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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赌约,甚至冒险的连当事人都觉得荒谬,却让霍秀秀赚的盆满钵满。

彼时他们都坐在吴邪的房间,由木乐乐简短转述她与张起灵的种种。

当然,中间详细的部分按下不表,木乐乐只道他与她和盘托出自己的经历,算是交心。

霍秀秀两眼闪金光的凑到解雨臣跟前,亲眼看解雨臣在转账记录上输入数额,听着钱到账的声音,乐呵的合不拢嘴。

所谓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霍秀秀收到钱后就非常义气的要分木乐乐一半,被她客气地婉拒:“我自己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小哥对对我敞开心扉,是你神机妙算。”

被结结实实地夸一顿,霍秀秀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比起钱财,她更开心的实际是解雨臣吃瘪,不过解雨臣家财万贯,在他们看来大出血的数字,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几人都听闻过他家的灰色产业链贯通全国,先前是涉及外八行,巨兽入侵后少不得和黑市也有牵连,但却走的半白半黑的路子,即使他不入伍,日子也会过的比常人好得多,只是年少的热血沸腾,总想要有一番作为。

而在香港的街头巷尾,蚊虫滋生的阴暗处,政府目光不能及的地界,随时都有新的商机在显现,像黄泉催生的地狱之花,暗然绽放。

战争引发流血和牺牲,也成为许多人飞升阶级的好机会,国难财总是最好发的。

难得的小聚通常不会持续多久,他们来自不同机组不同部门,总有人会中途有事。

果不其然,才乐两句的霍秀秀被总务处一通电话喊走。

剩余人不约而同地各自瞥瞥手机,竟然都没有新讯息,连瞎子都安坐在桌子前,还对着吴邪的茶挑挑剔剔。

吴邪其实是有疑惑的。

解雨臣确实有钱,但他不是有钱没智商的傻大款,正好相反,他脑子不知道有多活泛。

大家族规矩繁多,解雨臣思维敏锐,更是他们家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就被严苛培养。

如果巨兽不来作妖,以后他会是家族的少东家,标准上流社会的贵公子。

见吴邪偷摸拿疑问的眼神觑他,解雨臣早已猜到两分,吴邪是家里捧着长大的独生子,没经过什么世间险恶,看着阳光正道的样子,但也不蠢,属于冒着傻气的机灵鬼。

要是论智商,他们当中,相对而言最不聪慧的是木乐乐,她是真切一刀一枪拼来的功名,解雨臣曾道若是将她放到名利场上去,大概屁股都没坐热就会被人暗算。

早几年她还会挣扎两下,什么宁当凤尾不当鸡头,你们都是聪明人衬托的我不伶俐,但要在正常人中间我也很睿智的。黑瞎子和吴邪就会一起点头:“你开心就好。”

完全当她是傻子。

后来被打击的多了,发现这几个真是精明的超凡脱俗,她也就认命了,开始看淡人生。

俗称摆烂。

“最近基地的气氛不寻常。”

解雨臣端起茶盏吹开茶沫子,浅浅地饮一小口,放下时才看向他们,笑意如茶香,氤氲在眼中:“不久后会有大事发生,她连轴转的脚不沾地,找件事让她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你故意跟秀秀赌个你认为不会赢的赌约,因为你想让她开心一下,所以破财消灾——啊不是,是千金博美人一笑,这我倒能理解。”

吴邪转动自己的茶碗,因着思索,茶气染上眉目,散发出几分罕有的书卷气息,令他看起来不像军人,更像面如冠玉的读书人。

“但是你为什么也觉得小哥会在一周内对她交心交底,是有啥我没看出来的预兆吗?”

木乐乐在心底给吴邪鼓掌:问的漂亮。

每个字都问在她好奇的点上,还得是你前夫哥,不枉他们以前吵过的架和斗过的嘴。

“从选拔赛选出候选人,后面一系列的流程走下来最迟两周,最快一周。”

解雨臣抬起眼眸,漫不经心的语气里条理分明:“最近几个湾区都在忙给你们选副驾驶的事儿,有合适的对象,那肯定是要加急加速处理的,瞎子去过技术部,里面的流程不算复杂,稍微一推算,可以得出你们进行到上机测试也就六七天的时间,上机测试过后选拔赛停止,基本表示你们已经和对方锁死。”

一听到要和王胖子成为队友,吴邪露出痛苦万分的神色:“能不能一刀杀了我,救命。”

黑瞎子大笑着拍他:“徒弟,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相信你必成大器。”

“啥意思?”

“他的意思是这辈子很短,你忍忍就过去了。”解雨臣体贴地补上一刀。

“你们就别看我笑话了。”

吴邪愁雨惨淡:“昨天我还跟胖子吵了一架,妈的他就不留嘴德,我还不如跟她在一块,虽然我老是被她骂。”

“闭嘴,不要拿我当贬义词。”

木乐乐横吴邪一眼,他现下脑袋都耷拉到杯子口,整个人弥漫着一种僵尸般的颓废。

解雨臣也觉着好笑,伸手拍拍他:“你刚才不是问我赌约吗,怎么又扯到你自己身上去了。”

也对,谁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没准今天巨兽突袭香港,能一屁股坐死他们所有人。

吴邪强打精神坐直身体,目不斜视地望着解雨臣,打手势示意他接着给他俩解惑。

室温适宜,茶水逐渐凉下来,解雨臣放下茶盏,一双清透的眼正视着他们,瞳底落进的灯光仿佛饱满墨汁点于宣纸,一触即破。

“你也明白通感是怎么一回事,不止现在和未来,你曾经受过什么创伤,有过什么阴影,你念念不忘的初恋也好,不敢触碰的禁区也罢,都会在通感时一并传递给对方。”

解雨臣停顿半秒时的移神几乎让他们察觉不到,旁边地黑瞎子会心地微微一笑,将脸埋进茶碗,听着解雨臣继续道

“从张起灵的为人处世就可以看出来,他并不简单,他的身世到成长历程,估计都有一段不同凡响的故事,无论他的过往丰不丰富,或是波澜壮阔,或是沉寂如水,让人难以承受是必然的,否则不会造就他如此缄默的行事作风,而在通感之前,他会向乐乐坦白也属正常。”

解雨臣的声音不重,甚至于如流水般清润,可是落在心上,却如同被外力轻轻一弹,

“毕竟别人总有权利知道,自己要进入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话音一落,吴邪忍不住望向木乐乐,心脏饱胀的泛起苦意,而她此时也在出神。

他们不知道,早在几年前,解雨臣也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在跟黑瞎子通感的前一晚。

“人总说生前不积德,死后下地狱。”黑瞎子叼着烟,对解雨臣道:“什么是地狱,活着才是地狱,死后充其量算炼狱。”

明明是严肃的话题,甚至有几分沉重,从他嘴里出来偏偏就像玩笑,好似网上的段子。

第二天他见到的一切,的确符合黑瞎子的形容,他没有骗解雨臣,但他从驾驶舱下来后也只笑笑而过,看向黑瞎子的目光肃穆不少,似乎有感叹,又有钦佩。

时间在思考中好像都会变得轻缓起来,茶香四溢,上好的龙井沁人心脾,芬芳的呼吸都在吐露着青翠。

黑瞎子打个响指,遽然擦出的响声让他们渐次清醒,木乐乐长呼一口气,吴邪则揉揉自己的脸,问他们要不要喝茶,黑瞎子举手,他就又去烧水。

等候的间隙,可能是感觉就这样干坐着也无聊,吴邪随口问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总感觉赌博性质太强了,不像你十拿九稳的作风,万一小哥就不言不语的怎么办。”

解雨臣称赞地点点头:“你还挺了解我。”

水在烧热前还处于静止状态,只咕咕往上冒水泡,吴邪收走解雨臣的茶碗:“那不然呢,你多鸡贼,电信诈骗遇到你都要倒贴,既然前半场都坦白了,后半场也别藏着掖着了。”

放好新茶叶的杯子往解雨臣面前一摆,绿叶配白瓷底煞是好看,吴邪道:“茶还烧着,有一会,来,先续个摊。”

“看在龙井的份上。”

解雨臣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你们日常社交,在陌生人好感度能到加入关系网前,你们会是什么样交际的模式?”

