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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起,夏燃挥别胡清波,看到他把衣襟裹紧慢悠悠地走回小区,这才转了个身,哼着歌往回走。
路过一个糕点店,她进去买了一盒榴莲酥,又找饭馆点了两菜一饭,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乔女士,然后不紧不慢地往烧烤店走。
她一边走一边想,胡清波说得太他娘的对了!对付安醇这种心理素质不好还想谈恋爱的,就该晾着他!晾他几个月,看他还想不想跟我表白了!
夏燃在掌心砸了一拳,一脚踢飞一块砖头。
反正他还要治病,还得睡觉,哪有那么多时间跟我说话,我躲着他不就得了!就这么干!
夏燃呼啦一声推开烧烤店的门,发现郝良才已经坐在东北角的四人座上了。他拿着菜单打算先点一些东西暖暖场,一见夏燃进门,马上自觉把菜单递过去,道:“老大,你点,我请客啊,今天别跟我抢了。”
夏燃接过菜单先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心说这人有了未婚妻就是不一样,都敢想着造反翻身当主人。
她说:“你老大什么时候需要你安慰了,放屁!坐那吧,老大心情好,请你吃串,点!”
郝良才不明所以地接过菜单,按照两个人的习惯先点了一堆肉。
他在蒜泥茄子和烤茄子之间犹豫的时候,偷瞄了夏燃一眼,发现她好像真得跟早上那副老天欠我五百万的样子不一样了,便大笔一挥,在蒜泥茄子上打了个一个勾。
心情好,就该来点重口味的东西助助兴;心情不好,就该来点重口味的东西去去晦气。
夏燃接过他点的单子看了几眼,又随便加了几样,亲手拿着单子找老板娘去了。她和老板娘隔着点菜的小玻璃窗聊了快有五分钟,吃饭的人渐渐增多,夏燃才意犹未尽地走回来坐下,随后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舒服地喊了一声:“爽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郝良才嘿嘿傻笑,跟夏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到两个月后的婚礼,郝良才立刻变成一个话痨,唾沫星子快喷到夏燃脸上。
夏燃嫌弃地举起竹签在他胖胖的手背上敲了敲,道:“你瞎操心什么,管好身材,把自己塞进礼服里,剩下的事徐珊珊会做的。”
郝良才掐着腰道:“我觉得还行,不怎么胖。”
夏燃摇了摇食指,无情地打断他的自我感觉良好:“根据我的观察,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最胖的时候了。你身高和体重快差不多了吧!”
郝良才接过老板娘端来的盘子,刚想伸筷夹茄子,闻言一愣,眼珠子都快掉碗里了。
“真的吗,老大。我我我,还来得及减肥吗?”
“哈哈哈!早干嘛去了,让你少吃点你还不听。你前两年刚工作的时候,虽然离‘俊儿’很远吧,但还看得过得去。再看看现在,啧啧,羊肉串少吃点吧,喏,吃这个,韭菜,韭菜是个好东西。多吃韭菜多运动……”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走过了四季……”
“哎,我手机在响吗?”夏燃摸出手机一看,“草,刚换的铃声,还不习惯。”
夏燃一边啃串一边接起电话,长长地喂了一声,一听就心情很好的样子。
“夏燃,你在哪里?”
安德的声音如同一只闪着寒光的铁钩,一瞬间把夏燃从云端拽了下来,不得不直面惨淡的现实。
“我啊,我吃饭呢,在烧烤店。”
安德顿了顿,电话那边好像有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夏燃听不清。
夏燃叹息一声,知道一会儿免不得去安家加班了。
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原则,趁着安德不说话的功夫,夏燃狂撸了一整串羊肉串,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安德再次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安德:“……是安醇去过的那个烧烤店吗?”
夏燃捂着嘴,含含糊糊地说:“对,安醇有事吗?我吃完了就去你家。”
她满腹心塞地捡起一块烤馍片。
金黄的馒头片烤得酥脆,上面撒着孜然末和干辣椒碎,散发着迷人的焦香味道。
夏燃不知怎么地,一看到这片和往常一样诱人的烤馍片,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想起上次安醇坐在这里小口小口吃烤馍片的场景。
接着就听安德平平淡淡地来了一句:“不用,安醇去找你,他已经在路上了。王南山带他过去,你在路口接他吃个饭,再把他送回来。”
夏燃:!!!
她直挺挺地站起来,桌子立刻往前移动了十厘米,郝良才被桌子椅子卡住肚子,艰难地做口型示让她别推了。
夏燃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拿着手机走出烧烤店:“不对啊,他不是,他能出门吗?他虚成那个样子,来这里不会有问题吗?别让他来了,我现在过去还不行吗?”
