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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被撤掉的桌椅又在府中下人的忙碌中被搬了回来,茶水杂嚼摆满了,宾客再一一入座,兴奋地谈论着方才那场精彩绝伦的封剑礼。
阿雨坐在义父身旁,好奇地问着:“爹爹去哪儿了?”
云五靖拿着刚灌满的酒葫芦,冲着内院的方向努了努嘴,“被他师父叫去,躲着说悄悄话呢!”
阿雨捂着嘴笑,坐在她另一边的赵馀瞪了云五靖一眼,嫌弃他身为一个大人竟说出如此幼稚的话来。
赵馀身边坐着楚客行,这时正吃着瓜子。再过去是英气十足的宇文清河,端坐着,睁着眼,却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对她并不熟悉的梁介有些好奇,“你这是怎么了,担心你师父的伤势?”
宇文清河本不想搭理他,可是论辈分,对着梁介她还要喊一声“师叔”,一半古老世家血统的少女守着礼,规规矩矩地说道:“师父的内功独步天下,这点伤势顷刻间就能控制,又何须我来担心?”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练功。”
梁介吃惊地看着她,又问道:“练内功?”
这一桌子人,吃的,喝的,闲聊的,东张西望的……周围嘈杂的交谈声,还有人走动邀酒的,满场的江湖人,在这个地方打坐练功?
他是没想到,可边上对宇文清河性情已有所了解的几人却是毫不见怪。这一路同来,还能不知这丫头年纪轻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吗?
宇文清河明显做了一次吐纳,没好气地对梁介说道:“师叔,为了回您的话,我大半个周天都白走了。”
梁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去找江瘦花说话。
江瘦花怔怔地看着桌面,听到他问:“嫂嫂,在想什么呢?”
“哎,没想到他的武功已经这般高了。”
这话说得让梁介摸不着头脑,“师兄武功高,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吗?”江瘦花给了他一记白眼。
是了,醋坛子连自己男人的醋都能吃个满满当当。她这是觉得自己没用,练功不勤,与叶云生差的越来越多了。
可梁介不懂,也体会不了,这下无言以对,干脆也抓了一捧瓜子,咔咔咔地嗑了起来。
…………
“我每次来找王兄弟,他都会让我住在这间屋子里,这里的摆设,都是以前我那个家里的,不要了,丢了,谁知道被他给收拾了搬到了这里。”
昱王剑徐徐在屋子里走动,一会儿摸了摸茶几上的茶碗,一会儿摆弄着陶瓷油灯,然后走到墙边,看着墙上一幅字画。
画上大片留白,上面一大半未着墨迹,可偏偏给人苍穹阴沉灰暗的想象,下边一条大江,漫漫无边,唯有一叶扁舟,舟上坐着一名老翁,垂杆独钓。
画角留了一首小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前唐大家柳宗元的诗,把一个“寂寞”写到了尽处。
可画上没有山,也没有雪。
是不是作画之人,觉得如此已经足矣?
昱王剑看着画,语调低沉地说道:“这画,是你师母作的。虽然她性子孤僻,但心地却是极好,对我尤其细心……可惜你拜入我门下,她已经去世三载……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我都还会想她,一颦一笑,宛如当时。”
叶云生负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她走了,我便沉醉于剑,再无杂念,可是在送你去小神山上,却有些后悔,趁着年少,为什么不再寻一知己,嘘寒问暖,也好过一人终老。”
“师父,前些年弟子未在您身边尽孝,实属不该!往后弟子想在您身边侍奉,长安对弟子来说已无留恋之处,举家来此,陪师父一同看晚霞,师父也可看着阿雨慢慢长大。”
“做什么?大好年华,就想着陪我这个快进棺材的一起消磨时光?阿生,你可想过你另一个师父?”
叶云生正要开口,就被昱王剑打断,“观云赐你道号‘天行子’,是让你归隐田园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的?”
“弟子惭愧。可是师父,弟子实是舍不得您。”
“你想让我开心,让我临死的时候,还能带着笑容,就不要荒废了你这一身本事!我看着你用‘追光断影’对剑无二的‘江湖之剑’最后相持不下,这心里,比喝那一碗羊肉汤还要舒坦!当师父的……看着弟子出息,看着弟子比他都要厉害,那是最快意的事了!”
“弟子没用,应该早点把剑法给悟出来的!这些年,累师父挂念担忧,做弟子的,对不起师父的一片苦心!”叶云生跪在地上,“就让弟子陪着您,便如当年一样,师父,让弟子每日在您面前练剑,给您烧面,为您挑水劈柴,师父,这回弟子不想走了!”
昱王剑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那幅画,往事历历在目,人生走到了这一步,便如夕阳西下,谁也阻止不了,天边的晚霞再美,也不过转眼即逝……还有什么是放不下,还有什么是不能退让的呢?
“好徒儿,师父有三件事,要你应下。”
叶云生跪地不起,伏下身子,“莫说三件,三百件弟子也都应下!”
“第一,你和阿花要再生一个,生个男娃,把你今天最后使的追光断影剑法传给他。”
昱王剑走到椅子边上,坐下继续说道:“那赵馀身世太好,有些天赋,也努力,可少了一丝血性,与你年少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你传便传了,但我要你把这套剑法做家传绝学,往后就是你叶家的剑法,一代一代,永世相传!”
叶云生难忍热泪,师父这话无疑是在交代后事,也等于是拒绝他以后来相伴左右,话音入耳,心中顿时有无数把尖刀扎上。
“阿生,你应我。”
“弟子一定做到!”
“好!第二,你要把你那名号,传遍江湖,即便刚入江湖的人也都知道!要天下间凡是用剑之人,在你面前不敢拔剑!”
“师父!”
叶云生没想到师父竟会有这个要求,些许虚名,师父以往从不在意,怎会忽然要他争名,还要做到这般地步?让天下用剑之人不敢拔剑,这得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霸道?
“你不明白?哼,你当师父是念经的和尚,是朝堂里的大人,是后院里的小娘子?听得世人嘲笑你,给你按个‘人间无用’的名号?呸!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如何能叫人小觑了!人间无用,人间无用……就这个名号,我要你把它立起来,做到威震八荒,横扫六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阿生,为师当年从北打到南,从东打到西,为的不是名号,为的是剑道。以前我一直不在乎,我知道你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可我那时候听到江湖上的人嘲笑你,我心里不甘呐!我不信,不信你不如他们!”
“阿生,你应我!”
“好!师父,我一定做到,但凡用剑之人,我让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拔剑!”
“师父心里有一口气,这口气憋了好多年,你要帮师父出了它!”
“弟子一定做到!”
“谁不服,你就打到他服!”
叶云生握紧双拳,一字一顿地答应下来,“谁不服,我就打到他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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