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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九早晨,长孙尚天在怀朔镇的临时居所。
一年前陪着长孙尚天一起从洛阳来怀朔镇的两个小厮一个护卫,此时正悄悄私语。
“铁哥,您倒是说句话啊,这都一天一夜了。”十四五岁名叫小六的少年蹲坐在半躺着的青年男子身边不无担心的说。
“六哥,你就别说了,铁哥是疼得不想说话。”另一名叫小七的小厮说。
“你去叫厨娘给铁哥做点好吃的,快去。”在小六的认识里,只要有好吃的,世上就没什么难事。
“哦,我这就去。”小七无精打采的出去吩咐厨娘做饭去了。
小六还试图劝慰几句,见铁头一脸死灰,不愿搭理任何人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能帮着按摩腿部,算是尽义务。
这位铁哥就是昨天被高欢一脚把腿关节踹脱臼的长孙尚天的那位“高冷”护卫。他原本是长孙尚天岳父家的护院,有些拳脚功夫,特别是一招“开山撞”据说能把石头撞碎了。行走江湖多年,他的本来姓名没人记得,外号“铁头”却在洛阳武林闯出不小名头。昨天和那姓高的交手时,首先就是实打实、肉对肉的对轰一拳,而且是自己拳势最盛时那姓高的才慌忙应战,结果是自己的指关节严重受伤。奈何姑爷下令杀了那人,虽然知道是姑爷一时的气话,但离开洛阳前家主一再叮嘱要保护姑爷不受伤害。打得过打不过是武艺精不精的问题,敢不敢出手是态度问题。硬着头皮踢出一腿,结果对方后发先至,把自己的膝关节踹脱臼了,而且有骨裂的可能。不知是那姓高的手下留情还是功夫火候不到,总之自己这条腿虽然肿的像根椽子似的,但并没有废掉。然而,从自己受伤到被这两个小厮抬回来,姑爷不仅不闻不问,似有希望自己废掉的意思。长孙尚天,老子就算是一条走狗,也为护着你周全尽心尽力,何至于让你厌弃?腿伤自己能治,关节接上去用麻布抱起来就中,可忠心为主却被弃如敝履的情感冲击让一个武者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想不通,所以一天一夜没说过一句话。至于长孙尚天三天两头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无需为其担心,该担心的是那些被他盯上的人家。
高欢也一夜没睡好,后半夜回家时,豹子依然与他点头致意。这家伙到底是神还是马,确实需要求证一番。看看牠那眼神,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畜生,关你屁事?
从洛阳回来,没有新的公函传递,可以休息到下次有任务时再离开怀朔。听那王八蛋临死前说,段将军有意擢拔自己和司马子如几个人履行新的职务,说明自己的函使怕是干到头了。接下来怎么办?是离开怀朔云游四方,还是趁这段空窗期好好准备一下,尽快壮大实力以应对接下来的“六镇之乱”?历时几年,百万人规模的内乱,个人的命运像狂风中的树叶,虚弱的连抵抗的欲望都产生不出来。潮流,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大势所趋,逆潮流而动的结果就像用黄瓜阻挡车轮的结果一样,只能是自己粉身碎骨。
改变这一切?从何处着手?去巴彦淖尔把破六韩那个始作俑者杀了?有用吗?倒下一个破六韩,站起千百个破六韩怎么办?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是前身的故事。这一梦把小时候偷看老太太洗澡的事都记起来了,怀朔镇所有与他相关的人和事,在梦镜中以小段小段的故事呈现出来,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醒来后泪水居然打湿了油乎乎的枕头。这次的泪水是前身的,和高欢没关系。
如昨天一样,依然没有早点,这让高欢一时难以适应。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摸摸身上,看看桌案上,想起昨天那一袋子赏钱已经交给那漂亮的老板娘和干瘪老和尚了,身无分文的高函使又一次名至实归,唉……也不知那位西贝公子会不会来找自己玩儿。
“高兄、高兄,你在吗?”昨天那漂亮公子的声音。哈哈,想曹操、曹操到,就你了。
“匹娄老弟,早啊?哈哈哈……”高欢臭不要脸的故意不点破,笑声有些夸张,这是打定主意要长期骗吃骗喝了。
“高兄不请我进去小坐?”匹娄昭故意扬了扬手里提着的木制食盒。
“屋里太暗,就在院中坐吧。阳光明媚,不要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高欢接过匹娄昭手中的食盒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用宽大的衣袖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示意匹娄昭请坐。
“你那两位小厮没有跟来?”高欢没有客气,直接打开食盒捏起一块糕饼就吃,随便的与匹娄昭聊着随便的话题。这糕饼不能和后世比较,但此时却是难得的美味。
见高欢差点噎着,匹娄昭面色古怪的说:“高兄有些日子没吃饱饭了吧?”
