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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桓死后停灵七日,葬入皇陵。礼部众臣决议其谥号为:昭武。
昭武帝容桓无子嗣,生前亦无遗诏,故帝位悬而不决有数日。至第九日,朝臣议定迎雍王容洵为帝。然而雍王以:兄弟新丧,哀痛难抑,悲情郁积于心,实不愿登殿入宫,继承大统。
朝臣又请,反复数次,容洵皆拒之。故史记:世人多慕雍王重情义而轻权势,乃君子之风,圣君之像。
朝中大臣,世家勋贵仿佛只认定了雍王似的,纷纷上书言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雍王殿下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应弃小我之哀痛,全天下之所愿,继承大统。”,那奏折可谓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就此情形,更有急功近利者每日至雍王府外声嘶力竭地请愿,凡闻之者皆该动容。
故于靖恭六年四月中旬,在容桓死后十几日后,雍王即位,宣布容桓谥号:昭武。改年号:元兴。
…………
京郊,折柳长亭
“……如今朝中纷扰,后宫中却如死水一般,我听说静妃娘娘已经将凤印又交给了淑妃。再后静妃娘娘便于砚清阁闭门不出了。您这时候走是知道了什么吗?”
“我知道的其实同微翰林一样多。在下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哪里知道旁的。且如今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我也是无能为力。便只好只知我是昭武陛下请来的,如今昭武陛下驾崩了,我也没什么好逗留的了。”
和晏勾着一抹很清淡的笑,张开手指感受着京城四月温软的风,道:
“再者,京城虽好,可我近来总想极了家乡。那里扶疏的草木和偏僻的院落,我看不见,可心中总觉得它们可人。”
“和院使是哪里人?若日后有幸,子启还可以去拜访,想来能养出和院使这般人物的地方,必然是个山明水秀的灵地了。”
“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和晏摆摆手说:
“是燕州北边的一个小地方,近些年还好些,以往算是战乱频发之地。天色不早了,和晏该就此别过了,微翰林也回了吧。”
“不敢耽误和院使赶路,送和院使。”
微子启抱拳行了一个很江湖气的揖礼,然后一笑,露出些少年时的不羁潇洒来,道:“我们只期来日方长,山水有相逢之日就是了。”
“后会有期了。”
和晏先是轻笑着谢过了,然后说。
当年他入京,第一个欲与他相交的是微子启,如今,他要离京,最后一个与他交谈的还是微子启。
纵他其实冷心冷肺,此行目的真真假假,但交这个“好友”倒也不是全无真心。
和晏上船时拎着他的药箱,回首抬眼望向巍巍宫城的方向,那里屋翎如海,琉璃光映苍穹光,壮观绮丽。可在还有眼中终归只有阴沉沉一片。
“白梅落下之日,归去故里之时。”
他喃喃念了一句并不如何应景的诗,可四月里哪有什么白梅?不过满眼的桃李花瓣纷飞,簌簌如雪落,便如想象中三月里去皇陵的一路上,在盘旋的颂经声中素色的纸钱飞飞扬扬。
“寒冬将至啊……”
他发出了一句奇怪的感慨。
“疯了?”
怀仁殿里,才忙完即位大典的容洵抬手任苏嫣然一边帮他宽衣,一边同他说话。而在听到未迟疯了时忽然一挑眉,笑得兴味盎然。
“说是自昭武帝死后她先是把自己关在砚清阁里,不出门,也不言语了。再后来干脆茶饭也不吃了。恍恍惚惚的,总说昭武帝还活着。自昭武帝入皇陵后更是彻底疯了。”
“你觉得她是真的疯了?”
“若是用情至深,也不是全然不可能。”苏嫣然垂着眼道:
“观其言行神态不似作伪,我也让医者诊了,道是,忧思哀痛郁滞于心,加之先前您让般若下的药总有些影响。”
“忧思哀痛?用情至深?”
容洵把这两个词在唇齿间转了两圈,笑了,他说:“有趣。”
“那么,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一个疯子,你想让朕怎么处置她?”
