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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的齐管事身着浅灰长袍,肩上披着鹤氅,脊背微躬,他抬手轻咳一身,本就枯槁的面颊更显瘦削。他身边站着个玄衣束发的男人,大抵不过四十的年岁,络腮胡略显粗犷,可长眉上挑,双目有神,平添几分沉着,此人乃是苏昱小姨林娴的丈夫、李赋九。
二人牵马自长安城门一路顺正道,齐管事抬眸瞥了他一眼,再三感激,“李大人公务繁忙,却还亲自从冀州赶来长安,这一路长途跋涉,甚是辛劳,我代苏家先谢过李大人。”
李赋九本就是个豪爽的性子,说一不二,他嘴角微扬只轻哼一笑,“齐管事哪里话,当年我还是个穷小子时,苏老爷便不嫌弃我出身接济我,娴妹又下嫁于我。后来冀州饥荒,要不是苏老爷施以援手,我还当不稳这府尹!苏老爷的恩德我李某今生难忘,如今苏家乃多事之秋,我李某自当尽一份力,定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齐管事听他此承诺,知他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只能颔首表示谢意。
李赋九转口又道,“本以为这圣乐坊不过江湖流派,掀起些风浪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朝廷也敢招惹,更是在京都皇城韩丞相府邸里敢行凶,此事想必不会善了。”李赋九只字不提林娴信中所言,苏母也收到夺命帖一事,既然韩烨先一步身死,想必苏家二少爷那边有所进展。
“圣乐坊本就非正道,这些年来恶迹斑斑,纵是没有韩家少爷一事,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齐管事又闷声一咳,本以为派范致远前来便可商谈合作,却没想到韩家丝毫未将圣乐坊放在眼里,只那韩家少爷手底下有几个能用之人,同范致远往煌城去了。
成败尚未可知,就算少爷与范致远里应外合成功,要剿灭圣乐坊,这还只是个开始。狡兔三窟,圣乐坊多年潜伏定不会这一处巢穴,若要釜底抽薪,仅靠苏家财力人力,却是得不偿失。但若韩家这尊大佛相助,此事便简单得多了,以当朝丞相的兵力财帛,届时苏家只需捞个韩家不会放在眼里的、这点江湖声望便可。
林娴母女年后便回了冀州,听闻帖子送到了官宦子弟,苏家商榷失败,便急忙传信,言李赋九要亲自拜访劝说韩家。苏皓哲便托齐管事前来,好将这个中细节传达清楚,毕竟那李赋九也不过是官家人,江湖之事虽听闻却也不知这背后相互联系。
齐管事思及此,不免心中冷笑,那韩烨还死得真是时候,“如今韩家少爷丧命,想必丞相不会再小觑这圣乐坊,只是我苏家终归不过商贾,一会儿还望李大人引荐。”
李赋九急忙摆手,“圣乐坊乃江湖势力,韩丞相位居高位,定不会明面上大动干戈,此事最终还是得靠江湖中人,韩丞相若有心对付,定不会将苏家拒之门外。”
说及此,二人牵着缰绳转角,正好瞧见斜前方‘韩府’的匾额,便停下对视一眼,各自颔首复抬脚靠近。
李赋九先一步踏上门前阶梯,朝门前守着的护卫略一拱手,自报家门,“我乃冀州府尹李赋九,求见韩丞相。”
紧闭的大门忽然推开一条缝,一不过十来岁的小厮闻声探出头来,一副浅灰抹额有些歪斜,几撮鬓发微乱,颇为小心躬身道,“您方才说您哪位?”
若是寻常人,当着府尹此语气定当做不懂规矩,李赋九却并未多言,又答了一遍,“冀州府尹、李赋九,前来求见韩丞相,还望通报一声。”
小厮打了半个哈欠,这冀州离京师天南水北的,怎么会跑这儿来?讹人也不是这么个说法,且也不挑个时候,在五少爷去了的当口来,这不是找打吗?小厮正想反驳几句,却见李赋九将腰间府尹的腰佩取下,小厮定睛一瞧,心中一跳,忙将门大开,却并未邀人,走到李赋九跟前,露出几分歉意,“小子浊眼不识泰山,未见过李大人,还望李大人莫怪,”说着他又拱手,“只是这两日府上多事,丞相大人恐没心思待客,李大人若无要紧之事,不如过几日再来,若真有急事,不妨让小子带进去几句话?”
不用说明,李赋九与齐管事也知道韩府是出了什么事,李赋九侧身将齐管事露出来,“我与淮北苏家管事一同而来,前些日子苏家人曾私下见过韩五少爷商榷圣乐坊一事,只是未料到...今日我二人来仍是为此事。”
小厮看了一眼齐管事,他可没听说五少爷私底下见过谁,但大少爷已经放下话来要将圣乐坊铲除,他也做不得主,“李大人请稍等,小子这就去通报。”
等他退进大门,李赋九这才转头示意,齐管事也踏上台阶,站定在李赋九右侧半步之后候着。
不过半刻钟,那小厮回来恭敬将门推开,“丞相大人已在前厅等候,二位客人请随小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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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府不愧是丞相府,装潢精致优雅,所见之处说是雕楼画栋也不为过。
韩巍以韩烨之死痛心为由,奏请陛下暂且修养,他坐在前厅上位,鬓角略显老态,眼窝凹陷,颧骨突出,沧桑之态分明,想来丧子之痛仍盘踞在心头。他端起手畔的茶盏,轻抿润喉,李赋九落座,齐管事往他身后站着,韩巍便开门见山直问,“不知冀州府尹,如何会对圣乐坊如此上心?”
