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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夏燃来过了吗?”

安醇揉着睡得微肿的眼皮,像一只脚上长了肉垫的猫,无声无息地走到书房门口,对着埋头工作的哥哥问道。

安德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他就穿了一件无帽的黄色卫衣和运动裤,立刻站起来扯过手边的薄毯,走到安醇身边给他披上了。

“没有。”他答。

安醇打了一个哈欠,哦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安德拉住了他。

他抿了抿嘴,然后拍拍安醇的肩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夏燃她,有这么好吗?”

安醇:“她很好。”

“可是她总是毛手毛脚,这次还差点害了你。哥哥没法原谅她,安醇,能不能换个人照顾你?我不想让你有一点闪失。”

听了这句,安醇如同宿醉过的大脑立刻醒了过来,推开安德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大叫道:“不!哥哥你不能这样!夏燃是我的朋友!”

安德立刻举手投降:“别激动,我只是建议。你不愿意就算了。”

安醇长吸了一口气,捏紧毯子一角,摇了摇头,说:“这次的事我不怪她,你都说了,是安把她叫过去的,都是安,是他干的,他想杀了我。哥,你要怪就怪我吧。”

安德苦笑一声:“我怪你干什么,罢了罢了,这事我再考虑考虑。作为交换,你也要慎重考虑一下和黄医生见面的事。只是简单地聊一下,你不想说的事他不会问。”

安醇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德,眼睛越睁越大,最后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手一松,毯子便掉在了地上。

他抱着脑袋拼命地摇头,用说绕口令一样利索的嘴皮子说:“不要逼我了,我不想去,不想去,就这样不好吗。安醇会很乖的,真得很乖的……哥!”

他突然大喊了一声,呼吸随之急促。又看了安德几秒后,忽然抬起手在脸上胡乱地抹来抹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这样,我很难受了,哥哥,哥哥……”

安德心中骤然一紧,慌慌张张地按住了他的手,说:“不问了不问了。”

他把安醇拉到客厅的沙发坐下,安醇总算放过折腾自己的脸,却开始扯卫衣的领口,安德的眉头猛地紧了起来,果断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不去了不去了,你先在家里待着,把身体养好再说。哥哥不问了。”

可是安醇身体的防御系统已经错误地调动起来,不是安德一句两句的安慰能哄好的。很快他就又出现了喘不过气来的症状,没有人扶着,他根本直不起腰来,手脚发软地瘫在沙发上,瑟瑟地抖着,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安德懊悔不已,痛恨自己为什么没经深思熟虑就又刺激了他。

他拉了安醇一把,慌张地问道:“很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安醇艰难地对他摇了摇头,翻了个身,从沙发上滚了下去,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

对付这种突来的窒息感,他自觉已经有了一定经验,只要让他静静地躺一会儿,去他的安全屋里平复一下心情,或许就会好了。

如果他的哥哥安德不来捣乱的话。

安德一手把茶几推开,围着安醇团团转了几圈后,忽然小跑着进了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注射器和镇定剂,紧张兮兮地看着安醇,边看边拆包装,准备一有不对就给安醇塞一片药,颇有几分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

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问道:“需要不要药物?”

黄医生跟安德说过,除非必要,不能再给安醇用药了,否则会造成药物依赖,不利于安醇的自我恢复。

对此安德深深地认同,但总归知难行易,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安醇这么痛苦地挣扎,无异于拿钝刀子割他的肉,只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这罪。

安醇在地上蜷缩着,闻言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看到安德手里拿的东西,奋力吐出一个字:“不。”

安德只好把东西藏到身后的沙发缝里,惊慌无措地搓了搓手,磕磕巴巴道:“忍一忍,想想别的东西。看看那花,”他站起来跑到窗台把那盆因为少人照顾而蔫头蔫脑的旱荷拿过来,放到安醇面前,“看看,你的花。”

安醇粗喘着说道:“花——花——夏燃呢?”

他努力地把思想放空,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花上,惯性似的说出夏燃的名字时,他的脑海中渐渐地浮现出夏燃的样子。他皱着眉头,使劲笑了笑,说:“她对我——很好——不要赶她走。”

安德一愣。

要是安醇好好地说这话,他没准还会跟他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不放心夏燃,可是他现在用这样的神情替夏燃求情,安德根本没法拒绝。

他一边痛恨夏燃抱上了安醇的大腿,不管做了多么操蛋的事,都有免死金牌可以用。一边又对弟弟恨铁不成钢,恨有人对他稍微示好他就亟不可待地掏心掏肺。

安德捂着脸揉了一把,终于点了头,再次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了。

安醇见他松了口,露出了一个疲惫不堪的笑容,捂着胸口,克制着呼吸的频率,不让自己喘得太厉害。

在他察觉到胸口的灼烧感没那么严重时,朝着花盆张了张手,安德立刻把花盆推到他的手里。

安醇抱着花盆,呼吸逐渐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太过劳累,还是缺氧的缘故,他的意识越来越沉重,本想去自己卧室里再睡,可是手脚的控制系统接触不良似的微微抽搐,根本无法组织一次有效动作,索性放弃了,慢慢地闭上眼睛就地睡着了。

安醇睡着后,安德细致地将他检查了一遍,确认他只是累极睡着了,才让自己松懈下来,坐在安醇身边,颓然地望着他的脸。

他本来还想告诉安醇,安曾放出豪言壮语,说早晚能把安醇脆弱的人格挤掉,借此来使安醇察觉到危机感,能慎重地思考他的建议。

可谁知安醇的反应大得要命,好像去见一见医生聊几句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竟然被逼得又发作了。