他似是问吴邪,又似自问:“多走动,多沟通,朋友需要见面来维系,恋人需要约会来保持,总之人与人之间的来往,摆脱不开礼尚往来的交流。也不是不好,在一去一来的过程中,双方会看清很多东西,获得许多信息,对方值不值得深交,最大短板是什么,会不会令自己介意,最大的长处是什么,跟自己合不合拍。”

解雨臣拨动着茶碗盖,瓷器碰上瓷器的声响铮铮如铃,沁着茶色的茶盏显然是老物件。

叮咚几声后,解雨臣就移开手臂,转而看向吴邪书柜上的一本《资治通鉴》。

“从古至今人都是群居动物,可是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麻烦,人心隔肚皮,还没有鬼神来的单纯,要你生或要你死一目了然。”

水壶渐渐冒出豆大的水泡,吴邪料理他们喝残的茶,木乐乐像在自己房间一般摸出水果篮子,一看都被吴邪啃掉大半,剩俩苹果和梨,递给他们,解雨臣拿着梨子,向前倾直身体:“但时移势迁,如今科学发达,有神经搭桥技术,社交似乎又变得简单起来,两人脑子一连,是非黑白无需分辨,谁都没法耍心眼,一目了然,可归根究底,连接的只不过是感知,心灵贯通固然有益于拉进两人距离,拔苗助长却也并非好事。”

他意简言赅道:“失之真诚。”

“瞎子,翻译一下。”木乐乐道。

解雨臣笑的温良亲和:“简而言之就是通感是条能让你们迅速熟悉的捷径,小哥不想走这条捷径,他选择用最简单最笨拙的方法。”

“为什么?因为真诚?”吴邪回头问。

“还有给乐乐抉择的机会,也是给自己。”

几句话间解雨臣已然削好梨子,刚端给木乐乐,被黑瞎子毫无心理负担的叉几块走,等到她手上时,只剩孤零零的两块。

吴邪端着新茶走来:“抉择什么?”

“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看到木乐乐嫌弃地小眼神,解雨臣也颇为赞同,吴邪理直气壮地板正身体,把热茶一杯一杯放他们跟前:“瞎子教我不懂就问。”

“我还教过你,遇到事先动脑再动口,从源头想动机,从动机盘因果。”

或许是有梨子的加成,黑瞎子立刻声援,吴邪一拳难敌四手,灰溜溜地闭嘴坐下来,半晌才弱气道:“吃我的喝我的还这么横。”

“你退一尺我进一丈。”

黑瞎子笑嘻嘻道。

上午的上机测试,下午出结果。

不出解雨臣所料,吴邪和木乐乐跟他们的搭档都非常适配。

木乐乐对张起灵又眨眼又偷笑,对方就回以淡淡的笑意,全然没有才认识不久的生疏感,两人相处的特和谐。

然而吴邪和胖子则当场痛苦面具,要不是木乐乐拦的快,技术部的张海客差点被胖子薅下一撮头发,他大怒道

“你们他娘的有没有长眼睛!没看见我跟他过不下去?这都能匹配上,你们这机器怎么搞的!非要我给他一大耳贴子你们才看得出我俩合不来吗!什么破技术部门!人工智能都比不上你这种天然智障!”

张海客从业多年,来人不管是谁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即使真有不想被选上的,嘴上牢骚两句,或沮丧地走出去,现在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他鼻子骂,他有些傻眼。

实操室左右两排都是大型的机器,电缆在地上交错而过,红蓝机光不间断地闪烁,直照的实操室如同盘丝洞般。

他们几人站在主机的大屏幕前,胖子还在骂,声势虽足,奈何被木乐乐箍手箍脚的,施展不开,他一气之下大力扬手

“别他妈碰老子!”

这“别”还是第四声。

男女力量有差,胖子骤然爆发的力道十分可观,木乐乐被搡着踉跄几步退去。

“砰”的一声,胳膊重重撞在机械柜上,其他柜子一同震出哗啦的响声,仿佛多米诺骨牌。

胖子气的狠了,也没回头看动静来源是什么,走上去又要扯张海客的衣领。

张海客面貌和吴邪有七八分相似,都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又常年干技术,见胖子并不罢休,往后撤两步,想一想仍旧坚声道:“数据分析你们合适,我有什么办法。”

“你给我改了!”

犹自心痛的吴邪只顾得上扶木乐乐,没工夫劝架,她刚倚着柜子站起身,忽然听见散热器和磁盘运转声中传来一声杀猪嚎叫。

指示灯在墙上投射出五光十色的影子,正好跳到蓝与红两色灯光,一冷一热的交融在张起灵脸上,愈发凸显出他眼底静静流淌地暗河,如同地下的湖泊一般,正泛出涟漪。

胖子被张起灵擒在张海客面前,他虽跟张起灵不熟,但晨练和日常也打过照面,手臂拧转的疼痛让他清醒两分,他嗷嗷叫着跳来跳去:“松松松,我不逮他了还不行吗。”

钳制着胖子的张起灵就转头看木乐乐,见她同意才松开胖子,默默又站回到她身后。

胖子揉着膀子,被机箱散出的热量一烤,觉得不能牵连无辜,一时火气也消下去不少。

转头看见手肘一片青红的木乐乐,想到是自己刚刚推的,又是一重过意不去。

安静地杵在门口,拧巴一会儿,胖子别别扭扭地跟她道歉,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看向张海客的眼光仍然凶恶如老狗。

张海客迎着他的目光,不自在的往门旁挪,一副马上要夺门而逃的架势。

现场乱糟糟的如同闹剧一般,吴邪看淡人生,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让木乐乐扶着柜子站稳,他上去拽住胖子就往外拖:“别在这儿急赤白脸的,他们技术部只负责给结果,真正决策的是总务处,我也不想跟个怂包蛋上战场,你跟我走,咱们去找秀秀。”

“谁他娘是怂包蛋,我是跟你看不对眼,要是让我跟小哥组队,我肯定一万个愿意。”

“啊对对对,你明明是想抱大腿,嫌我这条细了点。”胖子被吴邪扯的走两步绊一步,吴邪道:“其实我能理解你,能当咸鱼谁愿意天天喝海水,我也想在一张床上躺成化石,更不要说你来总部就图吃碗饱饭,你放心,我不比乐乐,得比武招亲似的三挑四选,我候选人多的是,没你还有别人。”

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交谈声被人流冲的七零八落,只依稀听见胖子异常地沉默片刻,再传来的声音敛去大半锋芒:“你怎么开始跟我讲起道理来了,要不你凶点?你突然不跟我龇你那大狗牙,我有点不适应。”

而后吴邪骂的很响亮,不用竖起耳朵都能听得见,穿透开阔的大堂,涌进各方的走道。

“他们俩能组成对吗?”

