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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赵元则信誓旦旦的摆出三个“铁证如山”的事实,似乎高欢不承认自己意图谋反都说不过去了。对于这样脑洞大开的家伙,高欢懒得给他解释。他看向温子升,意思是你先前问我的那些话应该就是这位赵御史的意思吧?

温子升低头饮茶,对高欢眼光的寻问不予回应。一旁的郭文义早已洞察出高欢和温子升一上午的谈话已经“化敌为友”。

赵元则现在对高欢越来越厌恶。如果说早先还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现在纯属他自己看高欢不顺眼。一是被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折辱打骂,二是进门以后又是生与死的考验。前两项可以推到相互不知底细上。现在你高欢已经清楚明白的知道我等三人乃皇帝的臂指,是见官就要大半级的兰台御史,你不仅毫无敬畏之心,更无奉承之意。是谁给你装了一副熊心豹子胆,居然敢不把御史当高官了?你一介边关七品幢主算个什么东西,放到洛阳连看门房都不配,胆敢不敬中尉府三位响当当的检校御史,哼哼,似你这等目无上官的猖狂之徒,若不打算造反,你敢如此放肆吗?看看你现在的姿态,坐没坐相,笑没笑样,官员礼节学到狗肚子里了!我堂堂御史站着说话,你却从始至终大咧咧的坐着不起身,娘那个……这样骂人不礼貌。你爷……这么骂人不解气。算了,君子不出污秽之语。……就算你没有造反的歧途,惹着我赵元则,至少也要给你按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让你小子不得好死。想到这里。赵元则忽然阴恻恻的说:“高幢主,如果我掌握的情资没有出入的话,你是从三个月前的函使一职直接跨越六级,成为掌管一方且军务政务一肩挑的基层官员。从这点来看,镇将段长对你真是器重有加,引为心腹啊!不知道是因为你在段长心目中有特殊地位,还是因为你乃才华出众的治世奇才?据我所知,似你这样的身份,能有如此奇遇,在杂姓汉人里简直可以称之为凤毛麟角。高幢主若想打掉我等心中的疑虑,不妨解说一二?”

高欢没有直接回答赵元则的问话,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菩萨,段宁,你们俩进来。”

听高欢叫他们进来,一直守在门外的娄菩萨铁塔一般的身躯进来立正敬礼后大声问道:“请幢主下达命令,属下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任务。”这孩子以为高欢要他动手杀人了。在娄菩萨眼里,几个来历不明的检校御史杀就杀了,你奈我何?敢威胁我姊夫,活的不耐烦了。所以,他虽冲着高欢问话,眼睛却盯着赵元则,一股戾气从他那壮硕的身体里毫无遮拦的释放出来。段宁也已经听明白了,这三个王八蛋是冲着家父和欢哥来的。妈了个巴子,只要欢哥一个眼神,老子让你出不了五原城。敢背后阴我父亲,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了!

高欢被未来的小舅子仗义的话语稍稍的感动了一下。但他立刻假意呵斥道:“说什么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些狐假虎威的龌龊手段,有个屁用!眼看晌午了,你去吩咐人赶紧弄点鱼回来,品种多一些,你三姊还等着我下厨呢。快去快回。段宁你叫后厨把食材准备好,本幢主今天要亲自下厨整几道好菜,招待三位远道而来的朋……上官。去吧,说你呢,磨蹭什么呢!”

段宁一直盯着赵元则看,眼神里没有半点热情,听高欢呵斥自己方才醒过神来。菩萨和段宁不情不愿的出去之后,高欢这才站起身请赵元则坐下,并亲自为他斟茶,又为温子升和郭文义续了茶汤后才缓缓地说道:“三位来五原六七天了,该看的也看了,该打听的也打听的差不多了。不想让你们看的东西你们也看不到,那是商业机密,走漏了风声就会失去竞争力。几位身为御史,虽不沾染商贾之事,至少应该懂得独家秘方不示众人的重要性。”

温子升因为有上午思想碰撞的铺垫,对于高欢的话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郭文义是个心中有数之人。他这种人扔到人堆里没人会注意,但却往往是司法监察战线上的佼佼者。作风踏实,意志坚定,不被浮云遮望眼,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坚持。用后世一句流行语就是始终坚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正是这样的基层干将才是支撑起司法行业的中流砥柱。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官员们混段日子高升了、转任了,基层精英却要一生为之奋斗。

“……至于赵御史一定要给我按个意图不轨的罪名,说实在的,高某人连辩解的兴趣都且奉。到目前为止,七品幢主的感觉高某还未找到。都是被那五万多流民害的,两个半月花了我三十几万两银子。那可是我舔着脸借来的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更不是大风刮来的。三位既然调查过我的身世,就应该知道我本人一贫如洗,身无分文,前半辈子都是靠阿姊养大的。被段将军威逼利诱到这里之后,仅靠三寸不烂之舌骗吃骗喝,骗来银子养活流民。赵御史有兴趣的话,可以把五原特区接管过去,或者替朝廷揽下这桩差事,高某感激不尽。趁现在高某陷得不深,你们选派一位有识之士来五原管管这些食不果腹的流民,也省的我没事找事,咸吃萝卜淡操心。五万多流民来自七八个州郡,这些人可不是五原的原住民,鱼龙混在,衣不遮体,张口要吃要喝。三天不给吃喝你试试,一夜之间就能遍洒怀朔镇全境。”

郭文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很想弄明白高欢是采取了什么手段将这些野兔般流民聚拢到一起的,真的不容易啊!