安德心中升起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就像是面对一道压轴的数学难题,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考了哪个知识点,只好束手无策地愣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敲门声传来。他扬头望了门口一眼,狐疑地站了起来,走到猫眼处往外一瞧,看到一脸拽上天的吊儿郎当样的夏燃。

她耳朵里还塞着耳机,见没人来开门,抬手又哐哐哐地砸了三下。

安德怕她吵醒了安醇,只好把门打开。

夏燃一看到安德,二话不说先扔了一个袋子给他。

安德皱着眉头看了看,里面竟然放了五扎人民币。

守财奴夏燃能把钱吐出来,安德觉得这事不寻常,戒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夏燃眼睛长到头顶似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双手插着裤兜,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从头到脚一股浪荡少年的味儿。

她拉长了调子,听起来有些懒洋洋地说:“事办砸了,钱我也不好意思全要。但是就这么多,多了没有了。”

安德嗤笑一声,挑挑眉,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

夏燃懒得搭理安德,目光盯着墙角的蜘蛛网,继续说:“我想见见安醇。就算你找了别人照顾他,我也能见他吧。安醇都认我当朋友了是不?”

她这话把安德搞糊涂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问:“你这是打算不干了?”

“哎呦,是我打算不干的吗?这不是您要开除我吗?行了吧安老板,我也受够你了。现在咱们不是雇佣关系了,你管不着我了,给个痛快话,让不让见吧!”

不让见的话我明天再来碰碰运气。要不等你不在的时候我偷着来。

夏燃这么想着,把棉服的拉链往上一拉,已经准备好被拒绝然后回去重头再来了。

但是她一低头的时候,视线从安德身边漏进屋里,正好看到躺在地毯上的人形物,貌似就是她那个可怜的小朋友安醇。

“卧槽,怎么又让他躺客厅里了。安老板,你会照顾人吗?”

安德面无表情地一侧身,这姿势好像允许她进屋了。

夏燃短暂地愣了一愣,立刻提起脚进了屋,生怕安德下一刻会后悔,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安醇身边蹲下了。

她看到安醇抱着那盆快被养死的旱荷时,表情有些古怪,然后伸出手悄悄把花盆拿开了。

安醇脸颊微红,眉头微皱,好像睡得不太舒服。

夏燃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抓住他的手感受了一下,发现都是一水的凉货,没有发热症状,便抽空白了安德一眼,小声问:“他又怎么着了?”

她把安醇扶了起来,见安德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一手抄起他的膝盖,把人抱了起来。

安德跟着她往安醇卧室里走,听不出感情地答了一句:“刚刚犯病了。”

夏燃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笑意,抱着安醇进了卧室,两脚把墙边的书踢开,把安醇放下了,盖好毯子塞好枕头。

她今天来这里送钱,做的最好的打算是想跟安醇说两句话,逗他开心开心。没想到这么不赶巧,她获准探望安醇,却赶上安醇犯了病,话没说着,看到他这个样子还跟着堵心了一把,着实不划算。

她走回客厅,叉着腰看了一眼墙角的新沙发,想起安躺在上面作妖的样子,撇了撇嘴,打算离开。

安德却忽然叫住了她:“等一等,安醇他,他不肯去医院看心理医生,我一提这事他就很激动。你,你有什么办法?”

夏燃扭头一乐,表情夸张地往安醇卧室挑了挑眉,问:“问我的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都听您的,您是安醇的哥哥。”

安德有点下不来台。

不过为了安醇,他允许自己不要脸。

“对不起,我失态了。”他说。

这话一出口,剩下的话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三言两语地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并重点强调了她差点把安醇害惨,说自己在气头上才跟她动手,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他把钱放到了夏燃面前,两手一摊,总结陈词:“钱你拿回去。”

夏燃都快被他气笑了,要不是顾忌着安醇经常偷听墙角,不想大笑把他吵醒,就得先讽刺安老板一通了。

不愧是大老板啊,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不是?前几天还非要跟她划清关系,鼻孔朝天不想多看她一眼,现在竟然能低声下气地道歉,果真喜怒无常,千人千面,不要脸!

夏燃呵呵地笑了两声,但总归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就算安德不是她老板,那也是安醇唯一的哥哥,半个爸爸半个妈似的人物,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再跟他吵架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安醇。

夏燃接受了他的道歉,并且跟他也道了个歉,说自己办事不力。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算是把这事说开了,他们又是同仇敌忾的同盟者了。

然后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先看看安醇卧室的门有没有关好,这才压低声音交流了自己跟安醇说过什么话,安醇又说了什么话,活像是两个地下工作者在交换情报。

随后安德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速记本,摆出一副虚心向学的模样,问道:“安醇在什么情况下会主动愿意找医生?”

夏燃尴尬地脚都不好意思踩茶几了,摸了摸鼻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吧,我觉得你得让他知道要是不去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什么后果?”安德眯了眯眼睛,四下看了一遍寻找灵感,最后目光落在夏燃身上,面无表情地问,“不去医院你就不理他了?”

夏燃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两声怕吵到安醇又赶紧捂住了嘴,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有那么重要,你还不如在你自己身上打主意。”

安德心里冷笑一声: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

他说:“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最好不要胁迫他,不要因为谁而去做这件事,要让他心甘情愿。据我了解,治疗的过程可能非常痛苦,安醇的情况又比较特殊。若是他没有一个发自内心的愿望支撑着,很可能会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以后也不会再去见医生了。”

夏燃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叹了一口气,安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并且习惯性地摸出了一盒烟,但想起夏燃正在戒烟,便没有立刻点燃。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后,夏燃撇撇嘴,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自便,安德站起来走到窗口点燃了一支烟,边抽烟边想。

如此沉默了许久,夏燃一拍巴掌,想出一个主意:“要不然,问问他想要什么,要是去见一见医生,就满足他。这不算胁迫吧,这是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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