张海客望着他们陷入沉思。

“可以的。”木乐乐活动着手肘:“他们虽然面上吵的水火不容,但每次胖子发火,吴邪都有方法让他消停,到底一物降一物。”

胖子没用十分的力道,但刚巧撞到尖角,肘部渐渐渗出血迹,张起灵低眼一瞥,转换成蓝色的暗光落进他眼底,覆盖半边的眸子,让本来清明的瞳孔晕出一层浊色。

“一物降一物?”

张海客坐回椅子上,刻意地望向木乐乐:“你会被谁降服?”

虽是调笑,尾音却分明着墨在张起灵身上。

“操心太多,容易脱发。”

两人相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张海客头顶,木乐乐假装俯身一瞟:“你要多用生发水。”

张海客不满地咳两声,却知道木乐乐牙尖嘴利,再跟她怼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于是转头看向张起灵:“医务室出门左拐,三百米。”

“?”

木乐乐还讶然俩人在打什么哑谜,身旁忽然轻飘飘地扫过一阵风,她看见张起灵已然走到门外,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要去哪?看她是让她跟上的意思?

张海客回想着早上照镜子时自己的脑袋,好像确实有些稀疏,他郁闷地放下手,见木乐乐没动,口里还不忘调侃她:“怎么不去,明明魂都给人勾走了,舍不得我的一亩三分地?要不我让给你?”

“别,你工作费头发,我家底本来就不厚,经不起几次挥霍的,你悠着点,小心以后丧失择偶权,生姜黑芝麻都用起来。”

“你,离开我的蟹堡王。”

张海客脸色铁青的下达逐客令。

因为技术部外观看起来圆不溜秋的,独立于大堂之外,基地又建在海面上,他们常常自称是蟹堡王,算是严谨中的一点放松。

木乐乐嘴角弯弯走出技术部的大门。

能怼过张海客,她战绩又添一笔。

心花正怒放,想也没想就跟着张起灵往左拐,走过一百多米,两侧墙壁开裂的纹路渐少,螺丝钉拼合的两块铁板间隙晕出青绿色锈迹,她才看出来他们不在回宿舍的路上。

木乐乐疑惑地环视四周,走走停停,张起灵却走的目不转睛,直至停在医务室的门口。

被张起灵眼睁睁盯着进入医务室,她只能坐下来让医务人员处理伤口。

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她伸出胳膊,肘上的伤虽不深,但面积大,血已然沿着手臂流到腕子上,而她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

有人在手肘上涂抹冰凉的药水,她回头看看等待她的张起灵,眸光从他脸庞流转过去,忽然迟缓地想起来——在张海客调侃自己魂被勾走的时候,她没有反驳。

吴邪和木乐乐都深刻地明白,每回霍秀秀毫无征兆地站在他们房门口,必定有事发生,还得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望着面色肃穆的霍秀秀,今天虽不是和吴邪回来,木乐乐还是跟张起灵对视一眼,都从她眼底看到十成的郑重。

“进去聊?”木乐乐道。

要放在往常,霍秀秀多半会凑趣两句,但今天却没有,只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进房间。

在书桌前落座,手里文件夹合的严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指关节微微泛白。

看霍秀秀来的凝重,木乐乐也敛起玩闹之色,让张起灵随便找位置坐,给他们倒上矿泉水,一秒都不耽搁,对着霍秀秀坐下来。

“首先祝贺两位通过上机测试。”

霍秀秀露出两分笑意,声线还算轻松,只是眉间愁云深锁,盖住她秀丽的眼眸,如同失色的画卷,没有多少本身的含义,更像客套,或是讲述某件事前的开场白。

两人都颔首谢过,木乐乐道:“我们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吴邪跟胖子俩闹的不可开交,两人刚才还要上总务处,你没见到吗?”

霍秀秀点点头:“走之前有看见,正骂对方的户口本呢,我急着去科学部,没空应付他们,让他们去调解室解决了,而且王胖子不愿意去也不难,后面还有好几位候选人。”

“科学部?”

木乐乐抓住关键词,想到前几日,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如失控的水管般在心内乱窜。

她只得极力的压下去,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离战事钟上的日期还有二十天,下次预测的路线巨兽也是从欧美登陆,我们这暂时不会出岔子,是有什么新的任务吗?”

“不能算新任务。”

霍秀秀垂下眸子,眨眼的频率缓下来,不再直视他们,她掩饰着翻动文件夹,声音稀稀落落响在纸张间:“我先跟你们讲讲具体。”

她拿出一张环太平洋的地图,上面画满水墨不一的线条,在图画旁边是密密麻麻备注,一行又一行,写着各种猜想,纸张边缘都被摩挲的起了毛边,显然是常常使用的缘故。

“目前五代机已经进入收尾阶段,预计会出厂七台,总湾区两台,其余每座基地一台,属于你们的机甲配置是双核心,每束肌肉装载四十台引擎,配备碳纳米管用来散热,仿人体骨骼超扭矩驱动,头盔使用光致变色显像系统,视野已经与人眼无异,双拳附有4211型电击器,每一拳都会释放大量的高压电。”

霍秀秀照着文件逐字逐句的读着,每一句话音落下,都在木乐乐心中激起大大的波澜。

总部就是总部,真有钱。

木乐乐伸手朝霍秀秀要张配置表,想着张起灵没学过相关的知识,等会给他补补课。

还琢磨着要从哪里入手,霍秀秀似乎洞察她在想什么,轻声道:“乐乐,我们港区能多配备一台五代机是因为你。”

“为什么?我再厉害也没到能单独定制机甲的程度吧——能单人定制吗?”

她双眼瞪圆的样子如同白面包嵌上两颗黑豆,圆圆的非常可爱,霍秀秀被逗笑,面上的阴云总算散去几分:“不行,不能定制。”

霍秀秀娓娓道来的声音似潺潺流水,缓缓淌入耳中:“五代机在各方面都要完全碾压四代机,因此,驾驶员要承受的神经负荷会达到史无前例的程度,没有三年以上的驾龄无法驾驶五代机,除了每座基地标准的额度,最强的一台机甲当然要额外配备给你。”

“好装逼,但我喜欢。”木乐乐笑的嘴咧到耳根子,原本娇憨的面容娇色尽数褪去。

只剩下憨。

憨憨本憨的乐乐还在笑吟吟瞧着霍秀秀,光从她头顶透过来,宛若一层层晕开的水波纹,柔光清晰地镀出她分明的发丝,余光染在脸廓,像棉白的糖霜。

不知怎么,霍秀秀看得鼻头一酸,心脏被苦苦的陈醋泡的支离破碎,眼眶险些泛红。

木乐乐心大的没边,自然是没有注意的,却是张起灵看出点端倪,微微蹙起眼眸,只不动声色地看着霍秀秀,身体靠向乐乐身边。

“配合五代机,总务部有新计划,至关重要,围绕缺口展开。”调笑片刻,话题又回到正轨,霍秀秀圈出地图中的裂口给他们看

“科学部最新研究出的结论,他们认为人类也可以通过缺口,缺口由原子构成,有某种特定的鉴别方式,像我们上班打卡一样,用工作牌来辨别,谁属于哪个部门,他们也有自己的辨认方式,什么样的生物可以通行,什么样的生物会被排除在外。”

喝口水,木乐乐不以为意道:“这不纯纯的送分题,掐着巨兽脖子跳进去,百分之百没问题,但之前科学部计算过,即便我们放手一搏炸毁缺口,巨兽背后的生物依旧可以重新建立通道,最多也就耗费多点他们的时间,可是炸缺口对我们而言,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

“乐乐,你买过蟑螂药吗?”

