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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目的是什么?
离开的目的就是终有一日/你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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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浮云一线延,山风轻岚流林穿。
林帆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景色,从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带着他到这里,来看这被云雾缭绕笼罩的芝罘岛,看天空遥远高处玄妙的蓝色。
那时他小,被脚下的悬崖和浮动的云海抓住了心思,既害怕又兴奋,一个劲儿的问什么时候可以到下面去看看。记得父亲轻笑,面上的神情到底是喜是悲他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父亲说,
“天地辽阔,万物生死枯荣,你总该都知道的。我们约定吧,等你十九岁,我就让你离开去闯荡。然后等到你及冠,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好啊。”小时候的他单纯无邪,父亲说了他就答应了,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一件事,十九离开,二十及冠,父亲根本就没有想过让他真的走太远。
可是父亲不让,也终归说过让他离开的话。再过三天就是他的生辰,过了生辰他就十六岁,那时候就算是瞒着父亲他也要出去看看。
他在芝罘岛上生活了十五年零九个月,不想之后的日子里也一直在这里。芝罘岛再美,也不过是整片大陆的一块残片,生为男儿,他也想出去闯荡,出去经历因果轮回。
一阵山风吹过来,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袖,猎猎鼓动的衣袍像是大旗撕裂,里面盘旋着风的低吼,像是林帆那颗年轻躁动的心。
他今天过来是为了采落雪芝的,回去晚了恐怕又会被父亲说教。
落雪芝就生长在落雪崖的崖壁上,千仞高的山崖,扔下石子也根本听不到落地的声音。林帆不知道落雪崖有多深,他从来没有到过最底下去。
可是再过三天他就要走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去一探究竟。所以他就算是一直往下爬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年少时候做出来的决定,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呢。
林帆在腰间系好绳子,另一端系在身后那棵几人难以合抱的大树上,这棵大树足够支撑林帆单薄瘦弱的身子每一次的飞坠。纵身一跃,白衣在山崖上停留半瞬就消失在视线中。
林墨坐在书案前入定,桌上散落着十多个铜板,其中三个已经被磨得几乎看不出来正反面了,却还依旧留在他这里。他一身浅色灰衣,衣缘用了浓重的灰色,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一座沉寂的雕塑,不带一点点的生气。
风从半掩的立窗吹进来,他微乱的头发在风中轻轻的飞舞,黑发中夹杂着灰白的颜色,端正的五官也已经被岁月无情的留下了斑驳的痕迹,看起来早已经过了半百之年。如果认识他的人看见他,恐怕会大吃一惊吧。当年意气风发的林墨,如今也有这般失意潦倒的模样。而林帆最清楚,自己父亲不过刚刚四十有四,却衰老的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
没有人知道林墨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再去在乎这个。就像林墨对林帆说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不要被他人的事情束缚住了手脚。林帆是他唯一的儿子,身上承担的东西是他都不愿意去提及的。丁玉已经走了,他不能不好好保护帆儿。
他确实说过要帆儿出去闯荡的这种话来,也知道帆儿一直想离开。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他离开再回来。时间不等人,他最清楚的。
已经被摔落在桌子上的铜钱忽然又跳动了一下,和木质的书案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林墨眼皮也是同样时间一跳,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帆儿!”
