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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燃心里一惊,刚刚安咳嗽到呕吐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小心地替奶奶顺气,问:“怎么还咳嗽呢?药吃了吗?”
乔女士勉强止住咳嗽,在她手上拍了拍,安慰道:“吃啦,睡了半个下午,好多了。”
夏燃:“那怎么还咳嗽呢?明天去医院看看去吧。”
乔女士不以为意地说:“看什么医生,咳嗽两声又不是大事。过了年再说吧。你郝婶送了点肉过来,我也切不动,正好明天你在家,把饭都收拾出来吧。”
夏燃应下了这做年夜饭的差事,做饭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味道就不要强求了。
她仔细看着奶奶的脸,没看出什么不好的,一时之间碎嘴安醇附体,唠唠叨叨着:“您真得没事?咱去趟医院也不麻烦,都用不了几个小时。去医院的路我也熟,闭着眼都能到。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陪您散散步了。去吧,啊?”
她挤挤眼,不自觉地带上点哄小孩的语气说:“看完病咱就去市中心那家店买榴莲酥,买上五斤,你看行吧?”
乔女士瞪了她一眼,骂道:“你有钱了是吧,还五斤,吃得完吗?别有了点小钱就觉得自己跟什么似的,你这辈子还长着呢,这点钱能够干什么?”
夏燃掏掏耳朵,老老实实听乔女士的教育。但是听完了她还是唠叨着要去医院看看,拍着平平如石板的胸脯跟奶奶抱怨说,要是不去医院看看,她都不能放心过这个年了。
乔女士最后实在没拗过她,第二天一大早还是被夏燃带着去了医院。
虽然就快过年了,但医院里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疾病可不会分节假日,也不用过年。
病人照旧非常多,医生依旧非常忙,排队挂号忙得夏燃出了一身汗。
不过结果是好的,乔女士果然如她自己所料,没生什么大病,只是嗓子有点发炎。
夏燃虚惊一场,带着乔女士离开医院后,马上去了市中心的知名糕点店兑现自己买五斤的承诺,可惜人家已经回家过年了,不免有些遗憾。
在夏燃带着奶奶去医院的同时,安家兄弟俩也在晨光熹微中,穿戴整齐地出门了。
和昨天晚上同室操戈的爆裂场面不同,今天兄弟俩非常和谐,安德甚至帮安挤好牙膏,系好鞋带,就差没嚼碎了再喂给他了。
但是保险估计,这一天应该也不远了。
因为早上安对着桌上的粥张了张嘴,都没来得及讨巧卖乖,安德就没有任何尊严地把勺子递到安嘴边,看到他把粥吃下去了,还吃了不少,竟然还挺开心。
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
安就像是一只晒着太阳又被主人挠下巴的猫,眯着眼睛享受安德对他全方位无死角的照顾。他心情舒畅地插着羽绒服的兜走到电梯前,刚想按下行键,安德忽然叫住了他。
“给你看个东西,过来。”安德说。
安德径直走到对面人家的电子防盗门之前,在上面按下几个数字,门竟然开了。
安挑起眉,很意外地说:“狡兔三窟?”
安德没有作声,他先走到门内,打开门口玄关处的灯,然后对着安招招手,说:“过来看看喜欢吗。”
安饶有趣味地走过去,手撑在门框上,仔细打量一番屋内的布置。
这间房子的格局和安家现在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三间卧室,一卫一厨,加上一个非常大的客厅。只是这里的地上没有无边无际的灰色羊绒地毯,而是光秃秃的瓷砖地面,窗帘用了不透光的材料,客厅里也没有家具,甚至连一把椅子也没有。这副简单粗糙的模样,像是装修工人干了一半活老板突然跑路,于是他们撂挑子不干了。
眼下在玄关处晦暗的灯光下,它们被蒙上一层灰暗的色彩,空荡荡的客厅和黑色的窗帘都散发着浓浓的灰败气息。
乍一看进去,房子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坟墓,还是非常冷门,可能十几年都没有亲友探望的那种。
安努努嘴,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态度:“我不喜欢这里。”
安德却好像早就知道他的反应,笑了笑,拉着安走到房子里,打开了和安醇卧室同样位置的房间的门,说,“要是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客厅怎么布置,卧室怎么布置,你想要什么样的灯,什么样的床,都可以满足你。这里以后就当做我们俩的家了。”
安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扫了一眼这间卧室里拉着窗帘的窗户,和地上落满的灰尘,没有说话。
他径直走到安德卧室对应的位置,推开虚掩的门,在那里找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这套房子只有安德的卧室里面摆了一张床,床上还放了一套被褥,折叠得很匆忙,枕头和床单上还有几道褶子。地上没有什么灰尘,窗帘拉了一半,窗户开了一条缝。床头柜上甚至还放着半杯水。
这间卧室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主人刚刚有事出门了,他过会就会回来。
安不太明白,他走进去,把水杯拿了起来,杯底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圆圆的水圈。
他轻笑一声,问:“这是做什么?你连安醇也厌恶了吗?所以躲到这里?”
