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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醇低烧了两天半,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人终于从醒醒熟睡的状态中复苏过来,可以自己坐在桌前吃饭了。

他听到有人开门,扭头一看是夏燃,马上放下勺子开心地笑起来,好像完全忘了是谁害他又发烧,同时也忘了他怎么用苦肉计逼夏燃不丢下他。

夏燃干笑了两声,脱鞋进屋。

虽然安醇发烧的事,安醇没有怪他,安德也没说什么,可是夏燃不能装不知道。

她回家后慎重考虑了一下,觉得就这么扔下安醇不管确实不厚道。安德花那么多钱请她来,不就是为了照顾安醇吗?

不过幸好,她想起当时和安德签订的合同期限好像并不长,到今年五月就结束了。而且按照安醇现在的治疗计划,合同到期时他的治疗基本也完成了,简直天助我也。

夏燃打定主意,先保持原样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合同结束后她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安醇就算有再多花招也使不出来,因为她夏燃早远走高飞啦。

所以小王八蛋安醇就会明白她心里根本没他,慢慢绝了不该有的念头。

“嘿嘿嘿嘿呵呵呵呵~”

夏燃看着吃饭的安醇,露出了诡秘的笑容。安德放下筷子,看着她手里拎着东西,便隔着半个客厅对她说:“你带了汤吗?”

因为安醇这几天一直生病,所以李阿姨每天都做了各种好消化的粥送来,即使有饭也清汤寡水没滋没味,安醇吃得并不开心。

可是安德一直用期待和鼓励的目光看着他,安醇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喝粥,只是忍不住喝几口就叹一口气,还偷偷摸摸地往火红的干煸豆角盘子伸筷子。

安德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顾忌着他的肠胃不敢让他吃辣的,只能打掉他的筷子。再一看安醇恹恹地继续喝粥,心里便有些发愁。

夏燃大声回了一句:“鱼汤。”火速冲到厨房用碗装好了汤端过来,递给安醇。

夏燃做的饭,跟她的喜好一样重口味。

安醇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了,笑容渐渐在脸上绽放,忽然,他表情一变,用勺子挑起飘在上面的小颗粒问道:“这是什么?”

夏燃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红豆!吃吧,没毒!”

安德眉梢一抖,鱼汤里放红豆……他往碗里一瞄,认出那东西可能是肉沫。

夏燃对安德挑挑眉,笑了笑,安德摇摇头,但也没说话,继续低头吃饭。作为一个骗弟弟喝鸡汤的人,在这件事上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发言权。

安醇盯着肉沫研究了一会儿,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汤都快凉了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夏燃生怕他发现什么,便催道:“快趁热喝啊,我熬了好几个小时呢。不用嚼,直接喝就好了。”

安醇看了她一眼,嘴角牵动着笑了一下,嘴唇有些发白。

“那我喝吧,谢谢夏燃。”安醇双手端起碗,闭上眼睛,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一小碗汤很快就见底了,碗底沉着几粒形状不规整的肉末,在浓白的鱼汤衬托下,真是越看越和红豆没关系。

夏燃赶忙抄手抢走了碗,生怕安醇突发奇想,取一颗“红豆”仔细研究。

她没料到,碗里的肉末打扫干净了,可是安醇嘴里还有漏网之鱼。

安醇吨吨地大口喝汤的时候,有一颗肉末竟然没有顺着喉咙流进食道,反而被压在舌底,存在感异常鲜明。

安醇用舌头将它舔出来,放到牙齿上嚼了嚼,没嚼碎,而且很有弹性的样子,应该是某种动物筋络的部分。

他本不想深想这汤到底是什么回事,糊弄自己把东西咽下去,可是嘴里那个调皮的小东西非常不好咽,就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拼命地顺着舌头往外爬。安醇努力地咽了好几下,腹部逐渐感受到熟悉的紧绷感——那是要吐的征兆。

于是他当机立断,低头把肉末吐在桌子上,并且站起来,火速往卫生间撤离。然而半路上他镇压恶心感失败,还是吐了。

夏燃无言地看了那堆呕吐物几秒,继而无怨无恨地主动承担清理地毯的重任。安醇靠墙坐在她身后,面如金纸,双目无神,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

安德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发,说:“没关系。累了吗,要不去睡觉吧。”

安醇点点头,头靠在安德肩膀上往餐桌看了一眼,喃喃道:“还有饭吗?我再吃一点吧,晚饭全吐出来了。”

