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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暗,扬州城下了一场雪,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天也更冻了几分,路上行人不免少了许多,白日热闹非凡的扬州城渐渐安静下来。
此时,扬州太守府却是一派歌舞升平、杯酒交错的景象,听说昨日京城来了大官,太守于今夜置酒宴为贵人接风。
扶玉是从后门用轿子抬进太守府的,她是扬州城最出名的勾栏院,怡红楼的当红头牌,平日不轻易露面。她虽然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但仍旧比正经出身的良家子低了一头。
扶玉是来唱小曲给贵人助兴的。
到了太守府后门,轿子一停,扶玉拢了拢羊毛大氅从软轿子下来。
轿夫轻扣两下门扉,很快有门人出来,告知来意后,那门人看了一眼全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美人后,点点头,放扶玉进了太守府。
进了太守府后门,门人让扶玉稍等片刻,他去寻个丫鬟为扶玉引路。
扶玉自然感谢,脆生生道:“有劳大哥了。”
那声音如宛如天籁,娇滴滴地酥脆了门人的骨头,门人一下就找不着东南西北,晕乎乎道:“应该的,应该的。”
——
扶玉这厢在廊檐下躲雪,后院很安静,下雪声“沙沙——”作响。
只见不远处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抬着一个麻袋往后门走来,扶玉清楚地看见一只手垂了下来,她一时心头害怕,躲在了柱子后面。
只听其中一个男人道:“活生生被少夫人派人乱棍打死,太可怜了。我把她装进麻袋的时候,这姑娘浑身都是血,眼睛大大地睁着,就是不肯闭下来,死不瞑目啊。”
另一个男人道:“这都是做奴才的命。”
又道:“快点吧,把她扔到乱葬岗就完事,天太冷了,我想着回家暖被窝去。”
二人很快抬着肩上的麻袋出后门去。
扶玉听得一席话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早有耳闻,扬州太守的儿子陈克是个好色的酒囊饭袋,身边的丫鬟没一个不被他玷污,偏这少夫人是个厉害的人物,善妒又容不得人,每一个被丈夫糟蹋过的女子在她的手段下都不得善终。而陈克完全不把那些女子
当人看,一玩完就丢下,妻子的手段正好为他解决了后续麻烦,他的默认态度加剧了妻子的冷酷。
一想到陈克近来对她的心思,扶玉只觉得害怕。她只希望快快攒够三千两银子为自己赎身,随后离开扬州城,寻个无人知她的地方安稳度过余生。
扶玉按下心神,听到有人喊她,这才从柱子后出来。
——
丫鬟领着她穿过几个廊道,最后进了一间屋子,对她道:“我家少爷安排姑娘在这处稍作休息,等会需要姑娘出来唱曲的话,奴婢自然会来叫你。”
见扶玉应下,丫鬟便离开了。
屋子里点了火炉,进来后扶玉便觉得有些热了,她脱下身上的白大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见门口处躲着几个小丫鬟,似乎在看她。
扶玉乃扬州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太守府的丫鬟婆子们自然也听过,往日她们没有机会见到这第一美人,今日听闻这美人要来府上,怎么可能不来瞧一眼。
扶玉看起来不过及笄的年岁,身上穿的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三千青丝绾成朝云近香髻,额间一抹艳丽的花钿,眉似远山含黛,眸如秋水含波,唇如一片嫩花瓣,腰若约素,只坐在那便能感觉到身姿的窈窕,竟比画像里的神女还要好看上几分,直叫人心意绵绵。
“听说了吗?少爷想纳坐里头的扶玉姑娘为妾。”
一个小丫鬟撇撇嘴:“净胡说,从哪听得?平日里少爷碰过的女子,便是没有名分,少奶奶都容不得,更何况一个青楼女子想要抬为有名分的妾室,少奶奶能把少爷撕碎了。”
“我也听少爷身边的小厮说了,千真万确,那还能有假?少爷最近日日不着家,可见就是去找这个叫扶玉的青楼女子。”
“你们说,少爷和扶玉姑娘会不会……”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红了脸蛋,低低笑出了声。
外面的小丫鬟越说越高兴,更是往不入流的那里说去,扶玉只当做没听见。等唱完小曲她便离开,这么多年被人调侃嬉笑的时候多了,她早就想开了,没有必要时时计较。
“不去后厨干活,跑到这里偷懒,等会陈嬷嬷
找人不得,有你们苦头吃。”一道男声打断了说笑的丫鬟们。
“不敢了,我们这就走,少爷别跟陈嬷嬷说。”
“让我亲一口,我就答应。”陈克就爱调戏小丫鬟,小丫鬟只得答应让他亲一口,随后羞着脸跑开了。陈克得逞以后心满意足,春风满面地进了屋。
扶玉自然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见陈克进来,她忙从椅子离开,生怕他对自己不轨。
陈克见美人就在眼前,抖着一脸横肉笑眯眯道:“本公子跟怡红院里的妈妈约了好几回都约不上扶玉姑娘,听说扶玉姑娘前些日子生了病,可大好了?本公子为姑娘生病一事,担心的睡不着觉,脸都瘦了。”
“多谢陈公子关心,扶玉前日偶感风寒,吃了药好了许多。”扶玉垂着眼,始终与陈克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克又道:“扶玉姑娘身上用的什么香,很是好闻。靠近些,让我摸摸你的小脸蛋。”说着,就伸手要抱住扶玉。