“当然不是。”
安德不动声色地把水杯拿过来,放回原位,对他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和安醇虽然共用一个身体,但是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
安德一番真情告白没有把安打动,反而让他的笑容越来越冷。
“不用这么麻烦,”安俯下身,捏捏被褥柔软的被角,笑着说,“我们有一个不在了,不就好了。”
安德听了这话半天都没吭声,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安,就好像很可怜他似的。
若是平时,安可能会希望安德对他多点纵容,方便他从安德身上多得到一些东西。
可是现在,安德摆明了要让他们和平共处,他心心念念的东西不会再有,安德不会给了。
希望彻底破灭的滋味一瞬间席卷了安的大脑,把早上那点都不够塞牙缝的温情一扫而光。
他怒不可遏地挥手扫落桌上的水杯,玻璃水杯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一个吧。”
……
夏燃带着奶奶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郝良才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出了家门。
今天是除夕,依照惯例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度过的。郝良才家里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一个快一百岁的太奶奶坐镇家中,所以今天一定要赶回去过年。
郝婶双手各拎一个包,郝叔抱着一个大号的编织袋,郝良才最辛苦,一手拎一箱子酒不说,后背还扛着一个快比山高的登山包,装得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藏了什么好东西。
这一家三口相互嫌弃相互拖累,站在路口喘着粗气。
郝婶抱怨道:“让你们早点出门,没有一个人听我的,现在好了吧,高铁快晚点了。”
郝叔不乐意了,斜眼看着她说:“你还好意思说我们。还不是你非要老黄瓜刷绿漆,我和儿子早收拾好了。”
郝婶大怒:“你说什么?”
郝良才:“……别吵了,怪我吧。”
夏燃一看这仨人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停下车子,看着奶奶进了小区的门,然后掉了个头,来到了郝良才面前,一条腿撑着车子,问道:“郝叔郝婶,你们要去火车站吗?我送你们去。”
快被行李压垮的郝良才没跟他老大客气,立刻眼前一亮:“好!”
郝婶却有不同见解,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朝着路口张望着,说:“我们叫个车就行了,这么多东西,你自个也没法弄。”
夏燃扶着车把站了起来,轻点了一下他们行李的个数,不以为然地说:“东西也不多。郝良才回去骑个电动车出来,咱几个一趟就能拉过去了。到时候我帮你们把电动车弄回来,先放我家里。”
郝叔认真地想了想,问:“能行吗?装得下?”
夏燃哈哈一笑,瞅了郝良才一眼,说:“他收收肚子,我这车就能拉一半行李。别愣着啦,今天叫不到车的,我来的路上就没看到一辆出租,人家都不往这边走。”
郝婶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指挥着郝良才回家把那辆载重量大的电动车骑出来,郝叔带着郝婶,抱着酒和编织袋,夏燃和郝良才负责搬运登山包和其他东西。在夏燃这个活地图的带领下,他们穿街走巷躲交警,最后成功地赶在开车前连人带东西都弄到了火车站,正好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歇口气候车。
夏燃抹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接过郝良才递过来的电动车钥匙,又跟郝叔郝婶道了新年好,正要功成身退,郝叔突然站起来,对着她招招手,示意她到一边说话。
夏燃有些吃惊,但是还是跟他走到了一边。
他们走到候车大厅的厕所门口,郝叔一边闻着里面传出来的尿骚味,一边用手拍了拍袖子上的土,一双三角眼在耷拉的眼皮下机警地四下打量。
不管他想说什么,这副想要商量杀人越货勾当的派头倒是先做足了,引得旁边靠着墙休息的旅客都退避三舍。
夏燃忍不住想说您有话就直说吧,就听郝叔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今年你们还不回去?”