夏燃自告奋勇地跑出去买东西,问安醇想吃什么,安醇想了想,道:“咸的。”

安德叹了一口气,摸着他那瘦脱形的脸道:“吃不了不用勉强自己,以后还有机会补充营养。”

安醇看着夏燃穿鞋出门,听到门咚一声关上了,他忽然像是被抽走骨头似的浑身软了下来,软绵绵地抵着安德的肩膀,靠着安德的力量才没躺倒,呼吸随之变得又长又缓。

安德吓了一跳,想要扶起他看看,安醇摇摇头,不肯抬头。

安醇说:“哥哥,我怕来不及了,我想早点把病治好,把身体养好。”

来不及?这三个字里的不详意味把安德惊出一身冷汗,他怔怔地看着安醇头顶的发旋,手悬在半空中,像是想要摸摸他的头发,又像是想要抱住他。

最后他遵从自己心意,强行把一直往地上钻的安醇拉起来,捧着他的脸,语气很严肃地问:“安醇,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最近又吐血了吗?头晕?流鼻血了?”

安醇艰难地摇摇头,他撩起眼皮来一看,发现哥哥的脸色很难看。他脑子迟钝地转了转,反应过来哥哥可能误会了,便挤出一个笑脸,道:“没有,除了很困,休息不过来,其他还好。哥哥,我是怕……”

我怕夏燃走了,我来不及跟她说我也喜欢她。可是她为什么忽然讨厌我了呢?

安醇舔舔嘴唇,心想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哥哥了,要不然他会吓一跳,然后拼命阻止吧。

安德听安醇话讲了一半,把最重要的一半留白,便心情紧张地等待下文。安醇眯着眼睛见安德还在看着他,可他现在脑子很乱,根本撒不出谎来,只好用笨法子逃过一劫。

他往后一仰,就地装睡,几分钟后由装睡进入了真睡的状态,夏燃买饭回来都没把他叫醒。

接下来的几天安醇一边休息一边做各种作业,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做实地练习,一个无业宅男却忙得像只陀螺。

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他终于补完作业,在胡清波和安德的陪伴下去了仁爱心理健康医院进行第六次治疗。

夏燃没去的原因是奶奶生病了。乔女士坚强地咳嗽了四五天,终于扛不住了,主动要求去医院看看。结果去呼吸科挂号一查,支气管炎。

夏燃抱着一大袋子药,扶着乔女士回家。她真是想不通,好端端地怎么又得了一种新病。

乔女士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资深病人了,听到医生吓唬她这病要好好休养时要不然遭老鼻子罪,并不以为意,还拍拍夏燃的胳膊说:“燃燃,奶奶没事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夏燃干巴巴地笑了笑,心想您骗谁呢!我都听到好几回了,你半夜咳嗽得狠了,怕影响我,都不跟我说,自己起床到客厅咳嗽爽了再回来。

乔女士还以为自己的小伎俩唬住夏燃了,老神在在地一仰头,指着马路对面的糕点店说:“奶奶想吃榴莲酥。”

夏燃立刻像撒僵的野马蹿了出去,过马路排队付款再过马路总费时八分钟,圆满完成任务。

于是乔女士更以为自己已经把夏燃糊弄过去了,一边嚼着热乎乎的榴莲酥,一边悠闲地问道:“燃燃,那天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安醇?”

夏燃眨眨眼睛,顺嘴胡说一句:“您瞎猜什么呢?”

要不是她说完就把一块榴莲酥塞到嘴里去了,乔女士还真得要怀疑一下。

夏燃扶着电线杆呸呸吐出榴莲酥,舌头把嘴里的残渣全都刮干净吐出去,这才接过奶奶递过来的水漱口。

乔女士看着她满脸的不耐烦样子,心里有了数。

她吧嗒吧嗒两口把榴莲酥嚼完咽下去,笑眯眯地看着夏燃,说了前几天自己观察安醇的结果:“安醇跟你说的那个人很像,长得好,脾气好,脑子有点不好。”

“他脑子没有不好,他是生病了,生病了!”夏燃急吼吼地解释道,说完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圈套,不由得软下声音,摇头摆尾地讨饶:“奶奶,您别操心我的事了,您多关心关心自己成不成?您看,支气管炎,又多了一个病。等再过几年,您这一身病得受多少罪啊,你孙子真是快心疼死了。”

