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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一声大喊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扭头一看,就见郝叔扒着院门站着,气喘吁吁地腰都直不起来。身上只穿着深蓝色的秋衣秋裤。
在他身后,郝良才和郝文郝武,还有几个邻居都戒备地看着徐向前一行人。除了郝良才以外,其他人都穿得很少,郝文还在费力地把胳膊塞进秋衣袖子里。
徐向前吐出一口唾沫,靴子在地上重重一跺,先声夺人骂道:“好啊,就是你把夏燃藏了这么多年是不?”
郝叔被他问了个正着,刚想问你想怎么样,夏燃却懒洋洋地转着手腕说:“自己没用,还想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徐向前你这么多年还是一点出息都没有啊。”
她已经把孝衣缠紧了,黑色棒球衫、紧身休闲裤和白色的孝衣组成的色带像是交错的蟒蛇缠绕在她身上,颀长有力的腿和紧致的腰线全都凸显出来。
她做了个扩胸运动,扭扭肩膀,发出喀喀的声响,薄薄的外套根本掩盖不住紧绷的上臂肌肉。她阴沉地笑着走上来的时候,谁都能看出来她已经做好了打架的热身准备。
徐向前还没说话,郝叔却率先跑到她面前,两手大张地拦在两拨人中间,禁不住寒冷地边打哆嗦边说:“夏燃先别打了,你奶奶还没下葬。”
夏燃一愣,哼了一声,低垂着眼皮道:“是他们欺人太甚。”
郝叔又转身面对徐向前。
徐向前这些年可能吃化肥吃多了,竟然长到了快一米九,穿上靴子后往那里一站,活脱脱就是一根罗马柱。
郝叔不得不仰着头跟他说话,自觉气势上先矮了人一头。
郝叔其实心里有些发虚,生怕他今天出面管了这件事,以后会遭到这帮疯子的报复,这也是别人不敢招惹徐向前的原因。
可是他也不能任由夏燃在她奶奶灵前拼个鱼死网破。
郝叔吸了吸鼻涕,勉强镇定道:“徐向前,咱都是五河人,就按五河的规矩办事。就算在外面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该祸及家人的老人,特别是死人。今天你扒坟明天他报复也扒坟,对谁都不好,咱不能开这个先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先前歪着嘴一笑:“老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呵!”
夏燃鼻子里哼了一声,听徐向前这么装模作样地跟郝叔说话,她心里有些冒火,梗着脖子就要往前冲,郝良才却跟个球似的滚到她面前。
他已经涨红了脸,看了夏燃好几秒才嚷道:“别打了,听我爸的吧!”
夏燃叉着腰,舌头在齿缝里转了一圈,没好气地看着他,心道你丫的倒戈也忒快了吧,搁在战争年代当汉奸没跑了。
郝文郝武和其他几个邻居家的男人也走过来了,意思意思,也拦在两拨人中间。
郝武迎着脸红脖子粗的王国胜,心里也有些发怵。他这样老实过日子的人最怕流氓了,惹不起。可是郝叔已经管了这事,他当晚辈的缩在后面看着也不合适。
于是他视线在这几个人里一扫,看到站在最后面的一个人,立刻找到了突破口。
“陆平,你也跟着回来了?你妈今天还跟我念叨你也不捎个信回来。”
被叫了名字的陆平怔怔地看着郝武,又看了看脸色阴云密布的徐向前,闭着嘴不肯说话,但也不跟着起哄架秧子了。
郝叔缓了口气,看着徐向前说:“你不卖给我这个面子也行。那我问问你,你有没有吃过夏燃她奶奶做的饭?初三那年除夕你爸妈在家里打起来了,你懒得回家在路上乱逛,是夏燃把你叫回来吃了一顿年夜饭!以后你在她家里吃过多少顿饭,那都是她奶奶做给你的!你们俩就算恨死对方,出门就要打个你死我活,也不该扯上老人!”
徐向前眼底划过一阵狠厉,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浑身的筋骨和血肉都叫嚣着要一拳打飞这个多管闲事的老东西。
可郝叔随之又一指灵棚后面的遗像,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要是以后想埋在外面,那你今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是你还有个爸,还有个妹妹就住在五河,你在这里有家有根。今天你要是开了丧礼闹事的头,可得想清楚了。”
“老东西!”