“那是那是,嗯?”高欢嘟嘟囔囔的应付,还是听出匹娄昭的调侃之意。不过他才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美美的吃顿早点比什么都实惠。一盘糕饼,一小罐羊奶,没怎么吃就见底了,喝掉最后一口羊奶后说:“明天多带点,吃饭吃半饱最是要人命了。”
“高兄是吃定小弟了?”匹娄昭说。
“好弟兄就要互通有无。看你的样子养尊处优,不缺吃喝。看我的样子,除了智慧,一无所有。你我兄弟各取所长,你有难题解决不了找我,我缺吃少喝找你帮忙,我们这叫合作共赢。”高欢说。
“不管什么难题高兄都能帮我?”匹娄昭别有深意的问了一句。
高欢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位西贝公子同样别有深意的说:“只要你愿意,不管什么难题,为兄都为你解决。哦,对了,你家有没有工具。”
“什么……工具?”匹娄昭没听明白。
“就是木匠铁匠用的斧锯凿铇锉一类的工具。”高欢解释道。
“哦,你说的是这些啊。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高兄还懂匠作技艺?”匹娄昭好奇的问。
“为兄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农事匠作无所不通,诗词书画……这个不行,煎炒烹炸、蒸煮烧烤样样不俗,有机会让你尝尝我的厨艺,到时候别把自己的舌头吃了就行。”高欢一通胡吹瞎扯,听得匹娄昭直撇嘴。
“高兄既然如此了得,何以……?”匹娄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别不好意思说。你不就是想说,既然这么厉害,何以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高欢不以为意。
匹娄昭咪咪着好看的眼睛,轻抿双唇,以微笑作答。
高欢看他的样子有点愣神。心说这妮子要是恢复女装,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太像一只小白兔了。
见高欢愣愣的看着自己,匹娄昭莫名的心里一紧,心说不会是被他看出来了吧?
发现匹娄昭的紧张,高欢收回心神,以一种胡说八道的口吻叙说一个事实,但所有人听上去一定会理解成思想上的蜕变。他大咧咧的说:“这么跟你说吧,前二十三年的我已经死了,新的我重新诞生了。知道什么叫脱胎换骨吗?我就是。知道什么叫凤凰涅槃吗?我就是。坐在你面前的,将会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存在。”
匹娄昭频频点头表示认同,心说你确实让人感到惊讶。不过,对于她来说,这个人确实和一般人不一样,即使明知道他在自我吹嘘,可她喜欢这种交流方式。她明白他不是真的在自我标榜,而是自嘲。敢于自嘲是一种人生境界,说明自嘲者心理很是强大,困难对他们来说兴许就是一种磨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贫寒而自卑,反倒有种淡然处世的洒脱。他凭什么会这样?是无力抗拒命运不得不选择的态度,还是他心里装着更大的人生目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昨晚向仆人们打听此人的风评,并没有特别之处,只说他是镇军函使,平时喜欢说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姊夫是镇军狱队,高家一门好像是坐法徙边的营户。听他谈吐,观其行为,有一点可以确定,此人心胸开阔。
“上午有什么事吗?”高欢问。
“没有没有,高兄有事要忙的话……”匹娄昭就是特意找他玩儿的,哪会有什么别的事。
“没事的话,跟我到城外一趟,看几个朋友。”高欢想起那几个灾民,不知道呼延狼安顿的怎么样了。
“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外面的风景。”高欢的提议正合她意。
话音刚落,呼延狼灵猴一般蹿入院中,狼鼻子急速的嗅闻空气中残留的食物清香。
“别闻了,都在哥的肚子里了。”高欢说。
“这么好吃的糕饼你就没想着给弟弟留点?”呼延狼不无遗憾的问。
“我才刚把牙缝塞满,你不会想拾人牙慧吧?”说完看了匹娄昭一眼,怕她多心。
“什么是拾人牙慧?”呼延狼没听懂。
匹娄昭噗呲笑出声又急忙收住,显见憋得难受。
呼延狼咦的一声:“这位兄台何以发笑?”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听懂拾人牙慧这个词,自己也觉得丢人了,问匹娄昭的话就有些刻意了。
“在下姓匹娄,单名一个昭字。兄台可是寺院里那位呼延兄?”
“正是在下。匹娄兄怎么会在我欢哥家?”呼延狼努力的使自己显得有文化一些。
高欢听得寒毛直竖,直接骂一句:“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少丢人现眼了。”
匹娄昭失笑出声。呼延狼则赧然的搓搓手说:“哥,不带这么损人的。”
“行了行了,带我去城外。”高欢说。
“哦。怎么去啊,十来里地呢。”呼延狼说。
“骑马啊。老弟你的马在附近吧?”高欢问。
“在在。”她冲院外的娄三招招手,娄三牵着两匹马现身。
四人三马,转瞬间便出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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