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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钟,夏燃在似梦似醒之间,被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惊醒了。
手机像个小型炸弹,在她的床头嗡嗡作响,似乎随时都要爆炸。
夏燃用最快的速度把手机拿起来,按掉,却还是惊动了旁边床上的奶奶。
乔女士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夏燃已经一咕噜爬了起来,半跪在床上,对着奶奶鞠了一个躬,手按在胸口上,低头道:“我错了。骚扰电话,请您继续睡觉,我马上关机。”
乔女士嗔怪地撇了她一眼,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翻了个身,好似继续睡觉的样子,夏燃却明白,乔女士要好久才能睡着了。
她慢慢地躺下,手指捏着手机一角,恨恨地想着,别让我知道谁大半夜不睡觉骚扰我……
过了快有十分钟,她才敢将手机放到被窝里,按下电源键,骤然亮起的屏幕险些亮瞎了她的眼。几秒钟后她才适应了光线,就见屏幕正中显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和一串不久前才拨出去的号码。
安德这家伙竟然给她打电话,还挑这个时候,他有病吧!
夏燃刚组织了一串语言打算骂他,就见一条短信出现在了屏幕上。
“夏燃,不好意思打扰了。关于安醇的事,我想跟你聊一下。”
要不是顾忌着奶奶,夏燃马上就要一个电话打过去,把这个王八蛋骂一顿。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还不认识,不可能,骗谁呢!
夏燃忍了忍,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聊个屁,滚蛋!”
她气呼呼地翻了个身,手机却又轻微的震了震,显示有一条短信进入。
夏燃连看都没看,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继续睡觉。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她从一个被人拿着砍刀追杀的噩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了手机上的呼吸灯有规律的一灭一亮,晕乎乎的脑子早就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拿起手机一看,上面有一条新短信。
安德说:“安醇是我弟弟。”
夏燃眯着眼睛对着这条消息看了半天,脑子才开始正常工作,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她当时就是一个激灵,马上回了一句:“卧槽,你开玩笑的吧。”
没想到短信很快得到了回复,就像那人拿着手机等她一样。
安德简短了回了一句:“是真的。”过了一秒,又有一条短信进来,显示着:“你家住在哪里,我现在可以去找你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夏燃被安德友好到有些讨好的语气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木然地把地址发了过去,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起安醇那副不让人放心的德行,隐隐有些明白安德为什么会大半夜不睡觉也要低声下气地跟情敌打听消息了。
她悄悄地爬起来,打算溜出去见一见安德。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过夜的寒气积累到极点,太阳却还未升起来,没有光,就没有温暖,屋内也没有暖气,夏燃刚刚把肩膀探出被窝,身子就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她调动了全身的细胞抵抗寒冷和懒惰,开始穿衣服,穿裤子,轻手轻脚地找鞋子。
被她一脚蹬飞的鞋子有一只落在了奶奶的床下,她屏着呼吸慢慢地把它抽出来,奶奶却忽然翻了个身,一双略带担忧的眼睛对上了夏燃。
夏燃刚要故技重施,乔女士的表情却急转而下,从担忧直接跳到了惊惧。
她布满皱纹的脸在熹微的晨光里如同一张惊悚的面具,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握住了夏燃扶住床沿的手,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哑声问:“燃燃,可别干错事了。”
夏燃哑口无言,觉得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沉重无比,如何都挣脱不开。
她挤出一个干笑,另一手拍拍奶奶的手背,说:“您说什么呢?我每天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干别的。快睡吧,我今天打算早点出门,多送几个单。您是不知道,吃货们一睁眼就想着吃,眼巴巴地等着我们这些人给他们送早餐呢。”
过了好几秒,乔女士听懂了她的话,犹犹豫豫地把手缩了回去。夏燃替她掖好了被角,又烧开了一壶水蓄在热水瓶里,对着乔女士潇潇洒洒地挥了挥手,提着头盔出了门。
凌晨的破落棚户区,低矮的房屋和狭窄的小路一样空荡荡,处处显露出被严寒冻得僵硬的痕迹。
夏燃的脚踩在干硬的地面上,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异常响亮。
她走出二十多米远,转了一个弯,终于走出了家的视线范围。
然后她停下来,后背倚着路边早就报废的电线杆,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对自己说:夏燃,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让一个老人整天为你担惊受怕。