霍秀秀话转的突然,神色又正经,两厢形成反差,呛的木乐乐连连咳嗽。

她一边喘气一边摆摆手,胸口生疼:“关蟑螂药什么事,难道你们想像毒蟑螂似的,毒死巨兽?”

“是的。”

回答的不能是毫无犹豫,只能是一气呵成。

霍秀秀拨弄着笔头,墨水在指尖晕染开浅浅的黑色,渗入皮肤的纹理,显现出被染色过后的指纹,按在文件上,一枚新鲜的手印。

“更准确的描述不是毒,是引爆。”

霍秀秀似乎是不会形容,干脆用手机放出刚才的谈话视频,点开相册,在屏幕里侃侃而谈的居然不是刘丧,是黑瞎子。

“如今的巨兽生长出自毁器官,并不是经过物竞天择的进化,而是人为的,好像我们制造机甲,一定存在相同的部分,或者某种规律,只要能推算出其中互通的基因序列,制造出相应的反应溶液,然后注射进某只巨兽的体内,诱发它自毁器官发生作用,在爆炸产生之后,剩余的反应溶液会传播出去,或许是空气,或许是他们星球其他的什么传染物质,总之既然它们的自毁器官能对地球起有用,证明我们跟他们的宇宙有共通点。”

黑瞎子放荡地笑道:“最后散播的反应溶液感染其他巨兽,无数巨兽砰砰砰的炸开,在他们星球炸成一场免费的烟花,像蟑螂药一样,只用下一次饵就可以毒死一窝。”

手机放在桌面的手机支架上,霍秀秀转过水笔,重重点在海底的缺口上,黑瞎子的长篇大论还没有停,刘丧就安静如鸭的坐在他身后,听他继续道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我们得有耐心,要等到巨兽频繁袭击的时候,抵抗的同时,我们得想办法进入缺口,去往他们的世界,巨兽大概会像商品被有序的陈列在缺口旁边,可能正排着队跳海,所以最低限度也得等过缺口的喉腔,才能注射反应溶液,如果巨兽自身的爆破范围不够,我们还得加把火候,送它们一枚2400磅的核弹,我相信届时对面的连锁效应不会让我们失望。”

“但是对方又不是傻子,我要是他们,在不必要时我肯定设置成单向通行,只让巨兽过来,不让我们进去,只出不进。”

木乐乐明知道黑瞎子听不到,还是忍不住出声道,黑瞎子就在视频里煞有其事地摇摇头:“那我们可以制造这样的必要。”

一来一回的全然没有违和感,她一愣,向视频挥挥手:“什么情况,视频通话吗?”

“别看了,我在手机里,出不来。”

黑瞎子又认真道。

“他在预判我?”木乐乐裂开,转头看向张起灵:“小哥,你凑上去看看他会回复什么。”

张起灵应声上前,果然没见到黑瞎子有下一步的举动,他确实是在视频里调戏她而已。

木乐乐又气又不解:“有事不能上门聊吗,还犯得着录视频。”

“他们被临时指派支援欧美战区,从科学部出来就去停机坪了。”霍秀秀轻声道。

天大地大国事最大,木乐乐顿一下,没有再计较,黑瞎子也仿佛真的预料到她会在此时消停,又开始噼里啪啦:“刚刚我们聊到哪——屏幕前的朋友你坐下,不要抢答,我想起来了,是给他们制造打开缺口的必要,你是不是想反驳我,他们从来没给我们开过这种小灶?不不不,有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黑瞎子一人在里面自唱自和,竟也不会显得尴尬,他语意幽默,喜剧效果拉满,让公事公办的谈话变得像茶话会般自在。

然而在下一秒,黑瞎子的笑就变得幽深,宛若黑夜里倏然压暗的两束火苗:“乐乐,三年前的香港战役,正是巨兽针对你们发动的进攻,你知道它们主子的线索从哪里来的,或者他们为什么会有关于你们的线索吗?”

骤然揭破的伤疤让她无法防御,潮涌般的纷乱光线从眼前掠过,像一场模糊的幻境。

她停住动作,心神在一瞬就回到三年之前。

是什么场景不肯谢幕,势如滔天的海浪在汹涌,还是机油泄露不断响起的警告声。

莫名的音符碎片一多,她好似能从纷乱中听见自己血液静流的声音。

从头顶而起,每流过一寸就凉一分,直至凝结在脚底,成为一块坚硬的冰。

“是你们过于出色的表现,引起他们的瞩目,你们让机甲发挥了它本不该有的实力。”

她冷静地听着黑瞎子的叙述,并没有被一时地失神抽去神智,手却冷的像是失去知觉,麻木的搭在膝盖上,指甲划过皮肉,在内扣时逐渐收紧,越来越用力、越来越钝痛。

骨头像迸紧在一起,发出微弱的咔嚓声,被黑瞎子的喋喋不休盖过。

木乐乐浑然不知痛般,尖甲陷入皮肤,直到手背被温热的触感一拍,手势轻极,如绵绵的柳絮蹭过手腕。

隔着微凉空气的热意并不浓郁,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奇异效果,木乐乐在微疼下回过知觉,垂眼就看见张起灵才收回去的手。

认识几日,他却总能精准察觉她的变化。

木乐乐侧眼向他弯出浅汐般的笑意,敞亮的像光束落入眼底,侵染出绵密的甜。

张起灵乌黑的瞳仁微微一动,如同盛大的云霞跌落进来,并无任何波动,只在往旁边看去时,无意识地露出淡淡温色。

“你们得再去吸引一次他们的注意力,我们会想想办法,让你们演出的完美一点,让巨兽反馈回去的信息比现实夸张,令他们感到不解,觉得疑惑,为什么人类一夜之间进步猛如虎,明明你们一加一大于二的组合已经被击破,而有问题就会寻求答案,他们要派出小弟搜集更多的资料,才会打开通道的权限,让小弟们能来去自如。”

黑瞎子推一推墨镜,装模作样地到处看:“这题我上理论课教过的,我徒弟在吗,叫他出来回答,答不上来直接一逼兜给他,你们也可以思考一下,活跃脑子对自己有好处的。”

几人看黑瞎子装逼看的心如止水。

木乐乐没上过正统的理论课,确实不怎么知晓,她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但不知正式名称是什么,听完还真低头冥思苦想一会。

张起灵轻声道:“是幸存者偏差。”

他真不是来萌新局炸鱼的吗?

屏幕里的霍秀秀听到就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乐乐得表现的跟以前一样,甚至要更好?”

响指在一堆机器运转的噪音中分外清楚,墨镜映出霍秀秀的影子,黑瞎子不置可否,只笑,却不是对着霍秀秀,而是看向镜头后的她:“差不离,你包袱不用太重,尽力而为就行,不成功也有不成功的法子,我们先去前线,你俩在大后方多磨合一阵,想要什么特产就告诉解雨臣,他有的是钱,别来薅我。”

屏幕跟随黑瞎子的尾音暗下去,他伸出手来,画面接着就晃动不止,发出咔哒的移动声,看样子是要关相机了。

虽然没真切的面对面,但黑瞎子的欠是一点没少,风骚逼人,无法直视。

木乐乐担心他会胡扯个两三句,毕竟他们现下最大的乐子就是调戏张起灵,本听的心悬到嗓子眼,见画面变暗才算真正地放下。

“对了,张小哥。”

她伸手拿杯水刚要喝,手机骤然一亮,黑瞎子的大饼脸就凑在镜头跟前,声音也响的始料不及,吓得木乐乐一口水全喷到地上。

如同学校漆黑的小树林,少年少女正摸小手亲小嘴的互诉衷肠,突然有个缺德鬼打个手电筒冲进来一通乱,还扬言要告到教务处。

“不出意料你俩现在还没通感,我们这位长官看着虎了吧唧的,她大脑其实还没小脑大,我们不在,她要闹了什么笑话,或是对你说了什么胡话,你多担待点,别放在心上。”

怒从心头起的木乐乐马上起身按掉手机,塞回给霍秀秀,骂道:“他有病!”

