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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忽略夏燃腰上的围巾,滑稽的舞姿以及如同丰收农民般淳朴的笑容,单看人还是很有看头的。
可惜夏燃并不是一个只注重外表的肤浅人类,她有着难以想象的丰富内在和不屈不挠的精神。
她见安醇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被自己逗笑,反而有些惊讶的样子,便皱下眉头,扯着围巾蹭到他身边,围着他一圈一圈载歌载舞,还不遗余力地做鬼脸逗他:“安醇,给大爷笑一个。”
安醇频频扭头看她,脖子都快扭断了也跟不上她转圈的速度,只好跟着她原地转起来。
他刚刚听了治疗的录音,正是心神俱疲的时候,跟夏燃这种一口气爬五楼脸不红气不喘的热血青年比不了,才转了五六圈他就捂着额头摇摇欲坠,倒退几步靠在墙上,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他摆摆手,神情有些痛苦地说:“有点晕。”
“哎哎哎,别动别动。”
夏燃这才舍得放下那条被扯得不成个样子的大红围巾,刚想扶安醇,安醇就从善如流地倒下来,被夏燃接住了。
“睁开眼睛,越闭眼越头晕。你跟我转什么转,你笑笑不就得了。”
安醇吃了苦头以后总算学乖了,他睁开眼睛露出一个苦笑,笑得十分勉强。夏燃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叹息道:“算了,不好笑就别笑了。”
安醇坐在地上缓了几分钟,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渐渐消失,他侧过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夏燃。夏燃嘿嘿地笑了笑,正想说话,忽然腰间一凉,低头一看,安醇这小兔崽子竟然摸她侧腰!
我擦,这个时候还耍流氓?比我都流氓!夏燃愤愤地想。
安醇抿着嘴微微一笑,眼角眉梢仿佛写着几个字“我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动作一点都不含糊,手指顺着卫衣下摆伸进去,准确地摸上夏燃的腹肌。
夏燃沸腾的热血被他那只寒冰手摸得骤然熄火,嗷一嗓子,像只兔子一样迅捷地蹿出去两米远,一边解围巾一边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吼道:“你学坏了啊,行啊,看我怎么治你。”
她搓着手坏笑着靠近他,安醇惊恐地双手乱摆往后退,可身后就是墙,他退无可退,只好一脸无辜地辩解道:“我只是摸一摸呀,不要打我。”
“谁打你?我连安都不打了,怎么会打你。过来,让我也给你冰一下就饶了你,哎,不对啊,”夏燃抓着安醇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放,表情顿时变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安醇表情更加无辜,眨巴着一双清纯的大眼睛看着夏燃,上睫毛和下睫毛密集又纤长,用卡姿兰大眼睛睫毛膏都刷不出这种效果。
他小心翼翼把手往回抽了抽,软声道:“我冻着你了吗?对不起。”
“唉,没事。”夏燃一声叹气,把安醇的刘海撩到一边,看着他这张找不出成块二两肉的脸,无可奈何道,“光顾着长睫毛了,是因为哭多了吗?”