徐向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扭身就想往墙上掼。郝良才大喊一声爸,七手八脚地上去抢人,郝武郝文和王国胜一伙人伸长了手互相阻拦,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夏燃眸底一片漆黑,狠狠地咬了咬牙,大叫一声:“都他妈住手!”
她三两下把人群拨拉开,一把抓住了徐向前的手腕,重重地捏住。
“放开他,跟他没关系。等丧礼结束,我跟你们走。往日仇旧日怨,一起解决。”
徐向前无声地笑了笑,像个潜行在夜里的幽灵,不怀好意地说:“你还想再骗我们一次?夏燃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就你他妈的聪明,你以为我们还像以前那么好骗吗?”
夏燃冷笑道:“我奶奶就埋在这里,我在这里有家有根,我为什么要跑。”
徐向前紧紧地盯着她深邃的眼睛,好像在掂量她的话有几分真。
郝叔却先不干了,喊道:“不行!”
他打的主意就是先拖延到丧礼结束,再掩护夏燃逃跑,可夏燃跟他一点默契都没有,完全不顾他极具创意的策略,反而当面锣对面鼓地跟人约战了。
夏燃拉住郝叔的衣领重重一抽,把郝叔从徐向前手里解救下来。
她揉平领子上的褶皱,拍了两下,顺势把郝叔推远了。
“叔,你年纪大了,有家有口,就别跟我们这些不要命的人掺和了,以后的事我自己看着办就成。”
“夏燃你……”
“回去吧。”
夏燃冲他摆摆手,掌心向内,手指往前弹了弹,一副满不在乎心有成竹的样子。
她还笑了笑,眼角弯弯,眼中闪着碎光,就像两轮皎洁的月牙。
徐向前近距离注视着夏燃眉眼带笑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或许是因为老东西刚刚不要命地提起了他不想回首的往事,他的大脑自发地把初三那年除夕的事翻找出来了。
他想起夏燃坐在灯下给他夹了一筷子肉,说要罩着他,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笑眼弯弯,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那是个真正的笑容。
毫无疑问,夏燃的长相在整个五河县城都能排的上前几等。特别是那双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也不是有名的桃花眼丹凤眼瑞凤眼,但也相当漂亮,笑起来尤其具有杀伤力。所以拥有同款眼睛的她爹,只是看了夏燃妈妈一眼,就把人勾走了。
可笑的是,徐向前和夏燃并肩作战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机会仔细体会那双眼睛独特的美感。直到他站到了夏燃的对立面,两拨人站在街头对峙时,他忽然从路边灯光和她身后那些面目不清的男人对比中,发觉了夏燃眼睛的美丽。
可是已经晚了,那种信任、亲切、温和、愉悦的笑意已经不会出现在这双眼中了,起码面对着他的时候不会。
夏燃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到对面的是他,只是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几乎把半根烟都吸掉,然后把烟头扔到地上捻灭。
她穿着一件纯黑的两道杠背心,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不算宽厚贲张,但是它们远比看到的紧实而有力,行动间就能带起力量之感。大拇指插到吊裆裤的后腰带里,剩下四指并起贴在裤子上,呼的一口把烟吐出来。
她眼中的光穿透了缭绕的烟雾,依旧明亮有神,但同时又显得有些忧愁,或是无可奈何。
“你来干什么?”她明知故问。
徐向前往前走了一步,道:“我来告诉你,兴哥今天不在,你去了也白去,找不到人的。”
“白去?哈哈!”
她回头对着身后的人笑了笑,大家都很给面子的笑起来。
“哥几个就是想去唱歌,再找几个妹妹说说话,这些你们那里都没有?哎呦呦,还五河第一厅呢。那还真是白去了。”
人群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嘲笑声,徐向前身后的人气得呼呼直喘粗气,一个人在徐向前身后说:“前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兴哥说了打死人不用怕,他来处理。”
徐向前眼神冷下来了,可是脸上仍然带着笑,声音也带着笑:“刘发啊,你听说过五河街头打架死过人吗?大家都不想把事闹大,兄弟之间有什么事闹不痛快了,关起门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打一架也伤不了感情。对吧,夏燃?”