“……”
“呵~”
换好了一身边幅的容洵瞧着苏嫣然一笑,温和地要她自己去用饭,然后便独自踱出门去了。
容洵亲去了砚清阁看了未迟,没有惊动任何人,其实也不会惊动任何人,正逢朝代更迭,先帝最受宠的妃子算什么?烫手山芋罢了。加之这人又疯了,所属的内侍自然都想着各谋出路去,哪里顾得上她。
而且,反正未迟不发狂时也只是终日坐着,余顿怔怔,魂散无声,吃喝不求,好应付得很。
容洵到时,未迟正坐在一堆狼藉的碎杯破盏间的地上,身边散落着混了茶水的黑白棋子,她衣衫不整,发髻散乱,手指也受了伤,只是黏在手上的血迹差不多已经干涸了,她怀里很宝贝的抱着一把琴,只是琴弦断了几根。
她看着窗外的梨花林无声落泪,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着什么。容洵凑过去试着分辨其中的几句,他确实也分辨出来了。
“……何时见许兮,慰我仿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是《凤求凰》啊。”
容洵也不讲究,在未迟面前蹲下了,笑容温暖平和,他看了看未迟已经干燥得裂出血丝的嘴唇说:
“你唱了很久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
未迟漠然转头看他,又转回去了,并不看推到她面前的水。可等容洵再次把水递到她面前时,她突然扯着容洵的袖子哭了,她说:
“你还回来做什么?!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容桓,他们都说你死了,他们都骗我……他们都骗我……”
“你叫我什么?”
“容桓,我把你送我的琴弄坏了……你不在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
容洵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拽住了未迟的手腕,他盯着未迟涣散的目光,仔仔细细地辨别她的神情,可毫无端倪。这忽然叫容洵涌起股没由来的怒气来。
“未迟,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容洵低吼着,神色狰狞异常。可未迟却不为所动,只流着眼泪挣扎着去掰容洵的手。
容洵松手是因为手背上的钝痛,未迟咬了她。因为不知不觉间未迟的手腕已经被掐出了一圈青紫,故而她现在正满脸不善地盯着他一边甩手一边对着自己的手腕吹气——像哪个街头小孩子打架的警惕和防备,对容洵毫无威胁,这和以前的她有天壤之别。
“未迟,你现在是打算对着我这么一直装疯吗?”
“……”
“你不说话?好好好,好吧!你,未迟,你可要一直好好地装下去啊。”
容洵又笑了起来,恢复了之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姿态。
“我会再来看你的。”
他说。
容洵又自顾出去了,未迟像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看他,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一边去,把之前被容洵甩开的琴再次抱入怀里,然后就坐在原处不动了,连神色都是一片空白的。
她坐在那里,继续含含糊糊地哼着某个调子。
而其实,在离砚清阁的其他地方却远不如砚清阁清净安宁。
元兴初年四月末,新帝下旨,恩准先帝诸妃中凡无所出者皆迁入皇陵为先帝守灵祈福。
故,宫中只有先前生养过公主,后常伴于青灯古佛的先皇后与因疯病被特准留于砚清阁静养的静妃未迟得准留于宫中荣养。
…………
“我不去!我不要去那种鬼地方!滚开!滚开啊!你们大胆!通通给本宫滚呐!本宫不去!”
“本宫乃信国公府的女儿!!本宫乃勋贵之后!!!我父亲也拥立了新皇的,你们不能抓我!别碰我!我不去!我不去……”
尚春宫中,云嫔状若疯狂地躲闪着,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顾不上往日的精致,把手边能扔的东西统统扔向来人。
可是冲进门来的不止有内侍还有带着刀剑的军士,云嫔很快被押了出去。可也许是人之将死,她的力气居然大得惊人,也许是对待这么一个娇弱女子,军士们不太放在心上的人。
在路过宜春宫时,云嫔突然暴起,居然也被她挣脱了束缚,跑了开去。她想去玉藻宫,她想去找她姐姐,她是信国公府的女儿,大夏朝有品级的妃嫔,她不想去那种冰冷阴森的皇陵一呆一辈子,她想逃。
她想去求姐姐庇护,可来不及了,在她身后,有军士高声宣布:
“新皇有令,凡抗旨不尊者,可酌情就地处决!”
云嫔是被一刀毙命的,巨大的刀伤从她脑后一直漫延到脊背,温热的血被一向泼溅在宜春宫的影壁上,她仰面倒地,还有些茫然与不甘地盯着湛蓝的天空,喉咙里喀喀作响,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云嫔死在宜春宫门口赵钰儿是看见的,她从来与云嫔不对付,可如今短短几日间,物是人非,她居然也涌起些兔死狐悲来。
在她耳边,新皇派来的内侍还在喋喋不休地劝她,开口闭口都是些“恩旨”“陛下”之类的字眼,她闭了闭眼,只觉得无力极了,无趣极了。于是她慢慢把自己刚刚砸了的许多东西和鞭子都收了起来,然后冷喝了一声:
“够了!”
所有人一时都闭上了嘴,然后她的声音弱了下来,她说:
“走吧。”
于是所有人都拥着她跨出门去了,只是路过云嫔的尸体时,她才忽然笑了一声:
“我亦如她,未必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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