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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的话犹如在平静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府兵们确实从赵参军那儿得到了世子已死的消息,他们还下了湖,搜寻世子遗体。
没人怀疑过赵参军是凶手。
因此,这个可能性一被说穿,府兵们更多的是震惊。
还可以这么搞?
“休得血口喷人!”赵参军呵道。
长孙无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又没得手,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只需待世子归来,谎言自会破除。这里有王妃手书一封,王妃不仅说明了情况,还指认了你,不信的,拿去看吧。”
长孙无忌将秦王妃手书自屋顶丢下。
一名府兵捡起手书,他不识字,但看得懂印章。
“有印。”府兵道。
“别信他的!”赵参军道:“这群人最擅舞文弄墨,搞一张什么手书易如反掌,况且,他还是王妃胞兄,想要拿到王妃印章……”
“秦王被人诬陷谋反,赵参军不献计献策替秦王解围,偏在这时候屠杀文学馆众人,大有要伤秦王根基之意,已够可疑的了。空口指责我,更是莫名其妙。
亏你还记得我是王妃胞兄,秦王若垮了,我能落什么好处?
皇储之争,败者夷九族,斩草除根,不用我提醒吧?我这个在九族之内的人,为何要跟秦王作对?
诸位考虑清楚,若因今日抉择酿成大祸,日后可是要掉脑袋的。”
长孙无忌这番摆事实讲道理,可谓攻势密集,稳住了不少刚才还情绪高昂的府兵。
赵参军乃是多年的袍泽将领,身为不擅舌战的武将,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并不能说明他就是叛徒,但长孙无忌也不是什么坏人,平日对大家颇为和气,在府内人缘极好,且他此番言论确有一定道理。
府兵们一会儿看看长孙无忌,一会儿又看看赵参军,大部分人已没了主意。
赵参军被逼入死角,他沉吟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冷笑。
短促干脆的冷笑,带着一股破釜沉舟之意。
“诬陷谋反?真是诬陷吗?”
赵参军声音不大,但那股冷酷的笑意,让所有人背后均是一凉。
府兵们已全部放下了兵器,刀尖冲着地面。这消息实在太具冲击力,他们已顾不上对付眼前的学士们。
唯有赵参军的弓角撞击着地面,锵——锵——
“他早有预谋,这次是真反。”
闫寸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沉默与赵参军对视着。
他立在无凭栏的高处,鼓足勇气站直身子,挺直腰背,夕阳的余辉洒在他脸上身上,使他看起来像一具顽强的雕塑。
此刻,雕塑已有了裂缝。
闫寸离他最近,能看清他微微抽动的嘴角。那是重大秘密被揭穿时的手无足措。
任谁被揭穿了要命的秘密,都会手无足措。
“背叛秦王又如何?你莫忘了,是秦王先反了圣上,反了朝廷。”赵参军尽量与周围的府兵一一对视,他每扫过一个人,就吐出一个词:“长孙无忌在九族之列,秦王若兵败,他只能掉脑袋陪葬,但我们不同,我们有得选择。”
长孙无忌没有解释。
这件事从秦王的亲兵将领口中说出,本身就有令人信服的力量,他拿不出“秦王确实没反”的证据,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诸位是秦王亲兵,与他过命的亲近之人,近一年他处境如何,诸位心知肚明,他还有活路吗?
如今秦王背水一战,不仅为自己求活路,亦是为手下弟兄拼命,而你们,弓在弦刀出鞘之时,你们因小人挑唆,要叛他?”
长久的沉默。
无论是谁,做出此类生死攸关的抉择,都需要时间。
就连无需选择的闫寸,都愣住了。
真的反了?他要反谁?太子还是圣上?他有多少兵马?将如何行事?他此刻是不是已杀进长安了,否知为何秦王府被围?
闫寸有太多疑问。不可控的感觉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阵胸闷。
以往的案件,案子结了就是结了,可眼下的一连串事件,从杏花失踪开始,就如一个雪球,一开始闫寸推着雪球走,不知不觉间,雪球已大到将他裹挟了进去,他已无力推动或阻止什么,只能跟着雪球滚到未知之地。
褚遂良突然抬了一下手,“我……我说两句行吗?”
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之前受了伤,房玄龄一直将他护在身后,此刻即便要说话,他还是弓腰缩背,一副怂相。
这懦弱的样子使得好几名府兵投来了鄙视的眼神。
褚遂良可管不了这些,他的目光始终盯着一个人,“房队正,你与玄龄同姓,因此我对你印象颇深,听说当年浅水原一战,你与同队三人冲阵之时与秦王崩散,秦王亲率五十余人掉头营救……我不知其余三人如今是否健在,是否就在此地,我只问你,秦王可曾亏待过你?你是不是也要叛?”
这番话娓娓道来,让众文臣眼中有了希望。
冷落赵参军,拉拢其他府兵,重点拉拢可能感化的人。
这是褚遂良的战略,也是眼下唯一能救他们性命的办法。
被点了名的房队正愣了一瞬,很快给出了答案:“我不叛。”
行伍之人多是直肠子,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他们的确会犹豫,可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藏着掖着。
这是褚遂良意料之中的结果,早在众府兵骚乱时,他就在观察几个重点人物的神色了,他看出了房队正的迷惑不解,也看出了忠诚受到考验的纠结煎熬。
给出答案的同时,房队正转了个方向,他原本面对一众学士,此刻成了背对学士们,直面赵参军。
他已换了攻击目标。
陆续有人效仿。不多。
再也不能给这些学士说话的机会了,赵参军爆喝一声:“杀!休听他妖言惑众!”
他率先提刀砍向房队正。
有人响应,跟着赵参军冲了上来,亦有尚未做出决定的府兵,冲也不是,拉也不是,只好喊着“参军莫急”,无甚作用。
闫寸未开弓,他不知该帮谁。
待他做出决定时,却发现自己已拉不动弓弦了。
闫寸缓缓蹲下,揉着一侧太阳穴,试图缓解因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感。没成功。
昏倒的瞬间,他看到长孙无忌笨拙地攀下房顶,亦加入了战斗。
一定很惨烈吧。这是闫寸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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