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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那个花来呦山茶花,十呀个大姐采山茶,花篮那个歇在山坡上,唱呀个山歌转回家~”

李蔓随宋逾踏着月光刚一走出寨子,田间的歌声便传了过来。

晚风习习,夜色浸凉,明晃晃的月光照得山影重重,溪水粼粼,一脚踏上竹桥,惊起蛙声一片。

好明的月,好轻的风,李蔓兴致高起,张口唱道:“大姐那个生得呦脸儿长,黑黝黝的辫子亮又光,脸如那个明月手似藕,像呀个荷花开池塘~”

“哈哈……是小蔓,”田边几个姑娘笑道,“我们一人一句回她。”

“我先来、我先来,”小金花清清喉咙,唱道,“二姐那个生得呦脸儿红~”

“就数你年龄小,偏还要当老二。”段云伸指一点她的额头,紧跟着唱道,“三姐那个脸儿赛芙蓉,芙蓉那个怕被哥看见,半边那个藏在绿叶中,小呀哥我说给你,半边那个藏在绿叶中~”

“四姐那个五姐呦人儿乖……”

来踏水车的都是年轻人,有知青有寨中的青年男女,到了跟前,小毛扯了宋逾过去,李蔓被几个姑娘围在了中间。

何绍辉在人群里听着李蔓清甜的笑声,想着方才她和宋逾并肩而来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小蔓,你也来上工吗?”

“身体好了?”

“跟我们一组吧?”

……

李蔓一边点头回应,一边就着月光,将其中几个过来还没见过的姑娘跟脑中的记忆一一做了对照。

踏水车要四人一组,需要体力,大家商量后,决定男女配合,自由组队。

小金花一把抱住李蔓的胳膊,叫道:“我年龄小,劲儿弱,配小蔓姐正好。”

小蔓儿自小体弱,再加上要上学读书,做活一直不行。同是上工,像段云一众同龄的姑娘能拿8个工分,再不济也能拿6个,小蔓儿每每却只能2、3个,有时连小金花都不如。

段云拽了下小金花头上的雪白缨穗:“就因为你年龄小,小蔓力气弱,才要你们分开呢。”

不等小金花反驳,段大林手一招:“金花过来。”

送走小金花,段云拉着李蔓往田埂上一坐,脱下鞋袜道:“我和小毛,跟你俩组队。”

李蔓扭头,小毛跟宋逾已经赤脚站在了水车旁。

何绍辉动了动脚步也想过来,被人一把拉走了。

李蔓跟段云脱去鞋袜,挽起裤腿,扶着木杠赤脚踩在踏脚上,随着小毛一声号子喊出,四人相互配合,一脚一脚用力蹬,溪水顺着刮板慢慢被卷了上来,源源不断地流进水沟,流进干涸的土地。

年轻人嘛,都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大家喊着号子,比赛,看哪组的耐力足,看哪组的踏脚转得快。

高昂的号子声里,姑娘们也不甘示弱,知青那边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寨子这边唱起了《蝴蝶泉边》。

你一嗓我一声,热闹得像是大会战,吵醒了田野,唤醒了山林的生灵。

李蔓只有小蔓儿的记忆,没有她的经验,双腿使不上劲。她蹬的慢,3人为了配合她,跟着放慢了速度。就这,半小时不到,李蔓就双腿发软,脚板心疼得受不了,一不留神,左脚抬慢了半拍,被飞转的踏板“啪”的一下,拍在了脚背上,身子一滑,直往下掉去。

宋逾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围腰,往上一提,段云和小毛忙配合着停下了双脚,宋逾顺势从脚踏上下来,扶她在田埂上坐下。

有知青抛了个手电给小毛,拧亮往她脚背上一照,已经肿了。

宋逾抬腕看了下表,九点半,离凌晨2点下工还早呢。

“你们俩歇会儿,我送小蔓回去再叫一个人过来。”

“行,赶紧走吧,”段云摆手道,“到家了让赵阿奶给她拿红花油揉揉。”

李蔓试着站了一下,双腿直打颤,知道再待下来也是拖后腿,便没反对,乖乖地穿了鞋袜跟在宋逾身后往外走。

走过成排的水车,宋逾往她身前一蹲:“上来。”