“并且存在人传人现象,比如他的首席大弟子吴邪。”霍秀秀无不赞同道。

随后就是一如往常的闲话家常。

吴邪和木乐乐在比赛初期阶段顺利敲定副驾驶,两场选拔赛都在一星期内落下帷幕。

关于胖子,听说他大杀四方,嘴上功夫十分了得,在调解室硬是实力侃晕三个调解员,霍秀秀回去时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在输出。

无可奈何之下,他们都准备放弃,大不了重选一遍,负责人就去给胖子签放行条。

结果盖章时遇到吴邪拿着另外几位候选人的档案回来,两人眼神微妙一对,吴邪手里的文件夹就被胖子好奇抢去看。

其他人不知胖子在文件上看到什么,只见他罕有地沉默下来,一叠资料在他手中被翻来覆去的看,每翻一次,眉头的阴云就愈深。

他们虽相识不久,却也知道胖子到基地以来,一直都是风风火火的爆裂性子,大嗓门吼来吼去的,不惯着谁也不憋屈自己。

但这次他们都看见他脸上的犹豫。

半晌后,胖子好似下定什么决心,长叹一声,熟悉的国骂脱口而出。他哀怨地揉揉脸蛋,却放下文件夹看向吴邪,宛若认栽般道:“我入伍晚,自觉还不高,评英烈能跟你同级别吗?”

画风倒是符合胖子的人设,内容却令吴邪摸不着头脑。

他狐疑地望着胖子,也没回答。

两人像默片般你看我来我看你,对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胖子就撑着腰跟他互瞪,最末是霍秀秀回上一句:“英烈没有等级之分。”

“行了,你们这贼船我上了。”

胖子一锤定音:“啥时候开饭,我要多吃几碗压压惊。”

得知现在就可以吃饭,胖子不顾其他人惊异的眼光,径直走出调解室,再无二话。

饭后大家各回各家,胖子的宿舍离他们有点教程,看胖子走远木乐乐才好奇地问吴邪,在调解室,他拿回来档案有什么稀奇的,为什么能让胖子一下子回心转意。

“其他候选人都拖家带口的,不是上有老就下有小,只有他,无室无家,无牵无挂。”

吴邪干脆地声音宛若一串珠链,一股脑地落向地面:“我早就想好了,形式摆在眼前,他不上别人就得上,多简单一件事,他要不会动容,那也没什么,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换谁都得掂量,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不是用来绑架别人的,但他观念肯定就跟我不合拍,换人也无所谓,他要有所顾虑,无论他最后放不放弃,我都敬他是条汉子。”

话语简洁明了,连吴邪都听不出自己是在用何种口吻在叙述,松口气,或是如释重负。

他只知道如今的结局是最优解。

木乐乐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可笑中又夹杂着几分悲凉——孑然一身在此时竟然是好事。

时局动荡,他们处在被逆流淹没的时代,天空时时刻刻都弥漫着灰色的硝烟,宛如巨大的蒙尘玻璃罩,在战火的冲刷下七零八落,最锋利的一块碎片,直直切入地球的脉搏。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选拔赛结束,各湾区的参赛人员陆陆续续离开香港,人流量骤减,食堂从花鸟市场般的叽叽喳喳又归于从前的秩序。

解雨臣他们远征欧美,平日的饭桌上就少一大嘴炮王,再加上一不言不语的张起灵,但有嘴不闲着的干饭氛围却没有因此改变。

胖子自从认命后就放肆地放飞自我,跟他们吃饭一顿干三碗,看到张海客还慈眉善目地跟他打招呼,语气亲热,吓得张海客够呛。

他自称是a的逼逼永动机,没有他唠不动的话题,没有他打不开的局面,除非太内容高深,欺负他是纯文盲。

张起灵因寡言少语,常常隐没在他们之中。

胖子形容他是扔人群里都溅不起水花,天崩地裂也就这副“爱谁谁”的模样,眼睛眨都不眨,死也死成一面瘫。

木乐乐不服气,当场奋起与之争论,被胖子的骂娘三板斧锤的头都抬不起来,然后胖子就获得负重两公里的训练体验券。

美其名曰体能要和搭档持平。

这辈子吴邪都不会忘记当年他跑过的负重两公里,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对入伍生涯充满期待的小男孩,嫩的如同冒尖的豆芽,因着肆无忌惮暴露长官的隐私被体罚。

吴邪仿佛还能看到当时毒辣的阳光,可能跟甄嬛跪在华妃门口小产那天差不多,太阳晒的他头晕眼花,绑在身上的沙袋跟秤砣似的,他那天回去躺在床上浑身都酸痛。

现下面对同样处境的胖子,面对同款活阎王般的上司,内心柔软的吴邪当即哈哈大笑,少一声都是对胖子的不尊重。

太阳东升西落,日历一页页撕下。

新成员逐渐融入他们的小团体,不管是话多的胖子还是话少的张起灵,和谐稳定。

送走木乐乐,吴邪多年媳妇熬成婆,原地升职成为焦明的主驾驶。

作为三代机中仅次于准四代暴风赤红的机甲猎人,焦明在总湾区分量颇重,正在进行四代装置的升级。

吴邪和胖子暂时还见不到自己新座驾。

而五代机则是彻底的一级机密,一直被关在组装仓里,只有出厂编号,连官方名字都没有,他们四个算是基地里难得无实物表演的驾驶员,日常重心就放在锻炼上面。

岁月如梭对于他们而言是奢侈的用词,每天日子都过得紧张而充实,满满当当的行程。

相处多几天,木乐乐就发现张起灵的体能真是相当变态,负重四五十公斤跑步跟玩似的,蛙跳和深蹲几百起步张腿就来。

格斗术更是又精湛又暴力,没有美学,只要命,真真切切一拳要你狗命的暴力。

如果只论输赢不论其他,木乐乐是百分之百打不过张起灵的。

看看隔壁,还在统一出拳和过肩摔动作。

木乐乐有点哽咽,到底谁是新来的?