李赋九早料到他会问此,便直言道,“不瞒丞相大人,苏家年前收到一封自圣乐坊的夺命帖,但圣乐坊实力庞大,行迹诡异,苏家不过商贾世家,实在难敌。下官年轻时受苏家老爷恩惠,内人又是苏家主母的亲妹妹,自当鼎力相助。”李赋九言语一顿,嗓音沉了几分,“那圣乐坊遍布中原,委实棘手,下官不过一州府尹,尚且只能庇护一方百姓,实在有心无力。后又闻得京中韩家少爷也收到夺命帖,苏家本欲求丞相大人能施以援手,只可惜还未见得大人一面,韩少爷他便...”
“李府尹倒是个重情义之人。”李赋九语气满含惋惜,韩巍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轻重,若非苏家被拒之门外,韩烨未必死这么快,他半阖上眼,李赋九乃冀州府尹,若想巴结他,自然不会挑在这个时候,以免教人怀疑这是他贼喊捉贼的戏码。且江湖人对圣乐坊的态度出奇一致,皆忌讳莫深,韩巍再抬眸,这才肯往下细说,“我儿手底下有一散人,他言前些日子被派去煌城查探,遇上圣乐坊之辈,后侥幸逃脱留的一命回来报信,可惜他向来只是听命行事,不知用意与打算,不知李府尹可知道些什么?”
李赋九哪里清楚这中间的细节,他侧身扭头望向齐管事。
韩巍一瞧便心知肚明,好似这才看见他身后有人,不温不火添了一句,“这位莫非是苏家人?直言便可。”
齐管事忙躬身行礼,“回禀丞相大人,韩五少爷心思缜密,收到夺命帖后,猜得圣乐坊在煌城恐有据点,而后暗中传信将此猜测透露于苏家。前日苏家打手与镖局随韩少爷手下的几位高手,一同前往煌城城外宅邸,欲将其内的主子擒拿!”
齐管事的一番解释,只字不提苏昱潜伏,更别提苏昱事先得知圣乐坊送往韩烨之事,韩巍能如此发问,想必是不知这些内情,齐管事自然也不会蠢到引火烧身,使韩巍生疑。他只需将不合情理之处扣在韩烨头上便可,反正那韩烨已殒,死无对证。
可韩巍并非那般好糊弄之人,他略微沉吟,韩烨的能力他心知肚明,却不代表韩烨手下的江湖人就有如此能耐,“那煌城宅邸内有圣乐坊中的何等人物?竟需生擒?”
齐管事历经沉浮,心中只微微一顿,咬牙颤颤巍巍,愤懑悔恨之意丝毫不掩藏,“传闻圣乐坊坊主荒淫残暴,我苏家二少爷为追查此事,不惜委身...假意被擒,卧薪尝胆,得了几分圣乐坊的信任,这才得知煌城藏身了那坊主!只是圣乐坊的爪牙究竟有多少还无从得知,故只能冒险生擒其坊主,从‘他’口中撬出圣乐坊的底细,再一举剿灭!我苏二少爷便与韩五少爷相谋,里应外合!”
此言一出,李赋九大惊,蹙眉起身低声道,“昱儿他竟?”难怪娴妹只道苏昱恐出事,却怎么也不肯细说缘由,一旦落入圣乐坊,该是何等奇耻大辱!他咬牙握拳,只能转头望向座上还未表态的丞相。
韩巍见状心下了然,不免暗自嗤笑,“既已寻得圣乐坊坊主,铲除圣乐坊不过旦夕之间,又何需再来求我相助?”
齐管事一时没缓过劲儿,抬手轻咳,李赋九朝韩巍拱手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圣乐坊个个人中翘楚,身手不凡,蛮力可怖!此事说来实乃惭愧,仅是为杀入那一宅邸,便几近倾尽大半苏家人手,且不说得手后如何其党羽,单是能不能生擒圣乐坊坊主,都还不是定数!”
“哦?”韩巍冷笑,却并未怀疑,那日刺杀进韩烨院内的,也不过六、七个白袍装束之人,却能将韩府的护卫阻碍在书房外近两炷香的时间,倘若圣乐坊个个皆如斯可怕,的确不是什么善茬,他瞥了一眼齐管事,也难怪那什么苏家非得来求他了,“难怪如此张狂到敢谋害我儿!”
韩巍露了怒意,便是松了口,李赋九便接口道,“那圣乐坊作恶多端,今日敢谋害韩五少爷,明日还不知能生出什么豹子胆来。煌城偏远,又重兵把守,眼下正是乘其不备、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还望丞相大人相助!”
韩巍听出他话中之意,边陲动兵实乃平常,只消称乃关外逆贼,便不会惊动皇上,他起身轻拂衣袖,“也罢,我儿自小聪慧,如今平白横死,我定要问查个缘由来!若苏家人事败,我便书信一封,让煌城府尹即刻掺手解决!李府尹放心回去,我便不信一群草芥,可真敢与朝廷作对?!”
李赋九一喜,忙躬身,齐管事更是反应极快,屈膝叩地,二人同时道,“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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