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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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后来的四日里，容桓和未迟陆续去瞧了离归越两次。不知为什么，容桓总不愿意独自前往。</p>

<p>第三次去时，离归越醒了。</p>

<p>他半倚靠在床边，样子看着不是特别好，但精神却是在的。见了容桓，他勉力坐起来冲容桓拱手行礼道:“陛下，南边传来消息，如今我进京有了时日，加之外面流言蜚蜚，致使南方人心不稳。故至多七日后我必须启程返回南方。万望陛下恩准！”</p>

<p>“不洗脱冤名了？这可是千古万古的事。”</p>

<p>“那是百年之后的身后事。我再不知道，还忧心什么？且由人说去便是。”离归越说:“但离家军，非死不离！”</p>

<p>离归越的话说的低沉铿锵，那句“非死不离”叫人不由动容。一寸河山一寸血，从不是什么玩笑话，大夏朝正是有这样以身许国者置死生于度外才有这样的安宁繁盛。</p>

<p>容桓没再说什么，只在离开时郑重地拍拍离归越的肩。</p>

<p>夏兖一案上下都逼得紧，查的倒快。先前因为离归越出事，审理虽然暂且停住，但案情已经查清。</p>

<p>夏兖确实不算个好官，但官场就是这样——水至清则无鱼。所以他倒也算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而至于贩卖军情一事则因为官场之中关系太过错综复杂而无法拿到实据。</p>

<p>其实谁都知道此事最后会牵扯到谁，也正是这样，谁也不愿意彻查下去，甚至包括容桓。</p>

<p>最终，夏兖一案是以夏兖贪污受贿结的案，而又因为以此结案在《大朝律》中夏兖罪不至死，并考虑离归越在南方的无可替代性，最终对离归越罚俸三年与缓期执行杖行二十。</p>

<p>对此，那些被煽动的文人士子哗然，纷纷道时事昏暗，再不见煌煌晴天朗日。容桓听着不由想到之前离归越那一句掷地有声的“非死不离”，只觉得又恼怒又心寒。</p>

<p>“近世愚民乱我君臣！”容桓看着那群坐在茶楼酒肆上慷慨激昂高谈阔论的学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几乎想拔剑而起。“若不是有归越那些人，何来他们如今这般！”</p>

<p>“你既知道时人多愚又何必一般见识，自找无趣。”未迟眉眼不惊，连眼神也不愿往那边多分上半个。她盯着一旁的官道，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来了。”</p>

<p>容桓也转头向另一条路上瞧过去，在清晨还不算拥挤的街道上还只听见马蹄踏地的震响。</p>

<p>他们今日是来送离归越回南方的，就他们俩侍卫只带了一个柏舟。他们本打算一个人不带的，这还是柏舟等一帮子锦麟卫要死要活非磨了半天的结果。容桓虽是皇帝可以一意孤行，但总归倒也不太好意思叫他们太过为难了。</p>

<p>“陛下！”</p>

<p>离归越勒住马，就在马上草草行了个礼道:“让陛下亲来送归越，归越实在三生有幸，受之有愧。”</p>

<p>“好了，也没什么旁的人，你我之间还需说这等客气话吗？”容桓笑着，看了看离归越身后那三两个人道:“出城吧。”</p>

<p>“好。”</p>

<p>“不是吧！微兄你真打算考秋闱啊？！”</p>

<p>礼部尚书府中，随国公府的周小公子满脸的不可置信。</p>

<p>“这有什么？反正府里也不是供不起。”微子启笑道:“再者，我这样的，没考上也没人会说什么，若考上了则自然欢喜。”</p>

<p>“有道理，有道理！”周小公子抚掌而叹，只觉得微兄不愧是微兄，说话还是这么精妙，于是对着微子启就给竖了大拇指。</p>

<p>微子启笑了，不过半月的功夫他已经差不多把自己身上那些真的假的浮躁给收了个七七八八了，如今他明明也是放松地盘腿坐在那，可捧着书便有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意思。</p>

<p>“微兄，你这一天天的就是看这些东西呐？”周小公子翻着微子启案上那几本砖头块似的《释义》《刑统》，《诗》，《书》，《礼》，《乐》，《经》直咂舌，只觉得头都大了，再抬头，看微子启都是满脸崇敬的。</p>

<p>“怎么样？怎么样了？”儿子才上进半个月，刚觉得后“”半生有望的微尚书最近欣慰至极。如今眼见胜利在即，儿子往日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却**来了，偏偏来者还是随国公府的小公子，半点赶不得。</p>

<p>正所谓，行百步者半九十，眼看后天就是秋闱了，越是最后关头越是半分松懈不得。看周小公子一来，微尚书就生怕自己儿子給怎么一带，就活回去了。到时他可再和谁哭去？</p>

<p>微尚书在书房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踱了百八十圈可总算是把派出去的小厮给等回来了。</p>

