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霜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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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暮雨栴看着她别别扭扭地从自己手里接过琉璃碗，“你是不是在想，实在可惜了……煮熟了的鸭子飞了，偏偏没吃到嘴里？”</p>

<p>星茉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难道说身为太清天金仙就有这样读人心术的本事？那岂不是可怕的很，但星茉也没有傻到去问他为何会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那不是暴露了自己，所以依旧低着头，端着琉璃碗，准备去院子里的井中打水煮水。</p>

<p>暮雨栴见她有瞬间失神，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这个丫头别看外表文静内向，其实有的是心思，蔫坏着呢，要不然也不会是一个杀伐如此果断之人。</p>

<p>暮雨栴见她不语，自然明白她心中不服，想要从自己这里捞些修为好处，而自己偏偏却不传授给她……还要每日都硬生生被自己拘在此处烹茶煮水。</p>

<p>他返回到窗前，自己的书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一打不算厚也不薄的折子，太清天的事情永远那么多……逼着他不得不今日事今日毕，绝不会将今日的折子和事务拖延至第二日。所以很多时候，时至深夜，他都还在批阅这堆折子，同时，深夜也是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是一天之中他最为放松的时候。</p>

<p>所以，他喜欢上了饮茶，在深夜之中品一杯滋润唇喉的清茶，能让他感觉到孤独的惬意。在没来元清观之前，他只喜欢太清天无涯中的霜霆花，一种飘忽不定生于雷霆与风霜之中的植物。</p>

<p>也仅仅是一次偶然，暮雨栴发现了自己浮幽落薇坪的寝宫内，深深藏在床底的一只木箱中，有一罐越放越沉，越沉越香的霜霆茶，喜不自胜。当下就拿了出来，拆了封纸，自顾自给自己泡了壶霜霆茶。可茶刚泡好，柳印就过来了……</p>

<p>他记得那时候，他才刚刚踏足太清天不久，柳印一天之中会前来看望自己数次，他一开始只以为是柳印的仙山蒻霞山离自己很近的缘故，后来他发现并不是仅仅因为她与他离的很近，她似乎有什么深重的心结，因为自己而打上的心结……</p>

<p>柳印很惊讶于他手中竟然有一瓶尘封千年之久的霜霆茶，便询问他茶来自何处，他只知道，是从床底的木箱子里翻出来的，其余再也不知，因为这座浮幽落薇坪，他也刚刚踏足不久。</p>

<p>柳印得知霜霆并非是他亲手采摘，便不再询问，而只好奇和欣喜，好奇是因为霜霆茶天上地下只有太清天的无涯中才生长，而无涯又是太清天的无尽之边，雷霆如火，烈风如雨。霜霆茶因为生长环境恶劣恐怖，又很少有人会为了喝口茶而去采摘，所以产量极为稀少，存世的霜霆茶少之又少，暮雨栴这里竟然有整整一罐的千年霜霆茶，不能不说是绝世珍品，无价之宝。而欣喜，则是她终于了解到了暮雨栴的喜好，原来就是饮用这霜霆茶。</p>

<p>柳印自从得知了他的喜好，便一定会想方设法投其所好，他起初并不知晓。直到有一天，雨夜，风雷斩碎浓云。</p>

<p>柳印浑身湿透，捂着一只臂膀，雨水顺着贴在脸上的发丝淅淅沥沥地洒落，狼狈地推开了暮雨栴珋檀庆云宫的大门。</p>

<p>他惊讶于她何至于此？他从没见过柳印何时像此时一般，脆弱的如同一张被雨水打透了的白纸，随时都会破碎。她几乎摔进了他的怀里，却还是支撑住了自己，伸出那只没曾受伤的手臂，那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束新鲜采摘的霜霆花。</p>

<p>他才知晓，她怕他的霜霆茶喝完，再没什么能称心如意的茶饮，亲自跑去了太清天的无涯，抵挡了万钧雷霆，风刃霜刀，花费了七天时间，仅仅只为了这么一点点的霜霆花，仅仅是为了能让他继续欣喜于这种绝世名茶。</p>

<p>他很感动，敢问世间，面对如此一个一心一意，为自己不顾生死的人，谁能不感动？所以，相较于那罐从床底下翻出来的霜霆茶的得之容易，柳印这些新采摘的霜霆花虽然还未经过晾制、炒青，味道也远不如沉茶香醇，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得之不易。对于得之不易的东西，就应该倍加珍惜，才配得上那番用心。</p>

<p>柳印的霜霆茶制成之后，暮雨栴就一直珍藏着，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时间去发酵。</p>

<p>而在他来到元清观之后，品尝到了星茉的花果香茶，突然觉得，这世间也并非只有绝世之珍才能说是绝品好茶。茉儿精心调配的花果香茶，每一品都各有各的滋味，各有各的清香。他突然喜欢起那种万般变幻的味道，那种脱离于掌控的随意生发的香气，由茉儿亲自来决定的味道，甚至比那罐千年霜霆更加令人着迷。</p>