乔女士年轻时被混蛋流氓的丈夫虐待,生了个儿子也是个混蛋流氓,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孙女,差点又成了和她儿子一样的混蛋流氓,原本美好的一生就这么被祖孙三代流氓毁了。
她好不容易年老体衰,脑子和记性都不好使了,正是过无知无觉的好日子的时候。可要命的是,她的混蛋孙女给她留下的可怕记忆,仍然潜藏在记忆的深处,如何都忘不了。
她在迷迷糊糊的梦里都还惦记着那天的事。
那时夏燃半夜被她的朋友小刀叫醒,一身怒火地冲出了家门,在之后的十几天内再没有消息。乔女士差点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结束悲惨的一生,夏燃忽然满身是血,意识模糊地回了家。她从夏燃不断的梦呓一般的低语中分辨出几个字:小刀死了。
从此以后,乔女士就落下了一个臭毛病。一夜要醒好几次,一定要摸到混蛋孙女缠满纱布的身体才意犹未尽地重新睡下。后来夏燃摆出了一心向善的模样,乔女士才稍微松了口气,这个毛病有了极大的改观,变成了夏燃一有动静,她就要起来看看这个混蛋是不是又要重操旧业了。
不过乔女士非常要面子,她从来不跟夏燃说这些事,显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意思的老太太,你只能从她的表情和下压的嘴角中看出一些端倪。所以夏燃虽然大概能猜出是因为她的前科,却从来没有找对症结。
直到此刻,乔女士自己暴露了秘密,她才恍然发现,原来那件事对乔女士的影响,不比自己小。
夏燃一脑门子低气压地穿街过巷,看到卖粥的早餐摊已经开始出摊了,三个热气腾腾的保温桶经过的地方,飘着浓浓的米香和甜香。
一个穿着棉睡衣、头发乱如金毛狮王的女人从一个筒子楼里走出来。她明显睡懵了,表情木然地把垃圾和烧透的蜂窝煤扔到堆积如山的垃圾堆上,转身钻回楼里。
一条狗从垃圾山上抬起头和夏燃对峙了片刻,低头继续寻找自己的早餐。
夏燃扯起嘴角,对自己笑了笑,安慰自己说,你看,都这么过日子嘛。然后她就看到了小路尽头衣冠楚楚、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安德。
他穿着一身一看就买不起的衣服,站在一辆一看就很贵的汽车前,忧虑地看着面前的小路。
路太窄,再价值不菲的车也没有用武之地,除非你开着直升飞机飞过去。
这一片的路错综复杂,导航基本就是个摆设,没准告诉你要直行的地方其实已经被一排排随意乱停的电动车、两侧居民楼伸出来的晾衣架,或者一条红通通的写着“热烈祝贺某某先生和某某小姐新婚大喜”的横幅挡住了。
安德只好打算弃车步行,却没料到那日说动手就动手的夏燃竟然不只是个野蛮人,而是不太坏的野蛮人。她插着兜站在一座垃圾山前,和一条狗一起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夏燃走过来,挑起眉瞅了瞅他被困住的汽车,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安德已经无力和她争辩,言简意赅地发出了邀请:“外面冷,去车上说吧。”
夏燃没有拒绝。
走得近了,她发现安德远远一看人模狗样儿,其实人跟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巴脑,领带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衬衫皱皱巴巴如同一块抹布,大衣的下摆还沾了不少泥,一身烟味,面容憔悴,活像是刚刚被人打劫了。
跟昨天上午那个一身精英气质的安老板判若两人。
夏燃自己心情也不好,打开车门上了车,都懒得开口对这车发表评论。两人沉默地坐了好几分钟,安德才一声叹气,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安醇是我弟弟,对我和胡清波的事不太满意,这两个月一直跟我闹别扭。要是他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夏小姐,我替他道歉。”
夏燃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唇边冒出来的胡茬子上扫过,十分大度地说:”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原谅他了。不过你早说嘛,害得我误会你们的关系,搞得现在多尴尬。“
安德偏过头,漠然地看着夏燃一点都不尴尬的脸,心里却翻起了巨大的波浪。
他实在不能想象安醇如果碰上了这样的夏燃,会撞出什么样的火花。他的弟弟会不会就是因为受了夏燃的刺激,才时隔好久再次需要安眠药才能入眠。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渐渐地有些发冷。
夏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抬起尊手揩干眼屎,大刺刺地撇开腿,门户大开地瘫在座位上,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我还有事呢。”
安德不得不收回探究的目光,直截了当地问:“我想知道安醇和你说了什么,他想干什么。他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我怕要是再受到什么刺激,事情会难以控制……”
夏燃摆了摆手,打断他:“没说什么,就是看不得你们在一起呗。还哭,还装晕,简直难搞。”
安德闻言骤然扭头看着夏燃,脸上一点血色都没剩下,原地化身成一个苍白憔悴的吸血鬼,用一种十分惊惧的眼神盯着夏燃的眼睛,重复道:“哭?晕了?”
夏燃下意识地扒住了车门,她总觉得安德下一刻就会跟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一样,先哭再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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