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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朗朗晴空,冬日正午的骄阳直射下来,照的万物都暖烘烘的,让人有一种夏天快要来临的错觉。
可是夏燃身上却冒出了一层白毛汗,被一阵小风一吹,鸡皮疙瘩立刻泛滥起来,经久不消。
刚刚得知安醇差点被活埋时,她暴跳如雷,可现在得知安醇遭遇了更难以想象的罪恶,她却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愤怒了,她反而整个人都凉了下来。
夏燃看着静静地躺在地上的安醇,不,是安,他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就好像这些事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而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别人的故事。虽然情节曲折离奇,主角经历凄惨,但是毕竟是别人的故事,听了挤出两滴泪,跟着别人叹息一声可怜,已经尽了有良心人的本分。
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些远不能用一句“可怜”,再用一句“看开点”来敷衍。那是永生都无法磨灭的噩梦,是安醇休养十年都治不好的创伤。
夏燃不能像安一样冷静,她蹭一下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安,声音艰涩地问:“你说的……”
安轻轻地说:“是真的。”
夏燃的心扑通一声坠到了冰窟里。
她张口结舌了半晌,揉揉头皮,掂量着语气说:“安,你还好吧?”
说完这一句后,夏燃就发现自己词穷了。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最后决定大发慈悲地赏给安一个拥抱,对着安张开了手。可是安毫不领情,在地上躺得四平八稳,根本不给夏燃示好的机会。
夏燃尴尬地撇了撇嘴,只好把手收回,坐在安旁边,舔舔嘴唇说:“你放心,我要是哪天见到那个人渣,绝对不放过他!放心!放心!”
她一连说了一串放心,才觉得有了点安慰人的底气,幽幽劝道:“这他妈操蛋的事,能忘还是忘了吧。我都特么不知道,啊,”,夏燃像个聒噪的乌鸦不详地啊啊叫了好几声,才揉了一把眼睛,低声说,“以后你要是不作妖了,我绝对不打你了。听到了吧?”
她又嘟囔了一句:“会好的,我奶奶说,大灾后必有大福,你这辈子的苦头小时候应该都吃完了,以后,以后都会好的,会好的。”
说完她像是怕安不信似的,竖起三根手指头郑重承诺道:“我也会对你好的。嗯,你听到了吗?”
安躺在地上继续装聋子,夏燃不敢生气,拿出对付奶奶那副做低伏小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安,发现他的表情仍然平静如水。
他实在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所以一安静下来就特别瘆人,自带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场。
夏燃皱起了眉头,把安做过的事都想了一遍,发现这小子做事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疯狂。
他现在这个样子,没准是憋着坏呢,说不定一会儿会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把身后的松树点了泄愤,又或者干脆丢出一个炸弹把这一片地方炸平,更有甚者,他没准会突然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往地上一插,说我已经把人渣杀了,就埋在我现在躺的地方,不信你往下挖一挖。
夏燃被自己的想象力惊得表情扭曲,两手发颤,她偷偷摸摸地低头打量着安躺的地方,发觉那里的土壤都是旧土,没有被翻过的痕迹,嫩绿的草芽从陈年的枯叶中钻出来,均匀地铺了一大片,像一张天然去雕饰的绝佳草垫,是居家旅行,野外露营的最佳修整场所。
不对!夏燃掐了自己一把,打断了快飞到天边的扯淡想象力。
安一直在她和安德眼皮子底下,哪有时间去杀人埋尸?
夏燃眨眨眼睛,决定探索一下这个小变态的内心世界,把他所有疯狂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问:“想什么呢?跟我说说,别自己瞎打算了。”
听到这话,安终于不无动于衷了。他喉结动了动,声如游丝地说:“别吵了,我要睡着了。”
!!!
