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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灼灼的到来传递出一个极不好的消息,就是万荣非常变态的想要搞坏张尔蓁的名誉,现在正在散播谣言,形势对张府极其不利。当然一提到万荣瞧上哪家姑娘了,人们的第一感觉就是那绝对是个漂亮的姑娘,第二反应就是那姑娘要倒霉了,第三反应便是万荣又要行苟且之事了。所以当日张峦下朝回来便吩咐长风赶紧唤夫人,大姑娘和大公子来书房,事情有变!

金氏惴惴不安的进了书房时,儿子女儿都到了,张峦环顾一圈沉声道:“不能再拖了,蓁蓁趁夜里走吧。”

金氏双腿一软险些没站住,张尔蓁吃力的扶着金氏坐下,金氏嘶哑喊道:“老爷,不是几日后再出发的吗,怎么这么着急了,鹤儿的东西还没收拾完啊,缓几日吧。”

张峦眼窝深陷,眼角发黑,穿着督察院宽大的青色绣鹭鸶官服,瘦弱的身体感觉空荡荡的。他凝着一双儿女道:“万荣放出话去了,出手是早晚的事儿。万荣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闯进咱们府来,蓁蓁一日不走一日不安,趁着万荣还没反应过来,蓁蓁务必要出城去!”

“老天爷啊!还有没有王法啊!”金氏扑在一侧案几上哭道:“静安大师说过没事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鹤龄紧张的绞着袖口,害怕道:“爹,一定要今晚走吗,我还没有跟琦哥哥道别呢,我还没跟延儿道别呢,我也还……”哭腔更甚,却不敢哭出声来。张鹤龄身量小,才到张尔蓁鼻尖,看着瘦弱的弟弟无助的样子,张尔蓁愧疚不已,眸光严亮,忽闪之间犹豫道:“……今夜我先走,鹤儿准备好再去罢……如果鹤儿不愿意了,就留在京里,我去山东也省得。”

金氏没做反应,只拽过儿子上下打量,嘴唇不住颤抖,泪光点点。张峦沉默许久,似乎默认了。张鹤龄却开口道:“我要跟着姐姐去的,今晚就走罢。”

时间确实赶得急,收拾箱笼物件不过才两日,张尔蓁院里也只收拾出一车的衣裳细软,张鹤龄的东西是金氏亲自拾掇的,繁多细致,便是木盆也装起来几个。商量定了,张尔蓁和张鹤龄先坐马车离开京里,由张伯安排带到山东安置好,张伯负责照顾姐弟俩院里大小事务,奶娘负责照顾姐弟俩衣食起居,物件箱笼盒子隔几日再由着力行并府里几个小厮押着送到山东去。

张尔蓁回到蝶院的第一件事便是留下两封信,吩咐小厮天亮后交出去。然后由床角扒出那个雕花木盒子,奶娘正带着四个丫头收拾夜里随着走的物件,张尔蓁依依不舍的打量着住了一年的卧房,心下一阵难过,这十年来,大江南北,她也算是走过一遭,却从未如此匆匆,慌忙而又狼狈。三日前,弋千对她说可以放心了,三日后的今夜便要落荒而逃,命运弄人,弋千又去了哪里?张尔蓁觉得自己想要的安稳真正难如登天。

月色朦胧,黑夜晏晏,初春的凉气浸凉了张家人每一滴汗水,小厮丫鬟婆子们急切而有序的整理完三个大箱子抬上马车,几匹高头大马喘着粗气打鼾,油亮的皮毛映出一种逼人的寒意。金氏抱着张鹤龄边流泪边嘱咐,发髻散乱,忧伤神情如残风落叶,瞧的人心酸。张鹤龄任由母亲抱着,偶尔应一声,彷徨又害怕。张峦的脸色在夜里忽明忽暗,眼角似有泪光点点,当最后一箱东西被装到车上时,预示着要启程了。张尔蓁抬头看着父亲憔悴的样子问道:“爹,我们走了之后,你们不碍事吗?”

张峦笑,“我是朝廷命官,不碍事的。”

张尔蓁低头轻声道:“爹,是我连累府里了,对不起。”

“傻孩子,并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错的是爹的无能……”

金氏接口恨声道:“万荣这样放肆,早晚会得到天罚的!”

张尔蓁很诧异金氏这几日竟然没有再怨她,只是一个劲地伤心。似乎从静安寺回来后,金氏埋怨她的时候真的少了许多。张鹤龄举着小手帮母亲谐去眼泪,似懂非懂道:“鹤儿会跟着大儒用功读书,日后比万家更尊贵,他们便不会欺负姐姐了。”

张尔蓁低头的一瞬间掉出颗晶莹的泪珠,都是她的错,但是没有人怨她……汤氏牵着尔淑,抹着眼泪和张尔蓁告别,一家人从没有这般团结过,这一刻的狼狈,反倒成了张家最难忘的回忆。张尔蓁拉着张鹤龄跪在父母面前拜别,在金氏呜呜痛哭中踏上了离别的马车。眼见着两个孩子淹没在夜色里,张峦萌生出无穷的恨意,怎么能怨女儿,只怨自己无能啊!