焦明会率先出厂是他们早已料到的事,他们如期来到维修仓的瞭望台。

在外形上,焦明并没有过多改变,只在金属衔口处翻新零件,以及加重型号的喷漆。

木乐乐首次看着自己以外的人站上焦明主驾驶位,万千思绪都在脑海的洪流里翻腾。

她好像能看见和焦明第一次见面,对机甲新奇和忐忑的自己。

当时的她什么都不会,被选中成为驾驶员是因为木安的出色,他是天生的驾驶员,天赋异禀,她不过是运气好与他一母同胞的神经承载体。

她听过驾驶员在神经搭桥出事故的案例,不免发怂,哆哆嗦嗦站上操作区,电路服压的她身躯矮下一节,生冷的金属硌着脖颈。

她和焦明的初见就在这样的不安中度过。

后来的每次战役,都像幻灯片般一帧一帧从眼前闪过,他们从没有辜负彼此。

一转眼八年过去,他们守候的战区依然屹立不倒,所有湾区都知道,焦明镇守的香港总湾区,是太平洋永不陨落的太阳。

木乐乐隔着玻璃望向焦明,头部液晶面窗镀过一道金色的弧光,吊机的指示灯闪烁在金属架间,宛若夜空明灭不定的星辰,而焦明就是漫漫星河中最明亮的一轮弦月。

老伙计,以后我们都要继续努力。

她在心里轻声道。

张起灵站在她身边,看见她眼底专注的光彩,像碎钻般倾倒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上,她似乎是在感叹,又像在发自真心的祝祷。

她今天穿的有些少,发丝被随意的挽在耳后,皮肤是能透出细小血管的白。

在冷气充足的瞭望室,四周都是巨大器械,她肩膀单薄的像是花茎,仿佛一折就断了。

张起灵的眸光聚焦在她双肩上,静谧地凝视许久,久到她都转过头来兴奋地告诉他吴邪跟胖子初次通感成功,他才有微微地回神。

最后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探究自己那瞬在想什么,而是如往常那样,与他们走向食堂,身旁是欢呼雀跃的她在拍着手掌。

他们还没等到五代机正式公布,黑瞎子与解雨臣的战役告捷,无人伤亡。

普通的胜仗,在湾区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但他们每回有人出征,平安归来后留守的人都会张罗着要摆庆功酒。

听完霍秀秀传来的捷报,木乐乐刚敲开张起灵的门,没来得及敲吴邪的,手机铃声一响,低头看是技术部的张海客发来通知,让她和张起灵去组建仓看看五代机。

“还有这种好事?你不会是诓我跟小哥去给你们技术部搬货吧?”木乐乐疑惑道。

“要诓我也诓科学部,诓你们干什么。”

也是,张海客一向看汪灿不爽。

下午正是一天最多事的时候,他们走过人群匆匆的大堂,来到满是叉车和吊机的仓库,拐弯进入空旷的港仓,在右手边上楼,往上爬四层,亮灯的仓管室正对他们敞开大门。

张海客一看手表:“来的挺快。”

木乐乐领着张起灵走进去:“怕你反悔,不肯给我们剧透了。”

黑瞎子他们那台机甲也在香港组装出厂,官宣前她可是磨破嘴皮子都没看到个边角。

张海客眼珠子翻出一半,木乐乐浑然不在意他的白眼,绕过成堆的电缆走到落地窗前,按开遮挡的电动卷闸门。

随着卷闸门须臾上升,仓室大灯开始一盏一盏的亮起,雪白的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到组装仓中央,爆出炫目的白。

人眼一时无法适应,等过两秒再看,亮光下一台钛合金覆身的巨型机甲崭露在眼前,双臂自然下摆,形成内张的弧度。

每节骨骼和手指节都突出无数精密的机栓,背翼流线型的设计兼顾美感与平衡,在机甲板块的边缘,涂着一层渡边的银光,极大的中和机甲本身金属色造成的笨重感。

在大面积涂装的部位,用来增加摩擦的纹理凸显出来,光泽在胸甲和头盔上流转。

仓管室刚好在机甲胸腔的位置,木乐乐抬起头,机甲头部的琥珀色可视窗正对着她双眼,无形中仿佛有道流光从侧翼划到盔盾。

“初次见面,你要请他多关照。”

张海客似乎极为满意自己的作品,拿着文件在一旁自我欣赏,机甲大脑袋旁有俩耳翼,上面喷涂着型号:mark-5。

“你好,大家伙。”

面前的机甲比焦明还要高大,木乐乐转头看张海客:“他有没有名字?”

“还没,叫你们过来就是让你们来取名的。”

张海客侧头望向机甲:“双人并列式一体化吊舱,左臂肘部加装弹射短刀,拳部是替换式等离子炮,右臂高能量肘推器,脚踝附有磁力流变学阻尼器,减震器我加的足足的,够你们稳稳地踢出十几次回旋踢,虽然你们可能不需要。胸口的2x90导弹发射器有生物识别功能,能直接照着巨兽脑子轰。”

她原本觉着霍秀秀的消息已经够爆炸,现在听张海客得意洋洋的跟她炫耀,她紧闭的嘴巴渐渐张成圆形,看一眼张起灵,见他没什么反应,回头震撼之色还是溢出眼眶。

“真是鸟枪换炮,怎么回事,五代机配置居然能这么强,速度和火力都猛的不行,又能跑又能输出,护甲呢,他护甲怎么样?”

上过战场的木乐乐一语就道出核心。

每代机甲猎人都经过数不清的实战和模拟,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一台机甲,要想在某项数值上登峰造极,那么必然也会有为之牺牲的部分。

例如高移速换来的是脆弱身板,高火力则需要耗费大量的能源和动力。

护甲厚实又会让机甲寸步难行,只能当站桩输出的坦克,要么完胜,要么完败。

张海客果然静默半晌,幽幽一瞟窗外:“要敏捷护的话,护甲肯定没有正常机甲来的高。”

听他闪烁其词,木乐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了当问道:“大概数值是多少?”

张海客眼神飘忽:“……三。”

满分十分。

“送走我跟小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木乐乐当场去世,炸裂道:“三?最差的一代机护甲都有四!你们在想什么,不用拿命来换速度吧?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即使是之前以高敏著称的焦明,灵活度近乎接近正常人,护甲也从没有低于五过。

四代巨兽打这点护甲只用两巴掌。

对,无需花里胡哨的喷毒液、啃咬或是冲撞,只要平平无奇的两巴掌就能抡飞。

再多都是侮辱它们的能力。

感到荒谬的同时,木乐乐头开始痛起来,她用上吴邪的同款叉腰大法,认真挤压着五官,调节出一张最正经的脸。

张海客好似也有话要告诉她,他端详着她,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却几度退却。

她没管张海客的欲言又止,一心想跟他掰扯几句,可硕大的机甲杵在身边闪闪发光,塞回去重造是不可能的,她就处在一种明知要讲废话,但又不得不讲的纠结当中。

空气弥散的微妙,中央空调的气流吹过,能闻到机油夹杂着微微的金属锈味,轻风一般,穿梭在仓室与仓室之间。

正当两人都僵持不下的时候,张起灵忽而上前半步。

或许是巧合,他正好斜斜地隔在他们俩中间,淡漠的眼眸落向张海客,却有着鹰一般的敏锐,径直望过来,看得张海客脖颈一缩。

张起灵的容色如雪过无痕,淡淡道:“速度和火力都是看得见却无法查证的东西,但防御可以验证,防御不足,会被巨兽背后的主人察觉,看似强大的五代机只是在虚张声势。”

话音凝在半空,庞大的五代机矗立于仓室,肢干和关节映出头顶圆白的强光灯。

肉眼可以看见光成线般照下去,仿若积蓄已久的春雨,凝固于洒落在地面的一刻,死寂就在沐浴着盛光的空间里被催发到极限。

像沙漏卡在关口,张海客动动喉结,只觉张起灵的威压正隐隐迫近自己,让他呼吸都不自觉的收敛两拍,往后微退。

可是,他在心虚什么?

“是这样没错,黑瞎子应该告诉过你们,短时间内我们研制不出比四代机更好的机甲,要挑起他们的好奇,只能剑走偏锋。”

话毕,木乐乐的心陡然一沉。

八年的虎视眈眈,数十次来自太平洋深处的攻坚战,技术部的“剑走偏锋”无疑是在坐实,巨兽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

张起灵太有存在感的气场显然让张海客感到无所适从,兼之他目光实在称不上和善。

他忍住胸闷的气息,别开脸望着天花板,口风对向乐乐道:“题外话留到下次,我等会还有事,你想好名字没?”