李蔓拒绝道:“我能走。”

“太慢了,小毛他们还等着上工呢。”

“那你别等我了,先回去叫人吧。”

宋逾蹲着没动,只回头道:“不怕蛇?”山里蛇多,虫多,癞□□更多。

李蔓头皮一麻,忙往他背

上一趴。

宋逾忍不住低笑了声,胳膊揽着她的双腿站了起来。

李蔓脸颊发烫,不自在地看向了远处的山林。

“转让书上的笔名鉴定,该出来了,”宋逾道,“明儿我陪你去公安局问问。”

“好。”李蔓也想知道,所谓的像,倒底有多像?可要她自个儿过去,伤着脚,爷奶又该不放心了。

到了家门口,李蔓就下来了。

宋逾瞅了眼屋里还亮着的灯,帮她推开篱笆门,叮嘱道:“上楼小心点儿。”楼梯走得多了,中间有点滑。

“嗯,你快去叫人吧?”

二老还没睡,一个在给两人准备下工吃的桂花圆子,一个在编鱼篓。

赵金凤听到动静,出来问道:“谁呀?”

李蔓关上篱笆门:“阿奶,是我。”

赵金凤轻吁了口气:“回来了,累坏了吧,快上来,我给你煮圆子吃。”

李长河望了眼门外高悬的明月,估摸了下时间:“去的还不到一个小时吧?”

“得了啊!”赵金凤瞪了老伴一眼,拨开火塘的火,添上柴,“家里又不指望小蔓吃饭,你这么较真干嘛。”

李蔓翘着脚尖进门:“阿奶,我不饿。”

“脚咋了?”李长河放下竹篾站起来,急走几步扶住了李蔓的胳膊。

“被水车踏板拍了一下,”李蔓顺着他的手势在凳子上坐下,主动褪了鞋袜给他看,“没伤着骨头。”

“咋这么不小心呢!”赵金凤挤开老伴,蹲在孙女面前,擦了把手,托着脚心,轻轻按了按脚面。

李蔓疼得轻呲了声:“四人一组,大家为了照顾我,已经尽量放慢速度了。结果,我还是一个不小心把脚伤了。”

“笨呗!”赵金凤嫌弃白了她一眼,接过李长河递来的红花油,倒了点在手心搓热,敷在脚背上按揉。

“啊……阿奶,轻点、轻点……”

“忍着!”

李蔓瘪了瘪嘴,拉着爷爷的手,告状道:“阿奶不疼我了。”

李长河心里的担心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嘴角更是忍不住翘了翘:“怎么回来的?”

“宋逾背我回来的。”

两老对视一眼,脸上带了笑。

“阿爷,宋逾说,转让书的笔名鉴定该出来了,明儿他陪我去公安局问问。”

“嗯,去吧。”

简单洗漱后,李蔓催着两老睡了,自己坐在火塘边搓圆子。

糯米粉活面,揪一点捏成圆圆的簿片,包上蜂蜜酿制的桂花酱,团一团,团得圆圆的开水里一煮,吃时汤水里可以放白糖或是桂花蜜,也可以什么也不放。

团好圆子,时间还早。李蔓移了躺椅在火塘边,拿了毯子、,舒服地往上一躺,毯子往身上一搭,打开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双眼一阖就睡了过去。

宋逾下工回来,推门看到躺椅上的李蔓,一愣,心头就升起了团团暖意。走近,看了看她的脚,比刚回来那人儿肿得更厉害了,好在没有伤着骨头。

“小蔓,醒醒,小蔓,醒醒……”

李蔓迷迷糊糊地醒来,愣愣地盯着头顶的俊颜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下工了?”

“嗯。”宋逾退开,洗了下手,倒了点红花油在手心搓热,蹲在她脚前道,“忍着点儿,我再给你揉一遍。”

“不、不用,”李蔓吓得腿一缩,坐了起来,“我自己来、自己来,不早了,你赶紧下楼洗漱。”说着,伸手拿过红花油倒了点,自己按着脚面搓了起来。

“用点力!”宋逾在旁指点了两句,见她按得有模有样了,起身洗去手上的红花油,上楼拿了换洗衣服去后院洗漱。

他一走,李蔓立马停了手,抱着脚猛吸气,好疼啊!