林帆放任自己的身体在高空中飞速的坠落,失重的感觉让他脚底发虚,可是更多的是自由自在的快感笼罩在心头。张开双臂,感受着迎面扑来的风流,扑在脸上,吹乱他的衣衫长发。他不由得放声大笑,胸腔震动,笑声在云海中翻腾,传出了很远很远,惊飞了下面森林中一群群的鸟儿在天空盘旋。
忽然间腰上一紧,飞速下坠的身子忽然间停滞在半空中。林帆一口气勒在胸口出不去,憋得龇牙咧嘴,反手到背后去摸绳子。刚才一时快意,都忘了还有这么根绳子。
让自己真正的悬停在半空中他才开始打量身边的景色,落雪崖虽有诗意的名字,其形状却像是一颗尖锐的狼牙,上方尖锐的弯出弧度,下面就是向里深凹的根部,最后没在一片黝黑的黑暗当中。他现在或许已经到了中间部分,前后左右都看不见东西,身边笼罩的都是微凉湿冷的白的雾气,伸出手去,手指上立马沾上了薄薄的水雾。目之所及,尽皆白雾。
双手交握,用力握了握了手心,左手上慢慢笼罩起火色的火焰,法力在体内流转,尽可能的全部聚集在左手上。一拳轰出,火焰在白雾中一线流过,散去了周边的雾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前方就是崖壁。上面正好生长着十几株雪白的落雪芝,雪白的枝叶优雅的舒展,里面抽出一支纤细的花枝,顶端施施然的凝结着血红色的小珠子。
落雪芝三十年育形,三十年抽枝,三十年结株,却只要短短十天就会凋零。奇特的生长环境和奇特的生长规律,让落雪芝也拥有了不一样的能力。林墨用落雪芝混合其他几种药材为林帆炼制药物,滋养他天生孱弱的身子。如果不是这药,林帆别说这样放纵的在山崖间大笑,就连走到落雪崖也是一件难事。
落雪芝珍贵,往日他来此,三次能够采到一株就是好运气,如今却一下子见到十几株,林帆心里一时大喜。难道是老天爷知他想走,所以垂怜他,故意让他看到这么多吗?
忍住笑意,他尽可能的靠近崖壁去拔落雪芝,伸长胳膊才摘到三株,剩下的不是太高就是根本碰不到。他悬空在半空中,周身毫无借力处,无法荡过去。解下肩上的蓝色长巾,伸直胳膊抡圆,用力的打到一株雪芝上,收回的时候卷回了那株雪芝。可惜伤到了根茎,在手里很快的就枯萎了。
一计不成再成一计,能够一次性遇到这么多落雪芝太不容易,林帆决定冒一次险。法力在体力分成两股运行,达到两只手上。右手掐诀,蓝色的水流从雾气中汇聚,在崖壁下方张开了一道薄且透明的屏障。
【水决·护心】
左手飞快的打出几簇白色流光,是在他手中凝聚出的风流。风流准确的撞到几株雪芝的根部以下,将结实的山崖撞出细小的纹路,纹路慢慢蔓延,最后终于撼动了根部的崖石,哗啦啦的往下掉。林帆一看有效果,当即喜得眉开眼笑。只是那动静也只限于此而已。
林帆不死心,再度打出流光,来往几次,终于轰下来那些紧攀在崖壁上的雪芝。雪芝一脱离崖壁就飞快的往下掉,眼看就要落在自己张开的屏障上时,一股剧烈的疼痛突然从心脏处涌起,瞬间就蔓延了全身。
坏了……法力消耗的太多,压制不住了……
林帆疼的浑身颤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寒气与热气在体力横冲直撞,经脉立刻就暴露在危险之中,传来了抽丝剥茧般的疼痛。忽然出现的疼痛让林帆瞬间想起,想起自己其实和别人都不一样。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些即将到手的雪芝了,撤掉术法任由它们掉到崖底,强迫自己运转体内的法力控制住那两股寒热交缠的气息。他死死的按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想要减轻一些痛苦,汗珠却不住的从身体里渗出来。
这个时候脑海里却控制不住的浮现出他和父亲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
这偌大的芝罘岛上只有他们一家人,自己如果真的死在这里,父亲该怎么办呢?
五脏六腑烫的快要烧着了,四肢百骸却冰冷的像是要结了冰霜。林帆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努力翻了个身仰面向上,摊开双臂,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天空是遥远的浅蓝色,遥远而不可触及。好像,伸出手去,怎么用力也触碰不到,就和他的生机一样。
其实自己是知道的,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情况。父亲用尽了方法为自己延绵生命,可是这天命哪有这么容易逆了去呢。
这个时候一股清凉毫无预兆的从腰侧升起,还没有到达心脏的时候就被灼热吞噬,林帆却因此打了一个激灵。
是了!他身边还有雪芝!
既然找到了一点点的生机,林帆也绝不迟疑,反手就从腰间拎起那几株还没有枯萎的雪芝,毫不犹豫的就塞进嘴里。枝叶苦涩,只有那小小的珠子透着一点的甘甜,他用力的嚼着,力气大到咬破了腮帮他都不自知。
不能死,还不能死。他的心里就只有这一个想法。好不容易得到的生机,他怎能让它白白浪费。他死了的话,父亲应该怎么办呢?!