无边的黑际就像一张巨唇吞噬着蓝油步大马车,马蹄哒哒的声音敲在每个人心口,沉重而心酸。两侧松木沙沙作响,四辆马车分批驶出城门,直到后面传来幕鼓低沉的声音,张尔蓁才算出了一口气,紧紧抱着张鹤龄,安慰道:“鹤儿别怕,咱们一路上慢慢走就是了,沿途风景正好,春日里不冷不热的,是个踏青的好时候呢。”

张鹤龄困倦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姐姐,就我们两个人了,你不准再欺负我了。”

“姐姐可从没欺负过你,姐姐对你多好呀。”

“姐姐胡说,的……”

张尔蓁带着张鹤龄和奶娘,明月,如月坐一辆马车,阿初阿善跟着后面的箱笼,力为和小厮力柱驾车,张伯坐在前面一辆马车里打头阵。第一夜是比较难熬的,出了城之后投宿了郊外一户人家,之前已经安顿好,那户当家的趁夜安排了张家姐弟进房里休息,张伯给了一锭银子道:“明早辰时一刻准备好早饭,家里不准人过来看。辰时三刻我们就会走,有劳小兄弟了。”

汉子笑眯眯接了银子,也不多问,吩咐完就出门去了。张尔蓁先哄着张鹤龄睡下,回了隔壁自己小房间。奶娘正在收拾床铺,简单的羽缎银丝大棉被铺了两床,瞧着张尔蓁走进来,叹道:“咱们走的急,什么都没准备好,委屈姑娘公子这般歇下。”

张尔蓁拆下发间的素色小银簪子,散下满头乌发,疲惫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若不是我,何至于你们跟着一起奔波。京里富贵生活还没享受到,就要跟着我去山东了,奶娘,你们怨我吗?”

奶娘伺候着张尔蓁脱去外袍,麻利的服侍着张尔蓁躺进床上,柔声道:“姑娘本就没错,哪个敢怨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万家实在嚣张,这么多年了依然不知收敛,殊不知物极必反,早晚会有衰败的一天!到时候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张尔蓁眯了会儿眼,再睁开时已然一片清亮,拉住奶娘忙碌的手正色道:“奶娘,你照顾我也十年了,我却从来没问过你,你可有家人,你来自哪里,你……为什么会认识华么么?”奶娘有一瞬间的呆住,大姑娘的双眸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张尔蓁缓缓道:“奶娘,万家万荣为非作歹目无王法,不过是仗着万贵妃的宠爱不衰,你若是从宫里出来的,便与我说说万贵妃的事儿罢……”

窗外只听得偶尔凉风拂过,四周寂静一片,丫鬟婆子小厮都已经歇下了。张尔蓁坐在床头,身上简单搭了件小毛皮褂子,倚在褐红色团宝迎枕上,长发散落,遮住俏丽的容颜,油灯小如豆粒,颤抖着送来微光,奶娘久久不语,而后自顾去关紧了门,取了把小杌子坐在床前,若有似无的抚摸着床边细滑的荷叶纹样缓缓道:“姑娘从小就聪明,我原也没想过瞒着姑娘这些事,不过是我自己的一些不堪过往。之前与府里无关,便也就罢了,如今姑娘既然问起来了,我自当详细的告知姑娘……”

张尔蓁伸出小手拉住奶娘粗糙的大手,声音缥缈:“……奶娘,你若是有难处就别讲……”

奶娘轻轻摇头,目光幽远深邃,嘴角含笑,温柔而眷恋——那是一段难忘的故事:“我进宫时不过十三岁,因着年纪小经常犯错,动辄就会被宫里的老嬷嬷训斥责罚,刚进宫的那段日子很难熬。那年圣上正年轻,西南征讨蛮族大胜而归,带回了很多瑶族少女俘虏。其中一个比我还小些,因生的貌美,经常被宫女么么们排斥欺负,一来二去啊,我俩就熟悉了,我叫她阿芙,她叫我芝兰……”

年幼的阿芙和芝兰互相依靠,从最脏最臭的恭桶司去了浣衣局不过用了一年的时间,然后二人又去了针工局,回忆中的奶娘笑道:“我这手艺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宫里娘娘们的衣衫襦裙,圣上龙袍腰带鞋袜,我也碰过摸过做过的。那时候我便跟阿芙说,等着我们二十五岁放出宫去,一起过日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阿芙作为俘虏,是没有资格出宫去的……那时候万贵妃也年轻,却并不得宠,不过是个嫔位娘娘罢了,那时候的娘娘还是吴皇后娘娘。皇帝的宠爱多么微妙,万嫔得宠也是月间的事儿,吴皇后娘娘运道不好,不过是看不惯万嫔得宠之后得做派罢了,一个嫔位娘娘,那架子倒是比她这个皇后娘娘还要大,万嫔出门要坐凤撵,穿的也是水红色凤衣栾裙,戴的是百步金凤凰,吴皇后一气之下杖罚了当时万嫔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万嫔哭道圣上面前去,说吴皇后违背圣上口谕,枉顾圣上龙尊。万嫔梨花带雨的哭诉自然惹来圣上垂怜,直接便将吴皇后打入了冷宫……”说到这里,奶娘心里一阵发寒,叹道:“吴皇后不过打了个宫女,就被打进了冷宫,太后娘娘便去说情,可圣上听不进去啊,还要立万嫔做新皇后……”

张尔蓁诧异道:“直接从万嫔到皇后?圣上是不是……”

“当时宫里谣言四起,都说是万嫔跟着新进宫的滇南瑶族少女学了魅惑之术。可不管怎么样,圣上是真的宠爱万嫔,要立万嫔做皇后,莫说太后不同意,便是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圣上立一个大他十多岁的女子为后,迫于朝堂压力,圣上便立了如今的王皇后。当时我和阿芙已经被调去万嫔宫里伺候,做个洒扫的小宫女。那日圣上参加完封后大礼,喝的醉醺醺的来到了凤藻宫。万嫔没有当上皇后,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圣上瞧,便说是身体不适,圣上吃了闭门羹,龙颜大怒,抓了貌美的阿芙就走……圣上一朝酒醒,已经不记得昨夜之事了。阿芙回来时是两日后了,瞧着没有异样,我也没敢细问,直到三个月后才知道,阿芙怀了龙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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