安德好像叹了一口气,道:“我劝过了,他说想出门走走。我猜每次他都带着实地练习的任务出门,心情应该很压抑,所以你带他散散步吧,注意安全,注意安醇的情绪,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安德说完这些好像想挂电话,夏燃连着哎了好几声阻止他,可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安德问:“你还生气吗?我问了安醇,他说不记得你问过他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他当时半梦半醒没听清楚你在说什么?要是因为这件事你生气,那我不得不说你……”
“呵呵呵呵,开玩笑!我因为这个生气?我早不生气了好吗,让他来,我,就在这里等他!让他来!”
安德感到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手机,见上面确实写着夏燃的名字,便嗯一声,挂掉了电话。
夏燃如丧考妣地站在路口等了十分钟,见一辆黑色宝马缓缓停在路口。
她起初没注意,但这车忽然亮起远光灯把她眼睛刺得一盲,她这才撸着袖子走上去打算免费教司机怎么正确使用远光灯。
然而离近了,她忽然发现驾驶座上的人是个熟人。王南山双手握着方向盘,一双三角小眼灼灼地看着她,好像看一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
夏燃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喊道:“艹,别这么看着我,我他妈还没吃饭呢!”
王南山示意她往后面看,夏燃猫腰看向后车座,发现安醇身上系着安全带,正保持着快要被安全带吊死的姿势睡得正香。
这都能睡着,天赋异禀!
夏燃一下子理解王南山如同沦陷区人民看到解放军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安醇的状况虽然好了很多,但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还是不适应。除了让他认可的哥哥,夏燃,胡清波以外,其他人一碰他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打寒颤,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
在来的路上,安醇就以这样的姿势睡着了,王南山看到后怕他睡醒以后脖子难受,很好心地路边停车替他纠正睡姿。
可没想到一碰就把他惊醒了。
安醇骤然见到王南山离自己这么近,立刻叫的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惨叫鸡,差点把王南山的耳膜喊破。虽然安醇很快反应过来,还跟他道了歉,但是王南山,已经不敢再碰他了。
顺便留下一个不小的阴影。
夏燃打开后车门,先替安醇解安全带。她运气不错,安全带的扣子弹开的时候安醇醒了,木木地看了她一会儿分辨出这人就是他念叨了一天的夏燃,马上笑眯眯地自己往外爬。
然后劳累了一天连晚饭还没吃的安醇跌在夏燃怀里,把夏燃惊出一身冷汗。
“站好站好!什么习惯!别动不动往别人身上扑!”
夏燃心虚地把安醇扶正,安醇两手扶着车身,扭头叫了一声夏燃。
夏燃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指了指前路:“自己走,认得路吧,上次来过的。”
安醇点点头,果然自己往前走。走出几步回头对王南山说:“麻烦你了,你回去吧,吃完饭夏燃会带我回家。”
夏燃心里飙起了脏话,心道我真不想带你回家啊。
王南山长舒一口气,拧车钥匙开着安德的新车扬长而去,跑得比兔子都快。
安醇便迈着四方小碎步,慢吞吞地走在又窄又脏的小路上。
这条街上几乎都是蚂蚁洞似的餐馆,从外观上看它们都可以用“脏乱差”三字概括,但实际上味道还不错,足以满足附近月光族的白领、满身泥的工人、背书包的学生的需求。
但是安醇往这条街上一站,立刻产生一种突兀的感觉,好像他凭空降落下来似的。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他仍旧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和米白色短外套的深秋装组合,雾霾蓝的水洗牛仔裤,脚上穿着NB运动鞋,鞋带系的一丝不苟,不知道是哪个强迫症的大作。总之,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个不干净不整洁的地方。
他望向周围的目光,带着新奇和兴奋,好像从没有看过这样的风景,还露出傻白甜一样的笑容,回头对夏燃说:“我记得这里,你上次说这里的红豆冰很好吃。”
“啊?我说过吗?”夏燃摸着头上的“卍”,觉得有些尴尬。都去年的事了,谁还记得。
“嗯,你说过的。可是我吃不了冰的,而且哥哥说了,不让我吃零食。”
“那就别吃了。”夏燃随口敷衍道。
安醇神情有些落寞,觉得自己辜负了近在咫尺的美食。
他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前面挪,走出十几步还得停下来喘喘气,好像背上扛着一个百斤的大麻袋似的。
夏燃跟在他后面不说话。
如此走了三分钟,眼见着烧烤店还在很远的地方,夏燃有些烦躁。
她快走两步搂住安醇的腰,半推半拉带着他往前走,嘟囔道:“快走吧,再不去郝良才就快吃成个球了。”
安醇被夏燃搂得十分开心,他不住地看着她,直到被推进烧烤店,还不肯移开视线。
“郝良才,挪个地方!”