雪芝吞下去没有像林帆预料的那样立马奏效,反倒是寒冷与灼热更加激烈的在体内翻涌。他有些认命了,努力睁着眼睛看遥远的天空,浑身上下的疼越来越没有极限,他能感觉到鲜血从自己的嘴里流出来,从鼻孔流出来,耳朵里也是,眼前几乎看不清东西了,他就要死了。
死亡也是有尊严的一件事,林帆心里响的只有父亲这一句话。他咬着牙,绝不出声,他绝不在最后的时候像畜生一样呻吟发狂。
意识早已经模糊不清,隐隐约约的,林帆似乎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叹息,不是人的声音,反而像是风从空洞的地方涌出来发出的声音,可是他明明白白的感觉到那是一声叹息,苍老,悠远,传到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林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火焰一样的颜色穿过窗户铺了整整一身。鼻间是熟悉的草木的香气,他往下缩了缩,让蓬松的被子盖到鼻子上,贪恋着这一点点的温暖。
得救了,回家了。
心里出奇的平静,也出奇的疲劳。这个时候他只想再好好睡一觉。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父亲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林帆转动眼睛去看,一碗清粥被父亲的劲道甩到他的面前,却又被细小的风流裹挟着慢慢的落在了他伸出去的手上。
身上已经不疼了,那些极致疼痛消失了,一如往常他大病醒来之后。所以他才感觉那么的轻松和平静。碗落在手上,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术师练法,武师练武,很少有人能够两者兼修,也几乎不会有人两者兼修。林墨却是一个悖论,他不仅术法精湛,单论武,也是通晓颇多。
林帆曾经求着林墨教他,可是林墨说没有必要。林帆只要能够学好术法就行,练武对他来说只是浪费时间与精力。从小到大,林帆就知道父亲会很多很多的本事,只是林墨除了术法都不愿意教给他,因为什么却也不说。
林帆无法,也只好断了这个念头。再说练武者实在是少之又少,为此和父亲争论也没有必要。手里端着粥,此刻林帆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父亲,您怎么找到我的?”
“喝粥,喝完再说话。”林墨沉声道,身子坐在门口,夕阳落在他的身后,照不亮的阴暗中他鬓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林帆只好先乖乖的喝完粥,父亲素来严厉,他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你下落雪崖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出事,所以直接去了那里,顺着绳子就找到你了。”林墨面朝门外,并不看他,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下蜿蜒的鲜血。
“父亲,您怎么会顺着绳子……”林帆没有说完说完,心里一跳,声音都抖了,“您开了天眼?!”
“休息吧。”
林墨起身关门就走了,林帆不敢拦,只是呆呆的坐着床榻上出神,眼前一直晃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半响后,终于伏在被子上幽幽的哭出声来。
此后三年,林帆终于收敛了心思,跟着林墨好好学术法。林家的孩子天生对术法有着亲和,虽然林帆算不得什么天赋卓然的孩子,可是好歹也算是小有所成。
术法,这种夺天地之灵气化为己用的法决,不知道是何时开始流传在世间。个人天赋不同,修炼的术法也各有偏颇。金木水火土,五种术法属性,风火水地,四种术法法决。据说此种划分是按照荒古之时的四位镇守神兽座下的护法所命名。
他们生活的这片天地由来已久,从传说中的盘古开天辟地,到后来的女娲氏造就万众生灵,然后是神族,妖族和人族三族并存的荒古时代。荒古大战之后,神妖两族纷纷衰落,只有福泽绵厚的人族侥免于难,在这片宽广的大地上延续命脉。因为荒古大战,整块大地也裂出些许碎片,在此后的几千年里,形成了被结界包围的小世界。
芝罘岛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世界。
林帆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或许,从一出生,他就从未离开过这里吧。
经过三年前的事情,他也彻底不再想着动不动就要跑出去的心思。每天陪着父亲,晨起暮落,春花秋枯,静卧这片山水森林的玄妙,闲读父亲浩如烟海的藏书。
只是他还不懂,有些话被当做诺言说出,就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十九岁,他还是踏上了离开的路程。
林墨,字远白。过往成谜,法力高深。知道世人所不知道的巨大秘密,并为之牺牲一切。
林帆,未及冠。天性善良,身子单薄,极为崇拜父亲。是上天选中的,将要承担八方风雨的瘦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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