安醇无话可说,继续抽手,夏燃不放,反而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一放,大大方方地说:“摸吧,让你暖手。”
安醇摇摇头,把手缩到袖子里。虽然现在气温已经升到将近十度,他还是穿着厚厚的米色高领毛衣,脚上的袜子也是加厚款,和夏燃相比,好像迟了一个季节。
他一脸真挚地说:“我不冷,真的不冷。只是总觉得困,这几天每天都要睡十六七个小时,我都没时间跟你说话了。”
夏燃笑了笑,摸摸他的脸蛋,说:“等你病好了再说也来得及,困了就睡吧,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安醇认真地点点头,垂眼看着自己裤子上的乔丹logo,说:“那你等我啊,等我把病治好,我有话跟你说。”
转眼间第四次治疗开始了,安醇从治疗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虽然脸色很差,但是没有立刻睡着或者晕倒,安德和夏燃都松了一口气。
但随着治疗的进程一步步推进,无论是想象暴露还是实地暴露都逐步接近焦点问题。第四次治疗时安醇的实地暴露家庭作业已经升级到去他的小学和高朋来任职的大学,以及逃亡路上停留过的某个村庄。
安醇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便跟着夏燃和安德一起去小学看了看,吃过午饭后驱车来到格致大学。
他们到达学校的时候,正好是学生们下午上课的时间。
学生们拿着书,说说笑笑地从安醇身边经过。
他们穿过笔直宽阔的柏油马路,绕过造型极具年代感的图书馆,往教学楼方向走去。他们洋溢着青春和欢快的笑脸,行走间带起的微风,让安醇心神一滞,恍若做梦。
温热的阳光透过刚刚冒出新芽的梧桐树直射到安醇脸上,他额头上的薄汗亮晶晶的,眼神有些恍惚。
夏燃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往前走。
最后他们停在一处连接两栋教学楼的走廊上,夏燃去买水,安德和安醇就坐在木头长椅上等她。
安醇虚虚靠在椅背上,望着不远处那栋教职工办公楼三楼的某扇窗户,颤抖着喘了一口气。
安德发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劲,正要问,安醇忽然把脚抬起来踩在椅子上,双手抱膝往旁边一倒,脸色紧跟着变白了。
“安醇!”安德一声惊呼,赶忙蹲在他身边,一叠声嘘寒问暖。
安醇摇摇头,冷汗便顺着额角流淌下来。
他嘴唇动了动,几不可闻地问道:“哥哥,他有这么多学生,他们会不会也有人……”
“安醇……”
“哥哥,为什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老师这个职业,多么神圣,心怀感激和善意,把知识和美好带给学生。我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哥哥,”安醇伸出手抓住安德,吃力地说,“不是安醇的错吧?”
他的手心一层潮汗,又因为一直在微微发抖,险些握不住哥哥的手。幸好安德的手温暖而有力,他重重地握着安醇的手,艰难地开口道:“不是安醇的错。安醇其他老师都跟我说,安醇是个乖巧聪明懂事的孩子,每次作业都认真完成,成绩优异,是一个好孩子。”
他顿了顿,心里掀起了波涛骇浪,但怕影响安醇的情绪,便拼命压着,面上镇静从容地说:“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是这个世界对你做错了事。”
得到这个无比肯定的回答,安醇心下稍安,眼睫微颤,嘴唇开开合合,忽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安德扶着他,他便借力站起来,走到走廊尽头的拐弯处,指着三楼的那扇窗户说:“去那里吧,我准备好了。”
职工办公楼只有六层,没有配备电梯,老旧的楼梯台阶上有灰有泥,边沿有三道凸出的横线,防止打滑。
安醇每一步都踩在凸起处,一步一步往三楼走。途中夏燃想要背他或者抱他,都被他拒绝了,他甚至都不想让人扶着,带着满身孤绝的悲哀走过数年前行过的路,来到当年作为高朋来办公室的屋子前。
现在门口的标志牌上换了人名和照片,那是一个戴着眼镜慈眉善目的女老师。
安醇伸出手指,隔着玻璃摸摸女老师的脸,手指上沾满了灰尘。
他看了照片一会儿,慢慢地转过头面对夏燃和安德,喉咙滚动,哽咽道:“他以前就在这里,在这里,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是,是,”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站立不住似的,单手扶着墙,低头道,“是猥亵。可是我当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真的,真的不知道,要不然我可能会反抗的。”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
……
回去的路上,安醇躺在夏燃肩膀上睡着了。
夏燃一动不敢动,生怕把他吵醒。安德开车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碰到减速带和不好走的路,便以龟速行驶。
可即使两人如此用心,安醇在半路上仍然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望了夏燃一眼,似乎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直眉楞眼地问了一句:“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夏燃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试着答:“今天去学校了,你忘了吗?”
安醇眉头蹙起,迟疑地看了她一会儿,眼皮缓缓下沉,最后像是完全闭上了。
夏燃松了一口气,刚想把他按到自己肩膀上,安醇忽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额头。
夏燃心里顿时电闪雷鸣,一万匹高头骏马从碧绿的大草原上奔驰而过,一时之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夏燃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也什么都听不到,好像变聋哑的夙愿一朝实现了。
“不愿意吗?”等了十几秒也没有等来那一吻的安醇语气有些失落。
“不不不,安醇。”夏燃有苦难言,心虚不已地往前面一看,在后视镜上看到安德凛冽如刀的眼睛,顿时心中一凉。
不能让大款知道我轻薄他弟弟,可要是不亲安醇还不知道会怎么想,没准会觉得我讨厌他,在日记本里骂我,再配上一幅图。
我的娘哎!