夏燃像模像样地抹了一把泪,抱着装药的塑料袋站在奶奶面前,低下头装哭。

乔女士关心则乱,马上上当了,摸着夏燃的后背安慰她说奶奶没事大不了过几年就呆在家里不出门了靠你养着你愿不愿意养奶奶啊唉奶奶就快要变成个废物了……

夏燃本来想装哭逗逗奶奶,可是听了奶奶这些话,心里是真得难受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刚刚带着奶奶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有一次碰上黑心中介上门赶人收房子,她当时在理发店当学徒,手里没钱所以没买手机,乔女士便一个人拿着扫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守在门口,那英勇无敌的架势,舍命护家的决心,愣是把中介定住了。

黑心中介怕这老东西就地一躺嗝屁朝天,闹出人命他没法交代,所以骂骂咧咧地留下最后交房租的期限走人了。后来夏燃东拼西凑地找来钱交了房租,后来退房子的时候,找到当时骂奶奶的那个男人揍了一顿,给奶奶出气。

一转眼五六年过去了,当年凭一已之力守住那几平米的简陋小家的乔女士,已经佝偻得再也直不起腰来。光她叫的出名字的病就不少,风湿,缺钙,胃炎,似乎肾也不好,头疼脑热更是平常,距离半条街的菜市场和超市,她要走上四十分钟。

乔女士从来没有跟夏燃诉过苦,即使之前住在那个冬天冷夏天热的破棚户区,她也甘之如饴。

这么好的奶奶,夏燃却不能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除了榴莲酥管够,她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让奶奶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

对了,我还可以找对象啊!

她灵机一动,笑着问乔女士:“奶奶,您看我去相个亲怎么样?”

乔女士欣慰地点点头,但随之她脸上浮起一抹忧色。

夏燃这个模样,相亲成功的概率实在太小了。罢了罢了,这事还是随缘吧!

乔女士没有逼夏燃,夏燃自己却上了心。

她下载了好几个交友的软件,把自己的脸和腹肌照片上传到平台上,很快吸引一大票妹子围观。

妹子们后知后觉地看到她的个人资料上写着女,人群散了一大半,剩下的人暗戳戳地私信她喜不喜欢女人。

夏燃满心欢喜交友去,愤然删掉软件,铩羽而归。她痛定思痛后,决心投入工作拼事业,等到赚了钱再找个好男人。

但一想到事业,妈的,安醇那小王八蛋失心疯了喜欢她,这还怎么拼,越拼越错!

夏燃没有烦恼几天,安醇就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让她彻底甩掉糟心事,一心一意地投入到事业中来了。

因为安醇再次犯病了,而且犯得还不小。

第七次治疗的实地练习家庭作业是沿着当年高朋来逃亡的路线走一遍,还没走到终点的野树林,安醇就受不了。

当时车行驶在乡间年久失修的柏油马路上,刚刚下过雨,路上坑坑洼洼,还有积雨坑,安德没有把车开快,夏燃则坐在副驾驶座上,拿着地图边看边指路。

胡清波和安醇一起坐在后车座上,安醇眼睛望着不远处的田野和山林,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异样,可就在车轮陷入一个浅坑,车身颠簸的时候,安醇忽然拧开车门滚了出去。

那一刻胡清波这个小老师身上爆发出此生难有第二回的反应速度和冲力,他扑上去抱住了安醇,替他抗下了坠地的冲击伤痛,并且在翻滚的时候死死地把他护住,因此安醇虽然勇敢地跳了一次车,但是除了脸擦破皮,身上一点事都没有。

胡清波就惨了,他的肩膀和手肘同时脱臼,小臂骨裂,外套大面积擦破,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他的勇气在扑出车门的一瞬间就用完了,当两人驴打滚似的翻滚停止时,胡清波一声惨叫都没发出,直接疼晕。到了医院才发现,他当时头还撞上东西了,有轻微脑震荡。

事后安醇坐在胡清波病床前哭的时候,自己都非常不理解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跟安德说:“我当时只是非常害怕,觉得被什么东西罩住了,就很想挣脱,我没有想伤害自己,哥哥你相信我。“

安德隐忍地沉默了很久,才摸摸他的头,在他发间蹭了蹭,道:“哥哥相信你不是故意的。等他醒了,跟他道歉,好吗?”

安醇哭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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