夏燃挑挑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明显不认可他这个上赶的兄弟。
她这副态度相当于在众目睽睽下打了徐向前的脸,徐向前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双方也没有人再笑,气氛一下子寒了好几度。
徐向前叹了一口气,忽然一咬牙往后一伸手,把刘发勾了过来,按着他的脑袋往下压,并抬起膝盖往他胸口上一撞,刘发一声惨叫蜷缩着倒下了。
“呦,怎么还跟自己人动上手了,祭旗啊。”
夏燃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样,但是肩膀上的肌肉已经开始收紧,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果不其然,徐向前扔掉兄弟情深那一套把戏,把刘发踢到一边,晃晃脑袋和手腕,语气不善地说:“不教训教训,他们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夏燃笑笑,没有发表意见,徐向前眼珠一沉,脸上闪过一阵狠厉,道:“我已经劝过你,不该打的主意别打。兴哥的生意不是你能动的了的。”
“要是我偏动呢?”
“那你就试试看。”
“好。”
夏燃一马当先地冲过去,不用打招呼后面的人也紧跟着往前冲了。
除了夏燃以外,其他人手里都或多或少带了点武器,最常见的是棍棒,钢棍铁棍居多,也有木头的,有人拿着水果刀壮胆。还有个小子拿了双节棍,可惜使得还不算好,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徐向前那帮人也大概是这种情况,他本人后裤兜里常年放着一把折叠刀,展开后能有三十厘米长。刀刃锋利,刀背很薄,是一把放血的利器。
这把刀子他并不常用,只有不敌时才掏出来吓唬人。
他迎着夏燃冲了上去,夏燃没跟他客气,人刚来到面前,一记直拳也抵达他鼻梁前两寸的地方。徐向前架住她的手腕,却根本拦不住,夏燃抽拳换手肘砸脸,一下子把他顶出去半米远。
“你他妈就是疯了,好好的作什么死,捣什么乱!”
徐向前吐出一口血沫,骂骂咧咧地挥拳砸向夏燃胸口,夏燃却已经抬起了腿,大喝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徐向前一愣,便没躲过夏燃的腿,腹部挨了一下,肠胃顿时绞痛起来。
杀父之仇?夏燃爹不是吃了枪子死的吗?而且她什么时候这么爱她爹了?
徐向前失了先机,被打得连连后退,脸、胸口和腹部全都被拳脚砸中过。
夏燃飞起一脚把他踢在墙上,徐向前刚刚想爬起来,夏燃已然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手卡着他脖子,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哑的嘶吼声。
“谁把白粉带到五河来的,谁让他染上毒品?你说!”
徐向前嘴里都是血,一张嘴就吐出一串带血的泡泡,眼睛也被血糊住了,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砰!夏燃一拳打在他身侧的砖墙上,俯身贴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是朱兴。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要命的东西,谁沾谁死。”
她松开徐向前,大步朝前,三拳两脚把剩下几个人踹翻在地,然后领着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朱兴开的KTV。
几个用霓虹灯组成的字“永兴KTV”在徐向前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晕,他狠狠地甩甩头,一手撑地爬起来,抬眼却只能看到夏燃的背影了。
她的跟班把门口搂搂抱抱的男女推开,给夏燃清出一条路。夏燃保持着那个拇指插腰带的姿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朱兴不在,打手已经在外面的墙角躺成一排,她进KTV如入无人之境,把拦路的侍应生推开后,径直顺着走廊走向二楼。
走廊两侧的包间不时传来阵阵鬼哭狼嚎的歌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抬头一瞧,缤纷的灯光下隐约可以见到缭绕的烟尘,消防隐患等级着实不低。
夏燃推开一扇扇门,和几对正研讨人类繁衍奥秘的男男女女依次打了个照面,最后在二楼的小包间里发现两对格外热情投入的鸳鸯,连门开了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夏燃打眼一扫他们面上那迷迷糊糊的样子,蛇一样纠缠在一起的身形,表情满是厌恶。
环形沙发包围的大长条桌上,使用过的注射器就大刺啦啦地摆在上面,桌子正中间放着一个进口饼干的铁盒子,里面装着用小号密封塑料袋装着的白色粉末。夏燃眯起眼睛,草草一数有十几袋,估摸能有几百克。
她拳头一下子握紧了,瞳孔急剧地颤抖起来,她不可抑制地想起她死去的爹是怎么被这些东西一点一点抽干血肉和理智的,最后走上了抢劫的不归路。
手臂上的肌肉骤然紧绷凸起,呼吸随之变得粗重无比。
可她马上强迫自己屏住呼吸,好像这些瘾君子已经污染了空气,和他们共处一室都让她浑身难受。
几次压抑地喘息后,夏燃上前劈手把饼干盒子关上,夹在腋下,然后在那帮神志不清的男男女女身上一人一踹一脚,带着跟班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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