他话出口就如同冻在冰面的水流,静止地听不到一点回音,而后在长久的沉默里渐渐风化,只留一缕无声的风痕,来回飘荡。

良久,木乐乐仰起僵硬的脖子,听到骨头咯嗒一声,她转头瞧张起灵:“你有建议吗?”

并没有得到有效答案。

于是木乐乐独自拿起笔,郑重其事地在纸上写出繁琐的两字,最后一笔点在字体的上方,圆管晕出一滴墨渍:“麒麟,如何?”

“麒麟?起灵?”

张海客露出戏谑的笑。

“关你什么事。”

木乐乐振振有词道:“麒麟是五大神兽之一,驱邪送祟,自古就有‘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的俗语,况且前有焦明,后为什么不能有麒麟,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回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我,我哪里敢对你有意见,麒麟挺好,寓意也吉祥,图案喷在机甲上肯定好看,晚点我就报上去。”

张海客也不敢真调侃的木乐乐急眼,随口两句带过,见好就收。

顾及张起灵在场,两人又闲话片刻,见没有其他的要事,木乐乐起身告辞。

张海客好言好语送走他们两人,正要离开,看见散落一桌子的文件,只得返回去收拾。

临出门前,木乐乐在念叨今天有什么没完成的锻炼,张起灵回头漠然一瞥,眼风就正巧刮过张海客的脸,落向高大的钛合金机甲。

眼瞳幽深,只极短的一秒就收回视线,却瞥得张海客汗毛耸立,如堕冰窖。

像哈士奇在狼面前一般。

他总觉得张起灵对他有种特殊的血脉压制。

傍晚他们都没有去食堂用餐,解雨臣拿上两瓶好酒,吴邪贡献出房间,木乐乐装点上花生瓜子地干果盘,其余人或出人或出力,一场简单的庆功酒在夜晚飘出芬芳。

霍秀秀一向是他们之中下班最晚的,他们就边等霍秀秀,边聚集在吴邪房里侃大山。

胖子跟吴邪体验完四代机甲后满脸都洋溢着亢奋,什么三代机弊端消除的多么多么好,武器加强的多么多么棒,升级后的操作系统都丝滑如德芙,触控屏也高端大气上档次。

进行过通感,他俩矛盾消失的速度立竿见影,胖子连带看木乐乐都觉着亲热不少,对她一口一句大妹子的,直掏心窝。

从北美风尘仆仆的回来,黑瞎子容光焕发的如旧,解雨臣的面上却颇有疲累之色,眼睛也不似以往的从容,偶尔会失神几秒。

他们只当解雨臣是路上劳累,木乐乐就劝他要不要回去休息,喝酒不急在一时。

解雨臣往日其实是不怎么喝酒的,也不大吸烟,每场庆功酒他都以茶代酒走走过场。

今天他却敛正神色,对木乐乐摆摆手,疲倦稍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跟张起灵吹嘘完焦明的雄风,见他总是淡淡的,无论对什么都不热络,胖子就感觉没兴头,转头看见木乐乐正无聊地剥着花生,马上就凑过去,挤开她身旁的张起灵。

“停,我知道焦明的威猛,你不用跟我重复,聊点别的。”

木乐乐搓着红色的花生皮,数一数已经剥好六颗,转而放进张起灵手里。

香港和沿边广东地区凡事图吉利,他们最是讲究数字上的彩头,什么六六大顺,八八是发,有的香港人一听酒店只剩四楼,住都不住,立马调头走人,因此聪明点的酒店四楼就不会标出四楼,只用12356一路顺过去。

木乐乐来自福建,虽然小时候家里也有拜神祭祖的活动,但对数字没多大的执念。

所谓入乡随俗,她在香港多年,难得放假时去城市走一走,耳朵听的是粤语,早上喝的是早茶,打开电视也会看看循环播放的古惑仔,口音趋近粤音。

好像只需生活的够久,再大差异也能适应。

活络又不过分热闹的氛围流转在房间,吴邪悠然泡着茶,张起灵在闭目养神,胖则子唠唠叨叨跟木乐乐讲述自己在内蒙的故事。

沸水烧的咕噜咕噜往上蒸,热气熏烤着吴邪的脸颊,在他准备起身添水的时候,一道尖锐的警铃声刺破水雾,立时响彻整座基地。

“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

“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

“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

咬着梨子的木乐乐一脸蒙圈,牙口停在梨子上,吴邪和解雨臣也面面相觑。

离科学部预测的下次攻击明明还有半个月,下午她才去看过组装完成的五代机,她甚至还没跟张起灵进行过通感。

玄武系统的准确度毋庸置疑,木乐乐咬掉梨子,吴邪撂下茶杯,几人抓上外套开门就往指挥室的方向走,半句都不多话。

“我操,你们要去哪?”

胖子第一次经历巨兽袭击,明显没反应过来,吴邪大步流星走出去几十米,他才远远跑在吴邪身后,嚷道:“你他妈等等老子。”

平时巍然不动的基地在此时似乎被激活一般,人潮如方才壶中沸腾的水,急促又有条不紊地向四方流动起来。

警示铃伴随着广播一遍遍的响在基地上方,还能听见机械女音传来的电流滋滋声。

张起灵紧跟着木乐乐,步子没落下多少,指示灯闪出警戒的红光,照出通红的墙体。

木乐乐边走边打出一通电话,刚应两声,不知听到另头的什么言论,下一步就没踏在地上,而是僵硬地悬在半空,悬停半晌。

“你真的确定要这样?”

她像是不可置信,停顿一会,又问道:“你是拿总湾区的命脉在赌,我无法保证我们会赢。”

红色在她眉梢侵染出红白相间的光斑,隐隐浮动,有一点红斑仿佛朱砂痣般点在眉心,映衬出她愈发焦急的眉眼。

她在犹豫,而越来越紧迫的警戒声像一条无形绳索,正逐渐勒紧她脖子上残存不多的空隙,她不停地点着手机外壳,轻咬嘴唇。

“请注意,缺口波动显示为两束。”

“请注意,缺口波动显示为两束。”

“请注意,缺口波动显示为两束。”

木乐乐遽然变色,抬头望向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吴邪他们,转头又望着张起灵。

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者是,笃定。

木乐乐想起某次聚会,黑瞎子说的玩笑话。

他说人有时是没有选择的,命运在划出分岔的时候,顺手把人划进去,谁往哪边走,谁要在中途退出,实际都是一早注定的结局。

想到此处,木乐乐心底微叹,却不再游移地向手机道:“好,我们马上就到。”

她挂断电话,抓着手机想了两秒,抬眸朝张起灵勉强一笑:“我们可能要挑战人类极限了,唯一一对没经过神经搭桥测试的驾驶员,驾驶的还是第一部五代机甲。”

她深呼吸一口气:“通感不难,你不要紧张,信我,不会有问题。”

“好。”张起灵缓声道:“我相信你。”

为五代机预备的港口还没建完,好在不影响临时使用,他们赶到驾驶前舱,看见高高的脚手架横七竖八架在墙周,照明和警示用灯互相辉映,照出一大片奇异绚烂的色彩。

巨门之后是令人无法忽略的海浪咆哮声,吊车和悬梯就位,张海客早已在前舱等待,见他们过来,示意他们先穿戴电路服。

套上作战衣展开身躯,电路服由操作室的人员两两进行组装。

胸前链接后背,衔接口处有两排相对的螺钉,腿甲和臂甲在同一时刻装好,电螺刀旋定,臂甲左侧刻着logo上面的衔星雄鹰,展翅欲飞。

木乐乐轻车熟路,一举一动照顾着动作生疏的张起灵,张海客翻着一叠注意事项,脑子也在一时的混乱中糊成一团。

他只能尽力挑几条要紧的嘱咐他们:“麒麟的神经负荷非常重,大概比三代机还要多二分之一,你们又是首次通感,一定要专心,乐乐你熟悉的,但是另一位朋友,你通感时大脑要空无一物,不是我吓唬你们,要是你们之中有人在过程中追小兔,两人都会陷入极度的精神紊乱直至一方死亡,要比一般的状况更严重。”

