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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堂。

芝兰堂是清竹山庄的司药处。

药童还揉着惺忪的睡眼,半梦半醒地看着姜阳轻车熟路地辗转于列满三面大墙的药柜子。姜阳嘴里一面念叨着,一面挑拣着药材。

“把你们家二小姐平素用的方子都拿出来,所有的。”药童年岁小,正是贪睡的年纪,这会儿被叫起了个大早,还没醒神儿,听见了姜阳的吩咐就下意识地去拿东西,只是拿东西拿到一半他似乎是清醒了些,面色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姜阳,他没见过这号人啊。“不是,你谁啊?”

使唤他使唤的那么带劲儿呢······

姜阳身着一束红衣,显然不是清竹山庄里的人,怪不得他方才老觉得不对劲儿。

“你们山庄未来的二姑爷。”姜阳倒是没多看那药童,只将挑拣出来的药材都摆在柜台上,径自称量起来。其间还嫌那药童有些碍事,把他往一边赶了赶。

······

药童挑着半边眉毛有些郁闷地看着这位自称二姑爷的人。他们家二小姐可是顶顶尖儿的美人,不只容貌姣好,谈吐举止亦十分有大家风范,自家师父都不止一次夸赞,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无赖?

姜阳发觉面前小人儿审视而批判的目光,抬手就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这么一下倒是把他给弹懵了,迟了一会儿才喊着痛抱着脑袋。

“你······你偷袭我!你······你这是小人所为!不是君子!”他叉腰瞪着他,脸上气得鼓鼓的,倒是十分的可爱,姜阳看得好笑,还拿手指头戳了戳他圆鼓鼓的脸。只是没想到这么一戳竟将他给委屈坏了,一双大眼中已有汪汪泪珠。

“你······你调戏我······我要告诉师父······”他一边儿哭一边儿跑到后堂去找自家师父去了。姜阳头疼地摸着额头,觉得以后一定不要生个男孩儿,生个乖乖的女娃娃最好。

他也不等那药童回来,绕到柜台的里侧,将方才药童拿出一半又塞回去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那一沓方子里有平日养身的,有美颜润肌的,还有些其他的,可就是偏偏没有当初他和师父给子清开的方子。

虽然一早就猜到了,可是姜阳还是觉得有些心寒。若是那些方子没有被刻意隐藏,那子清所用药物被换一事兴许只是个误会,但如今看来,这必然是顾崇明的意思。如若不然,谁敢乱改山庄二小姐的用药,还手脚做得十分隐秘干净,连平素里敏感的子清都瞒了过去。

那跑去后堂的药童许久没有回来,姜阳估摸着他大概是去通知顾崇明了。他不疾不徐地打包着手里的药材,毕竟这里的都是好东西,用这些药材给子清配药,效用会更好些。

不出多时,顾崇明便出现在了芝兰堂的大门外,他身姿立得挺拔高大,像一座巍然不动的山,沉厚的气韵下却藏着让他看不清的东西。

“少华,陪我走走吧。”他那一句像是叹息,余音中带着浓厚的深沉,像无奈,却又似乎含着期许,让人难以捉摸。

姜阳应声出了芝兰堂,跟随在顾崇明身后,沿着长廊漫步。

“你知道了?”他这句话虽是个问句,却没有半分疑惑之色。他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姜阳,却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早。

姜阳的脸上没有了平素里嬉笑顽皮的样子,严肃的深色中透出丝丝凛冽,“那还请叔伯给侄儿一个解释。”少年心性的气血总是格外高些,他深知自己的言语有些逾礼,但还是难消心头的那抹不忿。

当初把子清留下时说得好好的,会好好待她,可是为何要将她救命的药给换了?

“我知道你怨我,可是,她太有野心,也太有手段了。”顾崇明的目光落在长廊的尽头,他的双眼似乎透过了那一墙砖瓦看向了未知的远方,“我一直都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所以我想让她一辈子都平平安安。我是不愿让她好起来么?我是不敢。”

那一刻,吐露了心底深处话语的他突然看起来有些苍老,“她以为我不知她和那些人有联系,可这清竹山庄是我一手建立的,我怎会不知呢?”

