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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醇说到做到。
他趁着安德惊恐地僵住时,终于把自己从安德的怀抱中解救出来,顺着沙发的扶手爬到地上,像一只背着重重硬壳的蜗牛,一点一点往卧室里蹭。
胡清波心跳得厉害,他直觉安醇再这么情绪激动反复发烧,早晚要得了心脏病这样不能挽回的大病。
他赶忙跪下来,陪着安醇往前爬,轻声问道:“安醇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安醇摇摇头,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虽然睡了那么久,可是眼下仍然挂了两个黑圈,大熊猫似的目光呆滞地看着胡清波。
半晌,他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书房爬。
胡清波不敢拦着,一直对安德使眼色,可是安德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看到,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在地上乱爬的安醇,竟不过来帮忙。
胡清波只好自己上了,问:“你要找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你拿。”
安醇喘了一口气,可能是真得累了,犹豫了片刻后,道:“手机,在书房抽屉里。”
胡清波赶忙站起来跑到书房,把所有的抽屉都打开看了一遍,却没发现手机。
他两手空空地跑回来,看到安醇的目光时心里非常愧疚,不过他很快明白安醇可能是想打电话,便主动掏出自己的手机解开锁递给他,道:“要是想打电话,用我的也行。”
安醇接过手机,爬到墙边靠墙坐着,然后颤颤巍巍地滑到拨号键盘,按下了那串只打了一次就记住的号码。
可是不久电话就自动挂断了,没有人接。他又连着打了十几个,夏燃也没回。
他苦笑一下,忽然想起当初夏燃给他连打了十几个电话的场景了。
他把手机还给胡清波,甚至还对他笑了笑,道:“她不接你的电话,我得用我的号码。”说完他就继续往书房爬,执着地找自己的手机。
可是他的手机已经被安德藏起来了,根本不在书房里。胡清波被安醇的眼神指挥着,他看哪就去翻哪,可最终自然是找不到。
安醇颓然地坐在地上,呼吸略显急促。
他今天还没吃过饭,虽然打了营养液,可是对于他虚弱不堪的身体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
而对于他那跟常人略有不同的大脑来说,消耗最大的还是精神力。他头疼得厉害,看胡清波的时候都快带上重影了,连他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水幕,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可就算听清了也没用,胡清波也没有办法找到手机。
但是胡清波心里憋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不知道说出来会对安醇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只敢在心里过了一遍,反复推测安醇会出现什么反应,排除所有的危险后才肯说出来。
在胡清波犹豫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安德终于动了。
他眉尖不住地抽动着,下巴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睛闭上又睁开,表情已经因为急剧的悲痛而逐渐扭曲。
不过他在深呼吸几次后,捋了一把头发,然后快步走进自己卧室,从抽屉里找出了安醇的手机,扔在书房门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大门口,开门,关门,离开了。
胡清波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安德的背影,他很想追出去,可是现在安醇更需要人照顾。或许就是因为他在,安德才敢走出大门。
胡清波重新走到安醇身边,看着他一遍一遍地拨打夏燃的号码,等来的都是自动挂断的声音,心里跟着一点一点地揪起来了。
在打到第二十个的时候,胡清波按住他的手,轻声道:“别试了,没用的。要是她想接,第一个就会接的。”
安醇的眼神顿时一片灰暗,顺着墙缓缓地溜下去,躺在地上,难过地哭起来。
这可太要命了。
安醇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垒得高高的积木,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次生病发烧都像是从上面抽下一块木头,谁也不知道哪一次病发就会让他垮掉。
胡清波胡乱地抹干他的泪水,可是擦掉了还会有新的出来,顺着眼角直接掉在地毯中,很快就沾湿了一大片。
“安醇别哭,我们再想想办法。你想见夏燃是不是?”
安醇哽咽着点点头。
“可是你现在身体太差了,就算见了夏燃也说不了几句话。”
安醇止住哭泣,泪眼朦胧地注视着胡清波的方向,颤抖道:“我吃饭喝汤,让我吃什么就吃什么,不会吐了。给我饭吧,我可以的。”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别急。”
胡清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安醇那张疲惫又忧伤的脸,终于决定和盘托出,死马当活马医了。
“有件事我们还来不及告诉你,你先有个心理准备我再说。”
安醇眼睛蓦地瞪大了,想要爬起来。胡清波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墙,先哄着他喝了半碗汤,这才敢说下面的话。
“在你生病的时候,夏燃家里出了事。她奶奶去世了,她很伤心,所以现在应该顾不上你了。”
安醇愣了片刻,然后低下头喃喃道:“怪不得,她肯定很伤心。”他又一抬头,紧紧地盯着胡清波说:“我想去看看她,带我去看看她,可以吗?”
胡清波抿着嘴皱着眉头眼睛也挤到一起,比直接大笔写“为难”两字在脸上还要明显的为难表情,让安醇的希望又落下去了。
“不能是吗?那我自己想办法。”
安醇倒也不强求他,话刚说完便自食其力地往书房外挪,走几步歇一口气,三分钟后终于挪到了安德卧室门口。
他自己扶着墙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随手抽了一件外套就往身上套。
胡清波跟在他身边,见他穿外套就明白他想自己出门,心里不由得叫苦不迭,万分明白了安德这些年的苦处了。
他都这个样子了,还想自己出门,真是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完全不当一回事。这让辛苦养育他多年的安德多伤心?
胡清波按了按额角突突乱跳的青筋,走到安醇身边劝道:“你想找她也先把自己身体养好才行啊,出门走不了几步就晕倒了,你让你哥怎么办?”