夏燃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睡什么觉?在这里睡吗?快起来快起来,别在这里待着了,瘆得慌。”
安的嘴唇动了动,嘴角微微提起,用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温柔语气说:“我睡着了,你的安醇就回来了。好期待他的反应。”
夏燃错愕不已,心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难不成你还真得把安醇还给我?不跟我提三百个条件再让我跪地叫爹?
她翻了个身坐起来,蹲在安身边,注视他脸上将消未消的笑意,发现他维持着这个神情半天都没有变化,就好像用胶水固定住了,虚假中透露着诡异。
夏燃俯下身,耳朵悬在他胸口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呼吸均匀,气息绵长,看来是真得睡着了。
不愧是人形的“睡得快”,虽然换了一个人格,但也依旧好使。
夏燃悄声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股缠绕在身上的凉气阴气渐渐地散了,她又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可稍后,她又多愁善感地想起了安醇一本正经跟泰迪说话的一幕,安醇掀开零食柜的一幕,安醇拿私房钱补贴她一幕,安醇疑似哮喘病发作的样子……
夏燃低骂了一声,越想越不能想了。
才十一岁......最信任的老师......差点被活埋......事后又被父母抛弃了......真特么一出人间惨剧,哪个混蛋给安醇安排这样的剧本。
但是尽管如此,他那颗心,为什么还这么……
夏燃再次词穷。
她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比划几下,语言中枢却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尖叫鸡,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预热成功,却又迟迟不出,憋得人丹田里快冒出三昧真火了,也没放出一个屁来。
“小傻子。”
夏燃最终放弃折腾她那点可怜的文化水平,选用了一个最温和的骂人词汇做结语,顺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把心头愤懑、酸楚、心疼和怨恨等情绪混杂而出的复杂合成物吐了出去。
她收拾好心情,打算把安带回去。
伤心的人别听慢歌,也别总在旧地停留。
夏燃从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安身边,蹲下了。
她小声地说:“哎,先别睡了,起来,我带你回去睡吧。你哥还等着见你呢。”
安静如死狗,小脸被晒得红扑扑,额头上还有点汗水。
夏燃小心翼翼地捡起围巾的一头,用可以去故宫修文物的精细手法把汗水揩干,再次叫了一声安。
安睡的很沉,没有醒来。
夏燃有点苦恼,要不直接把人抱起来弄回去算了,反正他又不沉。
这么想着她就这么干了,手伸到他脖子下面,把他扶了起来。
安还保持着一个束手就擒的姿势,坐起来的时候身体不太稳当,倒在夏燃怀里。
夏燃想,干脆把他的手放开,反正他要是醒了不管是想跑还是想打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必这么捆着他,让他难受呢。
这小王八蛋已经受了太多罪了。
她把手伸到安腿弯处,试了试手感和力度,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接着一阵嘤嘤的哭声传来。
安使劲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飞快地转着,嘴里念念有词:“不要醒来,不要醒来,呜呜呜~”
夏燃动作一顿,低头看着怀里人的脸,正好目睹了一滴泪珠从眼角掉落的直播。
这个神情,是安醇?
夏燃喜出望外地喊了一声“安醇?”,乐得眉梢都飞上去了。
她还以为安刚刚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竟然难得重了一回诺言。
只是安醇这个神情不对劲啊,他哭什么?
“安醇,是你吗?醒醒,看看我,我是夏燃啊。”
夏燃把手抽回来,在安醇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心说太好了,安醇可算回来了。
她晃了晃安醇,兴高采烈地说:“新年快乐!快醒醒,睁开眼。哎,你哭什么啊。”
这不说还好,一说安醇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
夏燃揩了一把安醇的伤心泪,心里十分疑惑,又劝了两声,见安醇还沉浸在莫名的悲伤中,心一横,大喊了一声:“睁眼!”