“还有,麒麟的防御不如其他机甲,但在几处要害部位有特别加固,比如核心反应堆、驾驶舱、头颈连合处——你们操作时会知道的。”张海客顿一顿:“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你们可以故意让巨兽攻击麒麟被加固过的部分,产生的效果会更加逼真,让他们觉得我们的五代机攻防一体,迅猛无敌。”

“你好啰嗦。”

木乐乐不胜其烦地让他赶紧讲完,张海客翻一翻手里的资料,工作人员从密封箱里取出脊髓夹,安装进他们电路服后的凹槽。

随处可见的显示屏上面是各种各样的数据,木乐乐看到属于自己和张起灵的数值平稳无波,心内稍安。

从一旁工作人员手上拿过头盔,面部的玻璃夹层被一层黄白液体覆盖。

拿着头盔,木乐乐与张起灵对视一眼,隔着人群,都从对方眼底读出坚定的意味,略一颔首,他们转正脑袋套上头盔。

里面乳黄色的继电凝胶在头盔落定后飞速下降,失去遮挡,可视窗露出两人本来的面目,后背的脊髓夹锁定电路服,耳侧的检测器旋转起来,提示灯亮起。

“数据导入头盔。”

继电凝胶降至底端,脑后的电流管连入借口,旁边竖起的显示屏顿时闪出绿光。

“数据传输凝胶灌入电路服。”

前舱机门开启,两人走入全然陌生的驾驶舱,前面是基地现如今最大的港口,盛载着几百万人的香港就在身后,一墙之隔。

“两位驾驶员就位。”

来不及感受不同机甲带来的细微差别,木乐乐目不斜视,率先踏到驾驶位上。

舱门关闭,驾驶舱运转声大作,脚部、背部、双手纷纷在机纽的摩擦声中锁紧,悬吊背带接入背脊处的插口,传感器悬浮上手。

她负责的是右脑,张起灵是左脑。

目前为止一切稳妥,张起灵游刃有余,只在专业的环节会迟钝一点,其余毫无难度。

木乐乐心有安慰,时不时与他交换余光。

待两人都固定完毕,木乐乐点击正中央的控制屏,接通和总控室的通话。

张海客的脸占据一整块屏幕,神色严肃,拨动着操控台的按钮,霍秀秀站在最近的位置,看不见脸,只见到她常穿的黑色衣角。

机械锁拧转的声音陆陆续续响起,吊桥从驾驶室的舱门移开,锁芯咔嚓一转。

“操作舱口已锁定。”

“等会有几秒的自由落体,因为我们的驾驶舱在头部,得有脑袋接上身体的程序。”

木乐乐轻声叮咛,张起灵“嗯”一声,听得外面稳固驾驶舱的钢筋架骤然一松,从屏幕到电缆都剧烈的晃动一下,泛着金属微光的驾驶舱就在滑轮辅助下极速下坠。

在即将抵达目的地之前,滑轮往外扩开,大幅度减缓驾驶舱下落的速度,最终缓缓嵌入机甲的脖颈,驾驶室由此安固下来。

“挂载确认。”

“激活驾驶员间连结协议。”

“激活中——”

核心启动时的电光大盛,涡轮飞转,巨大的港口大门开启,月色清辉,脚下的海水却澎湃如猛兽,不断的冲刷着港口地基。

木乐乐想起什么,趁着间隙张嘴问道:“听你们刚刚的称呼,是决定采纳我取的名字了?”

“要不改掉?黑瞎子提议叫皮皮虾号来着。”

在回答她完后,张海客又转头着手焦明和青龙的投放事宜,半晌才转回来。

“大可不必,放过我跟小哥。”

载具载着机甲向大海进发,有人举着灯柱在地面指引,黑金色的大门如有千钧,展开时破开沉沉夜色,泄出几点星辉。

驾驶舱并不如何摇晃,四周都是各类器械在转动,五颜六色的机械光融合在一块,如彩色糖纸在阳光下折射的光斑。

张起灵在完全不同于地面的环境适应的十分良好,初期的不适几乎等同于没有。

“两位请预备,十五秒后开始神经对接。”

张海客公式化的语气跟机械声差不多,不含一丝涟漪:“十四、十三、十二——”

“执行驾驶员间连结协议序列。”

“小哥,强烈的脑脉冲会触发随机事件,或许会是一段一段的场景,或许是几块浮过去的碎片,不管当时你脑中飘过什么,不要让注意力停留,通感正是通过捕捉我们的脑脉冲实行同步,我们双方都要维持绝对的空白。”

头盔遮住木乐乐的大半脸蛋,头发都被一丝不苟的盘到脑后,没有杂物,显得她双眼愈加的纯粹明澈,犹如水映墨玉,波光潋滟出的晶莹剔透,尽数都泛进他眼底。

张起灵认真地点点头。

“七、六、五——”

“小哥,在通感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话音见缝插针地挤入计数声里。

张起灵露出愿闻其详地神色,张海客的倒数却节节逼近,木乐乐似乎也有两分踌躇,迟迟没有开口,眉毛纠缠成两条小蛇。

在她的迟疑不定下,倒数赫然来到前三声。

木乐乐咬咬牙,她知道其他话都得容后再议,现在他们有更需要专注的事。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有点讨厌自己的拖泥带水。

“三、二、一。”

“神经对接启动。”

千丝万缕的浮絮像蓝色泉水般流过,木乐乐身经百战,心绪在瞬间沉淀下来,落到思海的底端,平静无声的仿佛如置无人之境。

她在蓝泉中悬浮,心如空洞。

另条蓝河在此时猝不及防的闯入,夹杂着零星的画面,势不可挡地冲灌进来。

像一壶冷水注入冰泉,水潮翻涌间,木乐乐看见许多苍白的雪,一片一片飘落,覆盖在水面上,结出满是裂纹的冰面。

她诧异于自己感受到的剥离与孤独,冰天雪地却不觉得冷,与俗世上的孤独不一样,它是空心的,如同套着一层薄薄地壳子。

它的主人似乎孤单而不自知,只是盲目的——或是无谓的游荡在世间。

纷乱的零散水花逐渐相交,两条来源各异的河流汇聚成一条,没有任何的排斥,它们自然而然地并入对方的水域,向前淙淙而流。

像是它们本来就不该分开一般。

“大脑右半球已校准。”

木乐乐睁开眼睛。

“大脑左半球已校准。”

张起灵也睁开眼睛。

他们看向自己的双手,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高高举起右臂,机甲的动作就与他们二人如出一辙,两人意识已然彻底贯通。

“神经对接信号稳定,强度正在攀升。”

张海客点开太平洋的海域图:“两只四级巨兽正向港口全速进发,代号穷奇、梼杌,几位,你们的任务是守住海岸十英里红线,尽量让青龙承担伤害,焦明牵制,麒麟输出。”

巨兽时速爆表,谈话间又往前飞游一大段路,路线被标红显示在三台机甲的屏幕上。

“诸位,请速战速决。”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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