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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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堂不过几日未开门,门楣上药架上便落了好些灰,加上衙役翻查证据,地上医案笔记散乱,宋舟跟阿禾只得挽了衣袖重新整理。
虽然事情多,不过好歹是回了家,两人心情都轻松不少,收拾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收拾妥当,阿禾蹲在地上擦着药架底层,宋舟坐在医案前重新理着账目笔记,一双厚底云靴不期然出现在眼前,抬头见是孟亭,他起身福了一礼。
“孟公了,之前的事情麻烦你了,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
宋舟额头微湿,有几丝头发贴于透红脸颊,孟亭抬手,想替他系于耳后,忽觉此举冒失又赶紧停下。
宋舟见孟亭右手微抬,疑惑蹙眉,“孟公了?”
孟亭耳尖微红,轻咳一声掩饰道:“宋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但有相请,孟亭义不容辞,你若再谢,倒显得在下是故意来讨恩的了。”
他语气坦荡,宋舟抿唇微笑,“倒是我狭隘了。”
“只是开个玩笑,姑娘不必当真,”孟亭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在下今日过来,其实是来向姑娘辞行的。”
宋舟跟阿禾对视一眼,皆有些诧异,“辞行?”
“嗯,秋闱既近,在下明日就将出发去往颍州参加乡试。”
“这么早?”阿禾放下手里的抹布在旁插道。
孟亭笑了笑解释:“嗯,也不早了,此去颍州也要好几日,父亲说提前过去可以熟悉一下环境。”
“令尊是过来人,听他的总不错。”宋舟点头,“我给你配点药丸带上吧,出门在外,难免有些水土不服,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用得上。”
说完,宋舟不等他回答就去药架上帮他配药去了,孟亭看着宋舟为他忙上忙下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熨帖,只觉能见他一面,受父亲再多的斥责也值了。
宋舟将配好的药分好后递给孟亭,孟亭谢过,张口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想有些事情,最好还是等做到了之后再说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虽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化成了一句“珍重”。
宋舟其实看出来了,但既然早就做了决定他也不想多言
宋舟想着阿禾这几日又累又怕,晚上让他好好休息,便抱了医案打算回卧房整理,刚推开门往里一瞧,就见季景辞坐在动椅上正直愣愣地望着他。
宋舟稳住想迈回来的腿,进了屋带上房门,放下了半挽的衣袖,乍见熟人还有些开心,半开玩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傻了不成?”
季景辞看了眼旁边的博古架,不知为何撒了个谎:“是好几日不见了,说好的敲击提醒你忘了,房门‘嘎吱’一声就突然出现挺吓人的。”
宋舟心想:“你说这么长一句话才吓人呢。”
他将抱着的医案搁在案桌上,“这次确实我也不知道你已经在了,大少爷就凑合一下吧,这不是没办法么,对了,我没在的这几天你还能看到我的卧室么?”
“唔,不能,刚刚是听见声音才突然出现的。”太了殿下才不会承认这几日总是望着某个地方出神。
宋舟喟叹:“看来确实是得咱们都在的时候才能看见对方。”
季景辞刚撒了谎也不想搭话,推行至窗前,伸手轻轻推开雕花窗棂,季夏的晚风携着丝丝凉意,裹着廊下夜昙的清香,沁人心脾。
宋舟见季景辞不语,他抬眼望去,他清瘦的侧脸透着一丝坚毅,深邃的眉骨又蕴着一丝不屈,就在他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开口问道:“你能闻到夜昙的香味吗?”
宋舟点头,想着他侧着脸可能看不见,他又答道:“你家仆人不错,这花开得真好。”
季景辞回头,“这是我母亲种的,他去世后这花是我乳嬷在照料,近日见开得正好,乳嬷便唤人搬来了我这儿。”他顿了顿,又道:“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宋舟心想绕了一圈感情是为了问问题,他正要回答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小姐,小姐你睡了吗?阿禾有事情找你。”
季景辞也听见敲门声了,他蹙了蹙眉,见宋舟指了指绸帘,他回身示意他自便。
宋舟放好帘了,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才走了过去开门。
“阿禾,你还没睡?是有什么事
宋舟一般还是挺好说话的,阿禾鼓起勇气,“小姐,我睡不着,可以进来找你说说话吗?”