安醇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否认哪句话,反正就是执着地往身上一层一层地穿衣服,最后还不忘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围巾和帽子给自己戴上。
只是下身的灰色棉布睡裤太不像样了。
安醇扶墙走向玄关处,把手机塞到口袋里,又动作熟练地从鞋盒里抓出一大把钱,然后开始找鞋子穿。
胡清波被鞋盒掀开时那花花绿绿的纸币惊得眼睛一瞪,待他反应过来时,安醇已经自己穿好鞋子了,正要开门。
“安醇,等等!”胡清波率先按住门把手,“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你怎么去?”
安醇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头,缓缓道:“我知道。我以前跟踪过我哥呢。”
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轻缓一笑,冷汗却随之从鬓角下雨似的掉下来,淌在他干涸的嘴唇边,咸咸的,像是泪水的味道。
“你们总把我当孩子,其实我已经二十二了,心理年龄也是。只是,有些事我一直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胡清波一顿,安醇便掰开他的手指,用力地扭门把手。
没拧开。
他吃力地再次拧动,手背上筋都蹦起来了,照样没拧开。
胡清波按住他的手,低声劝道再等等,明天早上再去行不行,安醇用动作表达了不行的意思,继续拧。
不多时这场争斗分出了胜负,安醇在没有胜算的挣扎中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地倒在胡清波身上,缓缓地闭上眼睛,眼泪再次从眼角溢出,那是无能无力的泪水。
胡清波抱着他叹了一口又一口气,最终不得不妥协了。
“你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去好不好?今天我先替你过去看看,争取让她过来见你。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她现在情况很不好。”
安醇抓着他的手,用力地点点头。胡清波便把扶起来,哄他去床上躺着。
胡清波替安醇盖好被子,然后迎着他期待的目光,被迫立在床头庄严宣誓定不辱使命,就差没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了。
安醇闭上眼睛后,胡清波果真出门打车去了夏燃家里。
可是夏燃家里黑洞洞的,看不出有人在的样子。他打电话,敲门,都没人理。最后他又给郝良才打电话,郝良才很有义气地没有理他,所以胡清波彻彻底底地扑了个空,在夏燃家门口等了足有两个小时,不得不掉头返回安家。
他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跟安醇解释,可想来想去现在这种情况除了说实话,其他的都是伤害。
打定主意后,胡清波走到安醇的床边,却见安醇已经睡着了,睡得非常沉,便没忍心叫醒他。
他轻手轻脚地试了试安醇的温度和鼻息,确认他真得睡着了,然后长舒一口气,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缓了缓,才腾出时间去找他男朋友。
这件事并不算难,因为安德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下了很多线索,比如没有穿鞋,没有带钥匙,甚至没有带手机钱包。这种情况下安德肯定不会走远,最出格的无非是绕着小区走一圈散散心罢了。
然而胡清波一打开安家的门时,忽然见对面那扇有电子锁的门并没有关严,屋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有人进去忘关门,还是这户人家招了梁上君子。
胡清波盯着这扇虚掩的门看了十几秒,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没有来由的想法。
以他对安德的了解,再根据安醇怕人这种情况揣测一下,这户人家可能根本就是……
胡清波推开门,快步走到对面的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室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但是能闻到里面有一股馊臭味和酸味。
他的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两下,啪一声,他按下了开关,客厅中间的水晶吊灯亮起来,屋内的面貌无处可藏地横陈在胡清波面前。
入目只见一个和安家一模一样格局的房子。窗帘拉得很严实,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客厅里摆了一张桌子,几个塑料凳子,桌子上堆满了吃完了没收拾的外卖盒和矿泉水瓶和饮料瓶,地上则满是灰尘。
地上满是杂乱的脚印,可是胡清波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串格外不同寻常,因为它真的是脚印,而不是鞋印。它从玄关处一直延伸到某个房间里,就再也没出来过。
胡清波呼吸一滞,一脚迈进屋内,沿着脚印走到那个房间前,房门没有关,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身影。
这是安德本来想留给安的卧室,王南山他们来安家保护安醇安全的时候,曾在这间房子里待过,他允许他们动任何东西,除了这间卧室。
其实房间里没有不能让人动的东西,里面什么都没有,唯一能算得上家具就是窗帘了。
安德仰面躺在落满陈年老灰的地板上,一手盖住眼睛,让思绪静静地发散,让心痛的感觉潮水般涌遍全身,最后连骨头都开始发疼。
他没有哭,也没有想哭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很伤心,很累,就像历经艰难险阻,又行过万里冰川,最后终于爬到雪上之巅,见到那朵世间至宝的雪莲,刚要触手采摘,忽然一阵风吹来,雪莲竟化作片片晶莹剔透的冰花,飞向天空,融入大气。
他已经无法再用言语表达心情,也不习惯于用眼泪诉说情绪,他隐忍惯了,只盼着在无边的长夜和彻骨的寒冷中让这颗不再冷静镇定的心重新平静下来,天一亮,他又是那个矜高自持从容稳重的人了。
他是安氏的掌权人,他是安醇唯一的哥哥。
但是他忘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一个人已经走进他的生命中,走到他身边,现在就站在门口,用一种不敢置信不敢呼吸的神情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他,心疼得和他几乎要感同身受。
片刻后,胡清波走进房间内,在安德侧目的时候利利索索地坐下来,往后一仰,并排着躺在安德身边。
胡清波找到安德的手抓住,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握住,却无声似有声地把关怀和陪伴传递过去。
在地板的阴寒之气把胡清波穿透之前,安德终于苦笑一声,又沉又长地叹息道:“起来吧,像个傻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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