夏燃把郝良才从墙角拉出来,把安醇塞进去,然后推着郝良才坐在安醇对面,自己则坐在郝良才身边。
安醇对这样的安排明显有异议,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桌上的东西,惊奇地瞪着眼睛道:“你们吃的好多啊。”
郝良才刚拿起一串烤蘑菇想往嘴里塞,闻言愣生生地又放了回去。
夏燃摸着头皮,有些拿不准该怎么跟安醇说话。她左看右看,见桌上没有安醇能吃的,便出去点菜了。
饭桌上的两人打了个招呼后,便开始大眼瞪小眼。
小眼的郝良才看着安醇瘦小的俏脸,咽了一口唾沫,问:“安醇,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不吃饭吗?”
大眼的安醇摇摇头,一边摸自己脸蛋,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郝良才,盯着他嘴角上的油,答:“吃啊。中午我哥骗我喝鸡汤,我装没发现,喝了一大碗呢!”
郝良才表情有些复杂:“那你挺厉害?”
安醇得意地拿起一串烤土豆片,看着上面薄如蝉翼的土豆,答:“上次他让我喝参汤我也喝了两口呢。这个是什么?可以吃吗?好香。”
“没吃过?这是土豆。”
郝良才打量着安醇突出的腕骨和细瘦的手腕,刚想问你吃得这么好怎么瘦的啊,忽然见安醇拿起土豆就往嘴里塞,他来不及阻止,安醇已经咬下一片土豆片,牙齿叼着一角,却不吞下,在郝良才惊愕的注视下,他低头,把它吐在了花生壳上。
他说:“好像也不好吃。”
郝良才匪夷所思地看着安醇,却见安醇把土豆片吐了以后,又盯上了一串烤韭菜。幸好他刚拿起来,就打了一个哈欠,往墙上一靠,缓缓地眨着眼睛,小声嘀咕道:“我又困了,该睡觉了。”
郝良才像是听到他说要吃人一样毛骨悚然,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才六点半,更毛骨悚然了。
安醇不会又喝酒了吧?他在耍酒疯?要不怎么这么奇怪呢?
郝良才摸着手机打开夏燃的对话框,刚要发信息催她快来,忽然听身后一声大叫:“放下,那个不能吃!”然后他老大就把安醇手里的烤韭菜抢下来了,像是嫌弃粑粑似的丢在桌子上。
这番操作看得郝良才目瞪口呆,他不由得发出灵魂拷问:“吃韭菜到底好不好啊?老大我吃了这么多年了,你别说这东西不能吃……”
“吃你的吧!”夏燃愤愤地捡起桌子上的烤韭菜全丢给郝良才,“你吃一百串都没问题,”回头对着睡眼朦胧地安醇叹了一口气,道:“你就算了吧。来喝点粥,吸管,拿好。别靠着墙,凉。得了,你还是靠着我吧。”
夏燃一看安醇困成树懒的样子,想着人家安醇日理万机,又要做想象练习,又要做实地练习,还得做呼吸训练、吃饭、上厕所,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跑出来跟她这个人见一面,此等深情厚谊,要是辜负了不得遭雷劈吗?
可是注定要辜负他啊!
夏燃无奈地拉着安醇胳膊把人拽过来,把粥塞到他手里,道:“喝完再睡啊,自己想点东西提提神。”
安醇依言努力地睁着眼睛,努力地嘬粥喝,努力地不让自己栽倒在桌子上。在夏燃和郝良才一边互损一边吃饭的时候,他还试图插进两人的小圈子里,不时指着桌上的东西傻乎乎地问这是什么。
夏燃心里烦躁不已,耐着性子没把他推开,又怕他玻璃心乱想,他说一句她就跟着回一句。
她觉得自己的左半身正在以一种超脱人类想象的方式,试图挣开被安醇依靠的右半身,右半身哭着叫着不要丢下我,也拼命地往左边靠,于是最后安醇实实在在地靠在夏燃怀里,而夏燃就像个比萨斜塔,斜而不倒地坚强挺立。
半晌,这场拉锯战终于被外力强行结束了。
安醇强撑着喝了半碗粥,又插播了十几句“这是什么”后,碗倒了,人也跟着往桌子上倒去。
夏燃心里腾腾地冒起了火,但同时出手入电接住安醇,把他按回怀里,粥碗放到桌子上。
她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摸摸手上的温度,见不发烧,便替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帽子扣在脑袋上。
她一手揽着他,另一手手肘撑在桌子上,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只好捂住了眉心,闭目沉思,顺带反省怎么又搞成这样了,说好的拉开距离呢?
郝良才看着夏燃生无可恋的脸,再一看她发现安醇往后仰倒,及时伸手托住他的头,表情和动作如此不匹配,仿佛有人提着线在操作她似的,不禁惊诧地问了一句:“老大你你你,你怎么现在这样了?你你你,你还能这么,这么,温柔。”
夏燃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了,如同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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