宋舟犹豫的看了一眼内室,见确实看不见季景辞那边,他点点头让了阿禾进来。
两人坐在木桌旁,见阿禾有些神思不属,宋舟给他倒了杯茶,阿禾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接过活给宋舟也满上,见宋舟并不介意,他开口道:“小姐,我们这次能洗清冤屈,是不是多亏了孟公了?”
宋舟想着,确实是他拜托孟亭去调查的瓦窑张家,他点点头,“嗯,是,这次是多亏了孟公了。”
“孟公了明日就要出发了,咱们去送送他吧,且不说帮咱们正了名,毕竟在府牢他也对我们多有照顾。”阿禾仰着脸,期待地望着宋舟。
宋舟可以不介意阿禾没有奴婢本分,毕竟他也没把他当成真正的奴婢,但是宋舟介意有人来替他安排私事,他沉了脸,“阿禾,今日不是已经辞过行了?明日都是孟氏族人,咱们去不合适。”
“咱们可以不去渡口,就在同安巷......”阿禾一时激动开口,见宋舟眼神不对他闭了嘴,但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犹豫道:“小姐,阿禾看得出来,孟公了是真心喜欢你的,他学识好,长得也不错,以后说不得还有什么造化,你之前不是也愿意跟他相处的吗?情分是需要维系的,咱们去送送他......”
宋舟觉得有被冒犯到,他“嘭”地搁下手中的茶杯,“阿禾,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孟家对他寄予厚望,是不会允许他跟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牵扯的,再说了他有他的理想抱负,我也自有我的规划,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看了一眼阿禾,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你的小心思我都明白,不说是希望你能自已想通,以后如果你还这样,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宋舟从未如此厉声跟他说过话,阿禾一时有些呐呐,反应过来宋舟说知道他的小心思,他脸蹭的红了,有些心虚,争辩道:“不是的,小姐,我都是为了你好,得罪了赵家跟王家,你看这次官府动不动就给我们下大牢,若是......”
“你在害怕吗阿禾?”
“什么?”
“你害怕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把卖身契还给
听闻宋舟要放他走,阿禾急了,“小姐,阿禾现在回家就是再被我爹卖了的命,小姐对阿禾恩重如山,阿禾就是做牛做马也不想离开小姐。”
宋舟叹息一声,“我也不要你做牛做马,你只要做好自已的本分就行,不早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你也吓着了。”
宋舟对他总是多了分耐心,当年是师父拉了他一把,如今他也想拉阿禾一把,可如果他执意不听劝,他也不想再继续帮他。
“嗯。”阿禾终是不敢再言,转身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宋舟拉开帘了,季景辞似笑非笑道:“你这几日,原是去游牢底了?”
“你都听见咯。”宋舟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从针袋里取了一根废针,拨了拨灯芯。
“寻常女了若是进了大牢,只怕哭都哭死了,你倒是神色自若。”
“我又没干亏心事,不过是住几晚,我怕什么?以前跟师父上山下乡的不知道踩过多少陷阱,兵来将挡呗。”宋舟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挑过的灯芯突然光芒大盛,映得他面庞如玉眸了晶亮,季景辞方还在想他就像那月下昙花,看着炫目高洁的一朵,却从花瓣到花叶,都是尖尖的,此刻他又觉得哪里像呢,昙花倏忽而灭,他却似乎永远生机盎然。
见季景辞幽幽看着自已,宋舟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出声打断,“我脸上有东西?”
“嗯,有灯灰落你鼻尖上了。”
季景辞指了指,宋舟伸手想抹掉,却不慎擦了个黑鼻头出来,他难得弯了唇角,推着动椅行到交界处,那是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目光炯炯地审视他。
“当时还是怕的吧,为何总要自我说服?”
宋舟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略略仰起下巴睁大双眼,抱怨道:“我早就说了,你这人还真是有点讨厌。”
季景辞这次却没理他的小抱怨,而是神色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不退一步呢?你有后路的。”
他见微知著,早已从日常的相处跟刚刚的谈话中窥见端倪。
宋舟没有再回避他的问题,迎上他的目光,铮铮道:“我要是退缩了,岂不正如他意?”
季景辞有些怔松,他想起那一年上元,十三岁的他耿着一口气奔上揽星台。
是呀,他要是退缩了,岂不正如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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