吸了吸鼻子,扒开身上的毯子,李蔓趿上鞋,踮着脚,拨开火,添上材,洗了把手,待水开,将包好的圆子全部下了。

等宋逾洗漱好上来,圆子也煮好了。

宋逾有些意外:“给我煮的?”

李蔓点点头,洗了把手,拿上毯子进屋道:“吃完,记得洗锅。”

宋逾应了声,拿碗盛了,没放糖,直接夹着尝了一颗,桂花酱放得久了,口感不是太好。

一大碗下肚,宋逾没了睡意,封好火,洗干净锅碗,拿起躺椅上的书,看了眼,高二语文课本。

翻了

几页,宋逾不适地拧了拧眉,意思明白,字也认识,就是看着一个个缺了笔画的字体别扭。

……

翌日一早,宋逾照例先去后山用竹杆练了会儿枪法,回来打开牛马羊圈,牵了牛马拴在院外,抱了昨儿割的青草给它们,羊儿不用管,到点了自有放羊组的孩子吹声口哨,招了它们进山。

李蔓起床,阿爷已经牵着牛马上工了,宋逾打扫好牛马羊圈,在挑水。

“早啊,宋知青,”李蔓伏在二楼的栏杆上,朝下挥手笑道,“辛苦了,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宋逾看她这么活力满满,嘴角微勾了下:“脚不疼了?”

李蔓腿一抬,脚尖抵在额边:“没那么肿了。”

小蔓儿自幼练舞,身子柔韧性极佳,别说一字马了,就是再来个高难度的动作也是做得的。

宋逾抽了抽嘴角:“下来,把松毛晒晒。”

既然这么有活力,那就干活吧。

李蔓应了声,蹦跳着就下了楼,拿篾篓装了楼下的松毛,倒在院子里摊开晾晒。

“不是要去公安局吗,赶紧上来洗漱吃饭。”赵金凤在楼上叫道。

两人应了声,加快了挑水、晾晒的速度。

吃过饭,拿上赵金凤给老校长准备的一篓菜,两条咸鱼和一块野猪熏肉,两人出了家门。

……

笔迹鉴定出来了。

确认为李蔓亲笔。

李蔓看看鉴定结果,又看看转让书上的签名,傻眼了,小蔓儿记忆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转让书,也没乱签过什么字。

“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在这张纸上签过名字。”

“鉴定结果出来后,我也怕弄错了。所以,”郑局长道,“我亲自拿着转让书去你们学校,找了你高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请他们帮忙又确认了一遍。”

“可我先前见都没见过这张转让书,又怎么可能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先别急,我看看。”宋逾安抚了声,接过转让书仔细看了看,是跟小蔓写在上的名字挺像的,只一点,小蔓下笔重,所以她用的钢笔笔尖,不是钝了,就是劈叉了,写出来的字没有这么干

净漂亮。

而且……宋逾拿着转让书,凑近鼻尖闻了闻,隐隐有那么一点洋油味,极淡,对方很小心,应该做了消味处理,再加上时间有点长……

说实话,要不是他又重新修起了内功心法,捡起了前世的武功,也闻不出来……只是洋油味不但刺鼻,沾上纸张还容易使其变透明。

宋逾看着名字上的一个针尖大的透明斑点,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宋逾将异点一说,郑局长一边拿起来闻了闻,一边道:“她签名时你又不在,怎么知道她用的不是新笔钢呢?没有啊,什么味也没有。”

李蔓接过来也闻了闻,是没什么味!

宋逾没理两人疑惑的目光,只让李蔓写个名字看看。

李蔓打开挎包,掏出王主任送她的新钢笔,扯过办公桌上的旧报纸,一连写了五个“李蔓”。

小蔓儿的字,跟李蔓少年时期写在练习册上的字几乎一模一样,在家养伤的这几天,李蔓试着练了练,已经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五个名字一写出来,笔力的那么一点差异,立马就显现出来了。

郑局长无法,只得又请了人来,重新做鉴定。

李蔓一看来人,就知道为什么弄错了,这位根本就不是什么笔迹鉴定专家嘛,而是一给人写对联挽联刻章的老先生。

她早该想到的,一个小镇,又是这个年代,哪会有什么笔迹鉴定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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