<p>他看着她烹茶的样子，总是会想，自己找到的那罐子霜霆茶，当初制茶的人，是不是也和茉儿一样，像她这样跑东跑西，烧火挑水地忙碌着。</p>

<p>终于，他依旧看着她，看着她端来了一碗浓郁的浅黄茶汁，清香扑面。</p>

<p>暮雨栴淡淡地笑了，和窗外的月光一般，明亮清雅，“今日的茶……看起来很不一样。”</p>

<p>星茉将小茶碗放在了他手旁，点头道：“比以往的更浓稠，这可不是清水茶哦。”</p>

<p>暮雨栴抬手，携了茶碗于鼻尖，茉莉馥郁的香气直冲入肺腑，香甜萦绕于胸腔久久不散。</p>

<p>星茉走到了一旁的茶桌旁，收拾了茶桌上的茶碗，“这是我拿石臼，将茉莉花捣碎，调了一点点的蜂蜜，熬出来的茉莉硙茶。因为你只叫我用茉莉，其余花果一概不用，我总不能直接在开水里放几朵茉莉花来糊弄你吧。”</p>

<p>暮雨栴轻笑，“看来没什么能难得到你。你不是将这做的很好，香气浓郁，并不因为材料单一而口味寡淡。”</p>

<p>星茉有些无奈，“金仙之命，我怎么敢不从呢？”</p>

<p>暮雨栴品了一口这碗硙茶，竟有些沉浸于这个香味里，久久没曾讲话……他突然有些没来由的难过，很奇怪，这种馥郁的茉莉香气通过鼻腔直冲入脑，像一把钩子，钩动了淹没在时光和死亡之下的旧忆，却最终随之一起下沉，无力地淹没其中。</p>

<p>星茉见暮雨栴只品了一口，便有些呆滞的样子，用手在他眼前摇了摇，他也无半分动静。“金仙？金仙！是这茶味道不好吗？你怎么了？”</p>

<p>暮雨栴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这茶味道很好。”</p>

<p>星茉才轻吁了口气，可千万别给他这金贵的肠胃喝出来什么毛病，自己可万般担待不起，“没事吗？如果您还算满意，我就不打扰你品茶，批阅折子了，告辞。”说罢，她就转身要离开，洛参还等着她去找他商量，用什么方法引蛇出洞，能够顺藤摸瓜找得到到底是谁在她的碗上涂抹了不该出现的毒物。</p>

<p>暮雨栴皱眉，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么做，他起初叫她前来给他烹茶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原因很简单，虽然他同意了千秋弘坤的要求，收下夕星茉拜入元清观。</p>

<p>可他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p>

<p>他想知道千秋弘坤为什么突然和一个凡人有交集，为什么要将一个凡人送至元清观，为什么要一个凡人在元清观里修习修为？如果不留下夕星茉，他如何能得知这一切。</p>

<p>“你等等。”终于，他又一次叫停了她。</p>

<p>星茉转身，她这次有所防备，怕暮雨栴再次如风如火一样出现在自己身后，却见他红衣飘逸依旧静静地坐在窗前，有夜风吹动他的发丝，几颗茉莉花坠在了他红色的袖摆，顺势滑落。</p>

<p>星茉看着他，像是画中仙一样，一时间有些痴了。</p>

<p>暮雨栴终于开口道：“不如……我再传授你一种术法，如何？”</p>

<p>星茉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小跑着来到了暮雨栴身旁，“那太好了啊！金仙果然愿意再传授我些本领？”</p>

<p>她心想，果然自己的手艺是没白费，这么快就将这金仙给感动了，他大概是实在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了吧。</p>

<p>暮雨栴的唇边却没有笑意，他的确假装不来，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挤不出任何笑容。</p>

<p>星茉见他不言语，生怕他后悔，赶忙道：“到底是什么术法？金仙要传授给我。”</p>

<p>暮雨栴的星眸轻闪，最终不得已还是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一种能强健体魄的术法，你……你真的愿意学吗？”</p>

<p>星茉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的啊，有什么要求，金仙您尽管提，不就是每晚都要饮茶吗？这个很好说啊，只要金仙愿意传授指点一二，往后星茉自当老老实实地给金仙烹茶，什么新奇点子我都能想得到，绝无怨言。”</p>

<p>她越说的诚恳，他就越觉得心虚。</p>

<p>可他不能放任她，放任千秋弘坤，他必须做出些什么，才算能给自己，给太清天一个交代。</p>

<p>半晌，他轻轻吁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很好，但这个术法要坚持不懈，每日重复练习，必然能有效强健体魄，时间久了……百病不侵，余生再无药石相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