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假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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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横滨。</p>

<p>一座古老的唐式宅邸内，孙耀儒兀自坐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园里的枯山水。</p>

<p>墙角，花岗岩质地的佛像，是一尊仿唐式的男观音菩萨。青苔斑驳，看起来已有不少年头。</p>

<p>小雨淅淅沥沥，佛像上卑微的青苔，迸发出超越自身太多的强大生命之力。</p>

<p>宇宙中卑微的人类啊，多像这石头上的青苔呀，历经苦难、艰辛，忍受着孤独、痛苦，却每一天都在创造着惊世骇俗的奇迹。</p>

<p>冥思良久，孙耀儒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转身去取案上的茶杯，侧身刹那，猛然瞥见门口一位佣人守在那里。</p>

<p>看情形，她已经在那里等了不少时间，脸上现出急躁的神色。</p>

<p>“什么事？”孙耀儒问道。</p>

<p>“老爷，回老爷，”那女佣嬉笑着回道：“外边有个年轻人，说是老爷的儿子。”</p>

<p>女佣亦是广东口音。</p>

<p>“糊涂，又是哪个私生子来认爹的？不是告诉过你们，这种事随便打发点钱就让他们走的嘛，我只有仲文一个儿子，没有什么私生子私生女。”</p>

<p>原来这孙耀儒少年时英俊潇洒，又是多金公子，的确有过一段风流浪荡的唐璜岁月，惹下不少风流债。自打他继承了家族产业以来，少不了来认爹的私生女私生子。</p>

<p>“老爷，老爷，这个，这个不一样啊，您还是看一眼吧。”女佣不好意思的笑道。</p>

<p>“打发走，打发走，多给点儿钱打发走，糊涂，”孙耀儒不耐烦的训斥道，言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真是糊涂，每个月家里都来几个这样的骗子，你难道都要我看一遍？花姐，你也是我家里的老人儿了，以后长点儿心成不。”</p>

<p>“老爷，这个真的不一样，跟您和文少爷长得可像了，乍一看，还以为是文少爷乔装打扮回来了。”花姐耐心的辩解道。</p>

<p>“什么？跟我和仲文，还长得很像？”孙耀儒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p>

<p>“是啊，”花姐见事情有转机，笃定的说道：“可像了，第一眼看，还真以为是文少爷，就是气质形象差了些，不像是富家子弟，倒像是流民街长大的孩子，一副穷酸落魄样儿，真的挺可怜的。”</p>

<p>“嘿，这倒是稀罕了。”孙耀儒苦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p>

<p>以往那些来认爹的男男女女，都自称是哪个富家小姐、名流贵妇与自己的私生子女，那些骗子自己往往也都样貌俊秀，穿戴奢丽，看起来也极富教养。</p>

<p>这种从流民街出来，穷酸落魄的还真是头一遭。也没听说自己哪个老相好的家道落魄啊？</p>

<p>花姐见老爷陷入沉思，赶紧添油加醋的说道起来：“这少年自称是打台湾来的，老爷您想想，您年轻时在台湾可呆了两年多呢，您那会儿青春正盛，风流倜傥，留下个一儿半女的也正常啊。”</p>

<p>“对了，他说他叫孙仲武，名字还是老爷您给起的呢。”</p>

<p>“孙仲武？胡闹，没这回事。”</p>

<p>一听这名字，孙耀儒警惕起来，自己年轻时荒唐过不假，要说是不是真留下过一儿半女，自己也说不准，可是这起名儿的事儿——还言之凿凿叫孙仲武，就绝对没有了。</p>

<p>“耀儒，要不，你过去看看？”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进书房。</p>

<p>孙耀儒望过去，果然是夫人来了，忙不迭辩解：“喜鹊，你，她们不懂事就算了，你还掺和什么。”</p>

<p>“老爷，既然都说跟你和仲文长得很像了，看看也无妨啊，如果是假的，就打发了，万一是真的呢？就算是假的，这样貌要是真像上几分，被那些记者、写手一顿鼓噪，老爷更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啊，到时候更麻烦不是。”</p>

<p>“……”</p>

<p>“老爷——”喜鹊夫人嗲的恰到好处，甜而不腻的叫了一声：“算到仲文这辈儿，孙家也是三代单传了，要是仲文真有个哥哥，也是好事儿，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啊，若他真是你的孩子，老爷您，也该尽到身为人父的责任，毕竟是你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p>