“……一个七品破幢主对我来说,不是升官发财,是他妈沉重的枷锁。若不是段将军不惜放下身段苦苦相逼,我才懒得接手这等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于我何易?三十几万两银子,除了我未婚妻的嫁妆,就是我生死兄弟的家财,没他妈一两是朝廷或怀朔镇军府调拨的。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为了偿还这些债务,我都给我未婚妻签下了卖身契,一辈子为她下厨烹调,还要把本钱还上。烹调就当利息了。大魏朝的男人有谁进过厨房?君子远庖厨不是你们这些文人雅士的远大志向吗?我虽算不上什么君子,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可我也想远离庖厨啊!就许你们这些周官放火,不许我们这些庶民点灯?人人都有追求么好的权力么,何况我高欢还是一位努力上进的大好青年。”

听到高欢在胡说八道,里屋的娄昭君差点笑出声来。又听他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一种叫做甜蜜的东西越是酝酿越是浓郁。这人太讨厌了,人家还没答应呢……不对,好像先前已经答应他了。哎呀,那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嘛!

“……赵御史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我高欢意图不轨的证据,呵呵,我想问问赵御史,假如你打算反叛朝廷,会不会像我这样毫无遮拦的把罪证摆在世人面前,等着让人抓把柄?”高欢笑眯眯的看着赵元则问。

“你这是肆无忌惮,以为山高皇帝远,没人能奈何得了你,所以才不加掩饰。”赵元则给出理由。

“也对,如果没有条件限制,你的理由是成立的。问题是,肆无忌惮要有实力做后盾。请问,怀朔镇全军不到一千五百人,加上镇民也不足十万人。就算怀朔镇上至八十,下至婴儿全部上阵,区区十万之众,你认为和朝廷的百万铁骑相比,谁更有胜算?”高欢继续发问。

“你今天还不配与朝廷对阵。假以时日,谁说得准?”赵元则也继续辩解。

“是啊!你也承认需要时日。在没有时日的沉淀,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我就把反叛的证据广而告之,弄得天下皆知,呵呵呵……是我傻,还是你以为我傻。或者你希望我是个傻逼?”高欢的语调突然冷厉起来。

屋里的空气也随着高欢的语气冷凝下来。温子升终于不再低头,郭文义的眼角居然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什么情况这是?

“……赵御史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实话告诉你,你肩负着谁的使命我一清二楚。你可以把我的话转达给你的恩主听。不过人家未必会把我这样小吏的话当回事,但我还是要说,不要把假想敌逼成真敌人。北部六镇的局势已经相当不稳,干柴烈火,有谁想试试就请他试试看,流落在六镇的百万饥民会不会成为燎原之火。东起御夷镇,西到沃野镇,长达千里的边境线上,驻军不足万人,流民却又百万之多。由怀朔镇一线往南推三百里,连续几年的震灾、旱灾、蝗灾叠加,早已民不聊生,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如果你们的脑子还不算太笨的话,想想那种后果,江山社稷的倾覆之患!大厦倾覆,岂有完卵?一个个的,还他妈有时间有精力内讧,相互倾轧,争权夺利。草!”

“……之所以推心置腹的告诉你们这些,不是对你们三位不敬,而是希望你们认真履职的时候,要头脑清醒,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至于你们眼里的我为何如此狂妄,而且心无敬畏?呵呵,你们可以理解成无欲则刚。三位若能把我这个七品幢主撤了,我感谢你八辈儿祖宗,逢年过节上香拜谒,感谢你们八辈儿祖宗求我出苦海。看淡一些吧,一个检校御史的职务就把你们祸害成这样?想必有人许诺你们,这趟回去,若能把段长弄死,官升三级。退而求其次,将段长拉下马来,至少也能升为侍御史对不对?”

温子升白了高欢一眼。郭文义则看向赵元则。赵元则面色尴尬。

“……好了好了,不说废话了。一会儿我亲自下厨,做几道好菜招待三位。答应鹏举兄的二锅头还没兑现呢。至于调查之事,你们随便,我不阻拦。朝廷善待于我,五万流民我就替朝廷管着。或许还可以再来五万,最多不能超过十万流民。倘若有人想拿我说事,并通过我把段将军搞掉,老子立刻撒手不管了,爱谁谁。大魏朝三千多万生口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他妈自己还靠着这条三寸不烂之舌骗吃骗喝呢。”

三位御史神色各异,却没有人回应高欢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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