<p>“怎么样了？”微尚书急得又问了一次。</p>

<p>“走了。”那小厮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赶忙禀报道，把微尚书那颗还没放下去的心又高高提起。</p>

<p>“谁走了？说清楚。”</p>

<p>“周小公子。周小公子走了！”小厮总算把气给喘匀了，看着自己老爷快怼到自己脸上那张老脸终于把话给说明白了。</p>

<p>“谁问他了！你家公子呢？”</p>

<p>“啊！公子。公子就继续读书了啊。公子还让我问你拿历年状元官的手稿呢！”</p>

<p>“哎呦喂！好！好啊！”微尚书喜形于色，一拍大腿长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他感慨着，忽然脸皮一僵，转脸问小厮，“你家公子让你问我拿状元手稿？”</p>

<p>“是啊！”小厮满脸的天真愉快看得微尚书心塞牙疼，怒其不争。</p>

<p>“你是不是傻？！”微尚书一巴掌糊在小厮的后脑勺上，“你不知道躲后着点！”</p>

<p>“您这也没说要躲着啊！”小厮捂着头，只觉得自己不明不寐，沉冤负屈，委屈巴巴地瞧着自家老爷。瞧得几乎叫微尚书生生生出几分内疚感来。</p>

<p>“行了，行了，赶紧滚，赶紧滚！”微尚书很没好气，“看见你我都头疼。”</p>

<p>“那老爷，我走了？”小厮一下子笑了，半转身问微尚书。微子启手底下的小厮和微子启一样，可以气的微尚书肝疼。</p>

<p>“走什么走？你少爷要的东西还拿不拿了？！”</p>

<p>“拿！拿！这不是等着您呢吗？”小厮陪笑，满脸谄笑。</p>

<p>“啧！拿去！”微尚书嫌弃的没眼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府里能出来的人。</p>

<p>“……此次一别，又是相见无期。还请陛下一定保重。”十里长亭，一路想相送，依依惜别，终有一别。</p>

<p>离归越饮尽杯中残酒，抱拳别道，军中儿郎，偏腿上马，说去便去了，马蹄砸在秋日微雨后的青石板上连烟尘也不曾扬起，只有蹄音清晰。</p>

<p>“我们也走吧。”目送离归越那几骑远去不见，容桓上马对未迟道。</p>

<p>其实让帝王目送臣下远去，除了大军出征，旁的都是不合规矩的，但今日容桓坚持是寻常好友间的送别，于是离归越便也没再坚持。</p>

<p>“去玩吗？”容桓这话说的突然又自然，在马上忽然来这么一句，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气真好”。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像那一日高阔苍穹上的明媚阳光。一下子就从之前送别离归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反正出来也出来了，难得出来一次，干脆就乘着这个机会好好玩玩，上次因为惊马不是还没好好逛过吗。”</p>

<p>“好啊。”根本没理由拒绝，未迟也微笑起来。</p>

<p>一刻钟后，毫无身份自觉的两个人弃马混入了熙熙攘攘的**。</p>

<p>“这是长安街。在京中不算是最大的，但确是最热闹最好玩的。不只是戏楼诗社密集，更是——”容桓饶有兴致地领先半步，一边牵着未迟的手在人群里流窜，一边煞是有介地向未迟解释着，浑身透露出一种“这儿我熟”的气质来。</p>

<p>“更是，长安街这边有个十里荷塘，在这京里啊，和曲江池里的灯火诗情，枫林湖的月逐流霞，国安寺的佛法梵音一起啊被称为京城四大盛景。”</p>

<p>“如今是入了秋，过了花期，不便带你去看了，等来年我再带你来。”</p>

<p>来年。</p>

<p>容桓随口这么一说，说的这么自然顺口，也许连他自己都还尚未意识到自己说了到底什么，于是便许下了又一年。</p>

<p>未迟忍不住偏头去看那个还兴致勃勃，兴奋得像个孩子的男人，心中先满是复杂，又隐隐冒出些高兴，最后却忽然又有些想叹息。</p>

<p>这样的一个人其实是不太适合当一个王的，可他偏偏是了。除非他心机深沉到到现在也只是伪装，否则那就太难过了。</p>

<p>“……当年我还小时，每日每夜都向往着繁华热闹的这禁城之外，可那时我还小，尚未封王，无法自由出入，而且总不能和父皇说我想出去玩吧。所以我啊就常与父皇说我要出宫看哥哥们，于是大多数都是被恩准了的。尤其在皇兄……”</p>

<p>戛然而止，刚刚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容桓突然闭了嘴。</p>

<p>皇兄。</p>

<p>其实，容桓不止又一个皇兄，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而且现在他确实也只剩下一个皇兄了，其他人早死在五六年前那场斗争里了。</p>

<p>“走吧，到前面去看看。”最后他神色疏离地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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