<p>“这——这——”孙耀儒无奈的支吾道。</p>

<p>“老爷——”</p>

<p>“是啊，老爷，夫人说的有道理啊，老孙家多个男丁，是好事儿啊，老爷还是赶紧去看看吧。”花姐见状，赶忙在一旁陪笑鼓火。</p>

<p>“花姐——”孙耀儒拉长声音责备起来，“我怎么发现，每次有这种事，你就这么活份儿呢？你是不是有点儿积极的过了头儿了。”</p>

<p>“老爷，我能怎么办呢？孙家三代单传，结果呢？文少爷还让您赶出了家门，这孙家以后可怎么办？文少爷，哎，说起这文少爷，哎呀，眼看他亲生个仔漂流在外头，狠心的阿爹不闻不问不挂忧——”</p>

<p>说着说着，花姐还套了个粤剧小调儿唱了起来。</p>

<p>“嘿——你又来了，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整这一出儿？”</p>

<p>“耀儒，还是去看看吧，真真假假，看过了才好心里有个底。”喜鹊继续在一旁劝慰。</p>

<p>“那——那我，那我去看看？”孙耀儒终于放下面子，半推半就的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时又赶忙回头嘱咐了几句：“这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自己小心些，另外这事儿也告诉孙伯，让他带人有个防范。”</p>

<p>“放心吧，已经跟老孙说过了，他安排了两名功夫好的在客厅外边候着，人都机灵着呢。”喜鹊夫人贴心的回道。</p>

<p>客厅里。</p>

<p>茶几上摆满了各种瓜果点心，热茶冷饮，一名年轻人正左捡一片蜜柑，右拿一枚果子，刚放下牛奶又大口灌进一杯西瓜汁的吃喝着。</p>

<p>孙耀儒并未径直进到客厅里，而是在门外暗中观察了一会儿。</p>

<p>乍一看，眉眼五官确实跟自己有几分相像，心里不免一咯噔，可这吃相做派实在令人不敢恭维。</p>

<p>难道真是自己和她的孩子？哎呦喂，孙耀儒不禁想起一段往事，心中叫苦不迭，那女人自己吃起东西来都狼吞虎咽的，教出的小孩子自然也只会如此。</p>

<p>孙耀儒轻手轻脚走到年轻人的对面，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他有点儿不太想惊扰对方的“雅兴”，毕竟看他吃的正欢，也蛮可爱的。</p>

<p>年轻人看孙耀儒坐下，并不主动说话，只是有些害羞的咧嘴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继续吃喝起来。</p>

<p>孙耀儒看了看，心里愈发紧张起来，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往日里那些孩子总是会尽量显得自己极有教养，懂礼貌，自己还没坐下，就赶紧起来打招呼，恨不得立马认祖归宗把名字写进族谱，第二天就找律师来签订遗产继承协议。</p>

<p>“你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吗？”孙耀儒小心的问道，语气里不免还是有些关心的意味。</p>

<p>可对方并不理睬，只是咧嘴笑笑。</p>

<p>“你是怎么到日本来的？坐偷渡船吗？”见对方不予回应，孙耀儒急切的连续问了两个问题。</p>

<p>“孙先生，”年轻人终于回应了，说的却是一口标准的国语，不是闽南语：“我坐偷渡船过来，一路上又累又饿，先让我吃点东西吧。”</p>

<p>孙耀儒有些诧异他的口音，不过总比那些一开口就叫爸爸的好多了，而且看他的态度，也不像个死缠烂打的人。</p>

<p>孙耀儒干脆安心坐下，一会儿帮他开启新的果汁，一会儿帮他拿过一盘点心。</p>

<p>这年轻人又吃喝了足足半个钟头，才擦擦嘴，对着孙耀儒笑了笑，说道：“孙先生，实在冒昧打扰了，这次来就是想跟孙先生谈一笔买卖。”</p>

<p>“谈买卖？”</p>

<p>呵呵，新鲜了，不是来认爹的吗？孙耀儒心中不免疑虑重重。</p>

<p>“是啊，一笔大买卖。”</p>

<p>“有多大？”</p>

<p>“对于孙先生来说，当然不过是九牛之一毛了，我要十颗三克拉的纯净钻石，只要拿到了东西，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孙先生面前。”</p>

<p>得。要命的来了，这种自称拿过一次钱绝对不会再出现的人，反而往往会不断的出现在你面前，不断的要钱，而且一次比一次多。</p>

<p>“你到底是谁？”孙耀儒威然喝问。</p>

<p>“我？我就是我喽。”年轻人嬉皮笑脸的回道。</p>

<p>这不是来认爹的。孙耀儒心中有了定见，猛然出手，抓向对方的脸。</p>

<p>一切起于刹那，止于刹那。</p>

<p>再看时，孙耀儒的手上已然黏了一片薄薄的“皮肤”。</p>

<p>而对方的脸上竟不见一丝血迹，仍旧嬉皮笑脸的吃喝着。</p>

<p>“面具？你到底是谁?”</p>

<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