扶玉忙跑开,眼底兜着泪水,楚楚可怜道:“陈公子,奴是清倌,只卖艺不卖身,只盼陈公子怜我,别作贱奴。”
见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陈克心都慌了,忙讨好道:“是本公子无礼了,再不会有下次了,扶玉姑娘别往心里去,我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那陈克一离开,先前领路的丫鬟就进来带扶玉去前厅的酒宴。
——
酒宴上轻歌曼舞,摆满了山珍海味,细细望去,每桌上布有金齑玉脍、双下驼峰角子、太平毕罗、生羊脍、红罗丁、吴兴连带、汤洛绣丸等不下二十种时新菜式,十分可口。
主座上的男子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身姿挺拔修长,生得一副光风霁月的俊美外表,有着超脱年纪的沉稳内敛,嘴角挂着盈盈笑意,一双眸子幽暗而深不见底,对视一眼便让人平生惧意。
座上男子正是今日扬州太守接风洗尘的贵人,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唤做萧邺。
萧邺乃平阳侯府的世子,父亲曾是圣上年少时的伴读,母亲是丞相府的嫡次女,自己又屡立战功,颇得圣上爱重。
不日前,内阁接到扬州城
学子的检举书信,举报扬州府于科举一事上徇私舞弊,官商勾结,于学子不公。他此次下到扬州城是接到圣上的密令,彻查扬州科举舞弊一事。
他已在扬州密查此事半月有余,只是收获不多,唯一的线索便是扬州太守陈熹隐隐与此事有关。不料昨日暗访之时被陈熹所认出,所以干脆转到明面上来。当然,表面上的说法依旧是来扬州游玩,无意兴师动众。
他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打算再跟那太守老头应承两句便离开。
这时,一道倩影进入了萧邺的视线当中,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便进了屏风后,但萧邺看得清楚,那女子身段妖娆,生得一副艳媚惑人的皮相,一看就是个勾人的祸水。
扶玉站在屏风后,她盈盈道:“奴给官爷们唱一曲《明月》,还望官爷听得高兴。”
这声音珠圆玉润,如空谷幽兰漾开后徐徐绽放,便是没有亲眼见到人,也知晓说话者定是个美妙佳人。
接着,萧邺听到了一曲绝妙的天籁之音,那嗓音如展翅欲飞的蝴蝶,时而悠扬,时而舒缓,他的困意一下便被扫去,心情也明快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毕,扶玉收声,道:“奴献丑了。”
萧邺不由得抚手拍掌,赞叹道:“唱的不错。”
扬州城官员见萧邺终于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吊着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也跟着高兴捧场称好。
见状,扬州太守陈熹对身边的小厮耳语几句,随后堆着笑一脸殷勤地向萧邺道:“唱曲的是我们扬州城有名的第一美人,下官让她来给您敬酒。”
萧邺起初没有应声,思索了一番才点头。
——
扶玉原本唱完小曲便可离开,岂料太守身边的小厮让她去给贵人敬酒,她推拒不得,只好答应下来。
扶玉被引领到大堂,她福一福身,曼声道
:“民女扶玉,给贵人请安。”
说完她便垂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陈熹见她愚笨,小声示意道:“去给世子爷敬酒。”
扶玉这才有所动作,她娉娉婷婷走到萧邺身侧,萧邺看着她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段白嫩纤细的手臂,接过丫鬟新递上的觥,将觥中酒倾入空着的酒杯里,随后把酒举到他面前,并不与他对视,柔声道:“请世子爷赏脸喝一杯。”
萧邺虽不爱与女子亲近,但却不拂眼前美人面子,他接过酒杯,两人的手心相碰,这女子的手冰冰凉凉,却异常柔软,他并不说话,看她一眼后,一饮而尽。
“抬起脸来。”萧邺眯了眯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也看不清他的想法。
扶玉依言轻抬眼帘,身姿玉立,露出白皙秀颀的脖颈,玉颈生香,面若桃李,娇娆得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双盈盈美目直直对上萧邺深如星海的黑眸,她没有露出羞怯,也没有害怕,只是盈盈望着他。
“今晚的小曲唱得合我心意,想要什么赏赐,本世子赏你。”萧邺的语气没有任何调笑的意味,反倒是威严多了几分。
扶玉一听,连忙退了几步,跪在下阶,低着头道:“世子爷喜欢民女的小曲,这是民女的福分,不敢要什么赏赐。”
萧邺笑了起来,语气也软了几分:“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这么怕我作甚,我还能吃了你能不成?”说罢,他又道:“那就赏你五百两银子吧,姑娘可不要觉得俗气。”
扶玉心道,怎么会俗气,她当下最需要的就是银子,有银子才能给自己赎身,才能离开怡红楼,才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五百两银子对她来说是一笔很重要的救命钱,她也不扭捏,当下应道:“多谢世子。”
太守陈熹见状,走上前去道:“扶玉,世子爷赏你是你的福气,今夜去侍奉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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