心神如在浪潮中飘摇的船舶的安醇得了这记强有力的命令,立刻应召而醒,身体簌簌地抖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被眼泪洗涤过的瞳孔映出了夏燃欢喜的脸。
“我是夏燃,能看到我吗?快起来,咱们回家了。”
头顶的日光刺痛了安醇的眼睛,让他眼前浮现出一片片不明原因的黑影。
他眯起眼睛,十分茫然地打量着夏燃,声音细细地问:“是夏燃吗?”
“对,是我,快起来吧!”
夏燃扶了他一把,让他自己坐好,憋了十几天的话都来不及组织一下,就自发地从嘴里滚了出来。
“你可算醒过来了,我想死你了。你知道安那个小东西,难缠得很。啊,我跟你道个歉,我错了安醇,真错了,那个时候……”
安醇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远处的浅绿色的农田上,一条柏油马路从田间穿过,在正午的阳光下,沥青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几乎要灼人眼球了。
他喃喃道:“这里……安为什么说,为什么说……”
夏燃的唠叨如同一百只鸭子齐声嘎嘎叫,让安醇混乱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忽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躺着一条河沟,在他这个角度上看过去,河沟缩成窄窄的一条,像是褐色的伤疤,横陈在生机复苏的田野上。
安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往那里看去了,还真得看到一条河。
接着,他感觉脑子里懵懵涨涨的地方好像凭空传来一道闪电,劈开了层层迷雾,有些可怕的东西呼之欲出。
夏燃自言自语了一通,说得口干舌燥,她唯一的听众却摆出一副神游天外的脸,无声胜有声地责备她不够声情并茂,不够真诚,就是不买账。
她有些哑火,但并不打算放弃。她换了个话题打算再接再励,然而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安醇身后的大松树,她的神情陡然一僵,话音也戛然而止。
虽然现在青天白日,那棵松树在西风吹拂下摇曳多姿,人畜无害,可是这一刻夏燃因为多愁善感而迟钝的反射弧终于搭对了地方,她猛然惊醒,意识到这个场景对安醇意味着什么。
堪比核爆炸的诱发物。
安醇耳根子清净了,迟疑了一秒后,似有所感地慢慢扭头,转到一半时,夏燃突然大叫一声,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大骂一声:“我QTM的安!这个骗子!王八蛋!坏透了!”
怪不得他一直要来这里!还特么期待安醇的反应,我期待你MLGB!
夏燃全身的肌肉都被紧急调动起来支援手臂,她说不清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要不是安醇的眉骨撑着,她估计得把他眼珠子按到脑子里去了。
“别看了,别看了,乖,闭上眼睛,跟我走。”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可是发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带着安来到了这个要命的地方,还任由安把安醇叫了出来。
她是他妈的傻逼吗!
夏燃又恼又恨,下手又开始没轻没重起来。
她本来想要把安醇拉起来抗走,可是一只手还得捂着他的眼睛,一个没顾好,让手被捆住的安醇刚刚站起来就摔了回去,面朝下趴在了地上,他一抬眼正好看到那棵松树,眼珠一下子不动了。
夏燃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猛虎下山似的地扑了上去,用胸膛堵住了安醇的视线,抱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
可是已经晚了,她感觉到安醇全身已经用一种极高的频率颤抖起来,就像是装了一个动力十足的马达,连压在他身上的夏燃都跟着哆嗦了。
“安醇?”
她从地上爬起来,把安醇翻了一个面,捧着他的脸焦心地说:“没关系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安醇的眼神却已经失了焦,做出一副瞠目结舌的痴呆模样,应该是吓坏了。
夏燃懊恼地看着他,一边看一边脱衣服,想要用衣服盖住安醇,不让他再看了。
可是她刚刚把冒着热气的羽绒服搭在安醇脸上,安醇突然抬起双手把衣服挥开了,然后竟然翻了个身爬起来,拖着长长的围巾跑起来了,就像一只蓄势待发准备起飞的风筝。
而且还会发出海豚音似的尖鸣,属于风筝中难得一见的有声风筝。
夏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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