姜阳微怔,心尖上似乎错漏了一拍,那种忽然而来的不安感让他有些无措。他知道“那些人”指的是什么,正因为知道,才更加讶然。

也是,东庭被灭不过区区八年。天原帝为了搏一个仁君的名声也并未对东庭余部赶尽杀绝。虽然将残军都赶去了北荒,但是只要想,总还是会有人能回来的。

“我想着,就让她这么一直娇弱着,没有精力再去经营那些不要命的事。在聚贤会上给她找一个身家清白的书生,入赘到山庄里,有整个山庄为她撑腰,免得她受什么委屈。”姜阳听着他的话,觉得鼻头微酸。

“这几年山庄兴盛起来了,已经有些地方官吏向山庄示好,我和你叔母都不敢答应,我们心里怕啊。”怕这瑶山再无宁日。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姜阳。那双染过风霜的眸子里只有一份盛着温情的珍重。他将手放在姜阳的肩上,如托付出一份重担,“少华,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我能做的只有将那一天尽可能地推迟。我只愿你和清儿不要怨我,将来能长长久久地过上安宁的日子……我信你,这世上没有谁能比你待她更好。”

他宽大的手掌在他的肩上又复拍了几下,不再言语。姜阳知道,那是作为一位爱女情深的老父的嘱托与期盼。他觉得自己肩上有些沉,那份沉重所代表的是令人心安的美好。他目送着顾崇明越来越远的背影,忽而想起了温酒。

温酒从来没有掩饰过他对子清的厌恶,可是姜阳知道,师父还是关心她的。明明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可是在子清跟着他们的那段时日里,师父的葫芦里更多时候装的是清水,他把省下来的酒钱都添在了二人的吃食上;冬日里他和子清的袄都是暖和的棉里子,可师父的袄却是芦苇絮的里子;她的身子那样差,要不是有师父在她睡着时为她诊治,写方子,恐怕她也活不到这个年纪。

其实这丫头真的是很招人疼啊,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中珑。大都。皇宫。

早朝刚刚散罢,坐在龙椅上的人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安定许久的西疆边境不知为何突然乱了起来,他如今收到的只有陈秉严的一份请罪书和十六座城池失守的急报。而那些朝堂上的言官们对此事的反应却齐齐地要请定安王领兵。

定安王三个月前才卸了西疆兵权交予陈秉严,这边一放权,那边儿西疆就出了事。而这陈秉严又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分明是落了他的面子。

“还请陛下莫要太过伤神,保重龙体为要啊。”荣德福知心地站在天原帝身边,一双修长的手轻柔的按在他的穴位上,为这位主子舒缓着疲惫。

他是皇帝身边的首席大监,跟了身边儿的这位主子也有十来年了,天原帝是个什么脾性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多疑是皇帝的共性,只是这份多疑在天原帝的身上显得尤为突出。

“德福,你说这西疆起乱,和庄家有关系吗?”他的眸子虽是闭上了,但眉宇间透着的威严却不减半分。荣德福哪里敢真的在政事上品评,只是笑道,“陛下,您可别打趣奴才了。这朝堂上的事儿奴才可听不懂,全等着陛下圣裁呢。”

“嗤,你倒是满嘴抹油的。”天原帝虽嘴上嫌弃着,但拔高的声调显示着他愉悦的心情。荣德福无声地叹了口气,天原帝似乎对这样的游戏格外热忱,每隔十天半个月便要试一试他们这些奴才的忠心。

望春楼。

白日里的楼阁显得颇为冷清。美艳的女子懒懒散散地躺在榻上,香肩半露,在从帘帐缝隙间透过来的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那肌肤上珠色的华光像是诱人的邀请,低低絮语着令人神魂颠倒的情话。

“姑姑,那位大人回信了。”侍女恭恭敬敬地捧着托盘跪于榻前。

帘帐中的美人似乎是被那声音给唤醒了,慵懒地舒展着纤细的腰肢和长臂。濡糯的娇呼生让人听了神魂酥麻。

那晶莹如藕的雪臂从帘帐中伸出,轻轻捏起信笺后又缩了回去。一双未施粉黛的眉目中还含着水汽,略略扫了一眼信笺上的言语,她似乎是困惑,又像是伤情,两弯柳叶眉微蹙,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去江州的人到了么?”她一开口,便是如莺燕轻啼,婉转多情。

“回姑姑的话,昨日晚间到的。”侍女将托盘收于身前,又退后两步,恭谨地答道。

“嗯。”榻上女子轻轻颔首,许是又觉得乏累了,便又阖上了双眸。她宁静着,像是一幅渲染着艳色的香图,让人忍住不住前去窥探,却不知那诱人的皮囊下还藏着不可见底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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