夏燃一愣。
郝叔说的回去,自然是回老家了,也就是五河那个破地方。
不过夏燃和他们家的情况不同,自从她爹死了,她又把奶奶带出来以后,那个地方就没有不出五服的亲人了,就算有她也不想认,所以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算是她的老家。
因为这个缘故,每次有人恐吓夏燃要送她回老家,夏燃都得认真地思考一下哪里是她的老家。
她笑了笑,刚想敷衍过去说不回去了,就听郝叔说:“你奶奶今年八十三了吧。”
夏燃怔了怔,笑容僵在了脸上。
对啊,奶奶八十三了。像郝良才太奶奶那样能活到快一百的有福之人并不多,夏燃虽然很希望奶奶长命百岁,但是寿数向来不由人,由命。一旦人没了,都是要落叶归根的。
夏燃还没找到自己的根,如果哪天不凑巧死于非命,她觉得自己埋到哪里都行。但是奶奶肯定是要回去的。
她那混账老伴旁边的位置还空着,已经等了她几十年。再往前的位置,还埋着她的混账儿子。
活着相互看不顺眼不要紧,但是最后一家人肯定要埋得整整齐齐的。
夏燃转过头,眉尖微蹙,说:“是,过了正月,马上就八十四了。”
郝叔发觉她脸色不好看,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郝叔不是想刺你,但是事就是这么个事。”
夏燃打断他:“我知道郝叔是好意,我都懂。”
郝叔:“哎,你知道就好。这趟回去,我帮你打听打听那边怎么样了,当年那帮混小子们也该长大了,没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应该不会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了。”
夏燃扯扯嘴角,没有作声。
她知道郝叔是在安慰她,那帮烂泥被硬按在墙上,也会马上掉下来,母猪要是能上树,也会吓得哇哇大叫。
夏燃对他们不抱任何希望。
不过郝叔的心意她还是要领受,顺着他的话说道:“要不您给打听打听吧。以后要是有个万一我不得不回去,心里也有个数。”
郝叔应了一声,夏燃突然想起来什么,用更低的声音嘱咐道:“我知道您仔细,但是那帮孙子以前太警觉了,您要是打听,别把见过我的事说出去啊。”
郝叔摆摆手:“这不是必须的吗,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说。你这孩子,我还用你嘱咐。”
夏燃嘿嘿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郝叔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来,不由分说地塞到夏燃手里。
夏燃:“哎,叔,您这是什么意思?郝良才的份子钱我还没给呢,您先给我塞东西了。”
郝叔嘴角一压,戳了戳她的肩膀,佯怒道:“压岁钱啊,你郝叔没资格给你压岁钱吗?”
夏燃哭笑不得地拿起红包,说:“没谁比您有资格了。就是,哎,我还真不太习惯,在我这里说,我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见郝叔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她揉了揉眉心,真心诚意地说道:“谢谢郝叔,新年好啊,祝您来年早日抱孙子吧!”
郝叔噗嗤一声笑了,揣起了手,往远处的郝良才那里看了一眼,看到这傻儿子一直往这边瞟,笑了笑,说:“孙子肯定是要抱的,要是再有别的念头,我还想抱个外孙。”
夏燃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冷汗差点流下来,讪讪地说:“您这要求也太高了,我连男朋友都没找到,您已经替我想到孩子那茬了。”
郝叔大笑两声,说:“没有就抓紧吧。良才跟你差不多大,马上就能抱儿子了。再看看你。”
他有些嫌弃地看了夏燃一眼,说:“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总会容易一点。别总是把事都抗自己身上。自个想想吧!”
夏燃心尖一颤,挑挑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是应下了。
她目送郝叔一家人进了站,然后骑着一辆扶着一辆,把两辆电动车一块弄回去。
接下来的工作对她来说无比轻松,收拾菜和肉,准备做年夜饭。
两个人的年夜饭,意义比吃喝重要。
夏燃蒸了肉又炒了几个菜,最后还去超市拎了好几瓶酒还有饮料回来。
今年收入颇丰,又从那片都没人住的棚户区里搬了出来,夏燃十分得意。
她豪气万丈摆了满满一桌子吃喝,瓜子糖果和小糕点也摆上了,端的是热热闹闹有滋有味。
乔女士也很开心,穿着夏燃给她买的羽绒坎肩,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不少。
夏燃帮她把满头银发全都梳到后脑勺用小卡子别起来,又拿来一个超市促销送的小猪佩奇的毛绒娃娃塞到她手里,让她坐好,拍了一张照片。
最后夏燃还搂着奶奶的脖子,两人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自拍了一张。
这张照片出现在夏燃的朋友圈里。
没有文学细胞甚至还有文盲特色的夏燃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显得她很有老大的逼格。
这人憋了快半个小时,终于自暴自弃地遵从了近十年风霜磨砺留下的粗犷本质,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最后留下一行话作为年终总结。
她说:“过年了兄弟们,都吃喝和好啊,哈哈哈!来年也有吃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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