她心中叫苦不迭,先应付着把安醇拉过来往怀里一按,安醇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忽然她看到椅背上的毛绒毯子,立刻急中生智地抓过来盖在安醇身上。
安醇闭着眼睛往外推,她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头盖到脚,然后趁着安德移开视线看路的短短几秒钟,飞快低头在安醇额头上亲了一下。
安醇老实了。
“睡觉吧睡觉,到了我叫你啊。”夏燃笑得一脸奸诈,身后挥舞着棍棒似的粗尾巴,活像一只奸计得逞的大尾巴狼。
她笑呵呵地抱住安醇,并且跟后视镜里的安德挤挤眼,示意我哄住他了。
安德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当天晚上夏燃回家的时候,他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穿鞋的夏燃,忽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夏燃双目一瞪,干巴巴地撂下句“头不舒服想睡觉的意思吧”,脚底抹油,火速开溜。
第四次治疗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安醇完成了实地暴露练习和想象暴露练习。在五次治疗的时候,他的练习项目SUDS测评得分明显下降,黄医生便鼓励他再进一步,提高暴露等级进行练习。
这次的任务更加艰巨,有一些根据前几次治疗发现的新情况,临时添加的实地暴露场景。
其中一个就是高朋来喂他吃生肉,以及半强迫他做一些违背意志事情的地方,地点是在城外的一处山林里。
根据安德了解,那处山林已经半农业化了,半座山都种上了果树,环境比当年好很多,甚至算得上风景优美,应该不会有危险。
但为防万一,安德还是请安醇先休息一下,顺便让安出来透透气。
安当天凌晨四点就醒了,一双眼睛亮得像是低瓦数的小灯泡。
他头有点晕,肚子也饿,猜想安醇昨天没有好好吃饭休息,先腹诽着骂了他几句,这才掀开毯子坐起来,打开门走出卧室,来到厨房找吃的。
冰箱里的东西他想吃但不敢吃,怕太凉肠胃受不了。
他想了想,走到放零食的柜子前,随手打开一个柜子进去翻了翻,找了一袋薯片一袋巧克力和一盒芒果干和一罐橘子糖,抱着这些东西踢开了安德卧室的门。
他在安德床前静静地站了快两分钟,安德竟然没有醒,甚至一动不动。
春季流感正当行,安德和夏燃的奶奶都不幸中招。乔女士还好,按时去医院输液、吃药、休息,做好一个病人分内的事就行了。
安德却没有这个福气,他还得陪着安醇做实地暴露练习,操心吃喝穿行,昨天董事会的人打了越洋电话来跟他吵架,他还得沉着冷静有理有据地怼回去,又临时和公司的人开了一次视频会议,总算把一众老小哄好了,这才满身疲惫地躺在床上,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所以安踢开他的门,站在他的床前大嚼特嚼零食他没有任何知觉,甚至安爬上他的床,往他枕头上撒了一层薯片屑也坚强地继续沉睡。
早上六点床边的闹铃响了,安德混沌的意识像是被雷劈开,一睁眼就头昏目眩,脑壳像是被人打了似的快要疼成两半。
他摸索着关掉闹铃,揉着眉心慢慢坐起来,手指接触额头时发觉似乎有些烫,便叹了一口气,心道今天还是不要离安醇太近,省得传染上他。可是夏燃请假照顾奶奶了,谁来照顾安醇呢?要不请李阿姨来试试,看看安醇能不能接受?不行,李阿姨说要陪她孙子去郊游,连今天的饭没法做了。那还有谁呢?
安德有些自责,皱着眉头想我不该生病的。哦对了,还有胡清波,今天是周六,他应该有时间。只是安醇能不能接受他呢?我得问问安醇……
然后他一扭头就看到了坐在床头扶额做沉思状的安醇,以及满床的薯片碎屑,咬了一口就扔掉的巧克力们,和这一条那一条的芒果干。
安德脑中空白了片刻,恍然想起今天安代替安醇出来。
他往安身边挪了挪,稍微一动,脑子便像是离核的核桃似的突突的疼。
“安?”他推了安一把,安缓缓抬头,见是他,一边嘴角勾起,想笑一笑,但那个笑容还未成形,他忽然往前一探身,抓着安德的胳膊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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