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川之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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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黑暗中，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庞澄只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仿佛要灼烧到他的经脉，然后他便陷入了昏迷。满心的宏图大志居然止步于意外之灾，果然是天妒英才。他如是想。

庞澄醒来好久，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地方漆黑一片——也不全是——还是有着幽幽的金光在前方领路。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碰，想知道是什么能在这一片遮盖了所有光芒的世界里还能发光。

“啪！”

“把你的爪子拿开。”

听到声音，庞澄惊得立马蹿了起来，往后迅速退了几步：“你你你，你的眼睛怎么能发光？！”

明白筠：“……”冷漠。

她轻轻呢喃：“光。”不像那日压过羽容的光一样刺眼，这次的光橙黄色，温柔而带着亲切的暖意，恰到好处地照亮了她与庞澄周身一小块地方。明白筠就在光里，朦朦胧胧。

“还不是怕你醒来被光刺瞎。”真是不领情。不过明白筠自己也没想到，她的眼睛居然会带着光。原以为不过是能看清罢了，听庞澄这么一说，大约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的，连她身上价值不菲的金缕衣都没有发出半点光。这难道也是，那七大家族的便利吗？

庞澄刚刚醒来，还有些迷瞪，就见明白筠整个人都在发光。说句不好听的，就像萤火虫一样，可若是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这种感觉仿佛是见证了混沌中光的出现，然后划分白昼与黑夜、天与地。加上明白筠自从成为了洞明，给人的感觉也变得不一般。平日里她可以藏着掖着，可到了这种环境里……

那日阮容无法形容的感觉大约就是这样子，因为无处不在所以被人遗忘，但人的潜意识里永远带着对光的崇拜。明白筠，就像光一样。

庞澄连之前明白筠把他拉下来的事几乎都不记得了，呆滞了好久才问：“这儿是哪里？”若是苍穹岭的山脉，应当到处是火，可这儿没有半点火光，哪怕明白筠照亮了身畔，也只能看到光滑的地面……光滑？

“不清楚。”明白筠伸手把庞澄拉起来，“只能走走看。”这儿太空旷，也太寂静了。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人烟。

庞澄走到她身边，四处摸索了一下：“……有路吗？”

他转头看向明白筠，却见她周身萦绕着若隐若现的金色丝线，又像是浮沉。而明白筠伸手在眼前轻轻划拨着，每一下都仿佛是天道规律，看得“没有天赋”的庞澄神台清明。他连呼吸都不敢呼吸，深怕惊扰了天命。

过了好久，明白筠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发白，连周身的光都黯淡了不少。额角被隐去的金色莲花又一次出现，成为黑暗中最鲜明的存在。

“你没事吧？”庞澄忙不迭问道。

“还好。”明白筠慢慢吐纳，“此处应当是九川之下。”

“九川之下？”

“嗯。”明白筠点点头，“我们随光走……待会儿可能动用不了灵气，你要跟紧我。”

此时如同废柴一样的庞家世子连忙又走近了几步，用力点头，生怕明白筠生气丢下他。不过人既然是明白筠带下来的，她再怎样生气也不会不管。她抓住庞澄手腕，一缕金色的光从她周身的光里飘了出去，不紧不慢在前方带路。

明白筠从小便有哥哥护着，后来遇到的连煦、阮容，总仿佛是天命气她一般，总是比她大一些。如今终于来了个庞澄，年纪大约只小了一岁，但总是姐姐姐姐的唤阮容，于是在明白筠心中，庞澄就是比她小了好多——像她这样的大人，唤阮容姐，可不会用叠字。

于是牵着庞澄的手，明白筠心中满满是大人的自豪感，连耗力过度都觉得心中欢喜。不过该防她仍然是防着，不然也不会硬要将庞澄拉到身边，而不是让他跟在身后。

走了好久，庞澄都生出退缩之意，明白筠终于看到远处有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她连忙快步走过去，待到走近，庞澄这才看清是一个黑衣老头。他脸上的褶皱多得就像菊花，层层叠叠，一看就是非常年迈的高手，不知道活了多久。只是此时庞澄能感受到的灵气极其稀薄，完全无法判断这个老人的实力。

而老人一见到明白筠就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是光。”他又有些感慨，“我向来讨厌明家的光。”

其实在明白筠划拨的时候，庞澄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如今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这老者一眼就看出明白筠身份，到让他有些好奇。并不是没有人的本命属性为光，也不是没有人可以发光，只是世家子往往注重自己的道，而并不怎么在意属性问题，想来明家也是如此，因此明白筠的光并不让庞澄感到稀奇。

老者看了庞澄一眼，问道：“你带来的？”

“是。”明白筠纠结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这位老者。

老者似乎看出了明白筠的窘迫，笑道：“先前分明是少年公子，走近了却变成了老头子？谁叫你们明家的光容不得假象呢。叫我百里追吧，若不是神眷顾了你们明家，那石碑上除了有琴家，定要再添上你们明家！”

“呃。”明白筠忽然有些庆幸神的眼光，又忍不住八卦道：“那前辈可知道为何有琴家不准进入？”

“我们百里家是魔族，他们有琴家是仙族，让他们来？嫌我死的不够快？”老者的语气没有什么不快，分明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明白筠忽然意识到，他或许就是为了等她的到来，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的到来，也许就是他的死期。可他如今与她闲聊，显然并不是大限将至。

“百里前辈，我来此处只是算到我与此处有一份因果要了结，其余并不清楚。”

百里前辈抬了抬眼，又垂下去，叹气：“这也正常，大约，百万年还是千万年了吧。”

这个数字听在庞澄耳中只是数字，听在明白筠耳中却不然。她原先以为这个老者是肩负等候责任的一脉，如今却意识到，他是从天道凋零出现之处等到了现在！

明白筠膝盖一软，扯着庞澄就跪了下来：“我，晚辈实在是不知道前辈等了那么久，晚辈……”

老者摇摇头：“和你没关系，用你们明家的话来说，就是命数。我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才能忍下来。”忍住一片寂静，忍住孤独，忍住境界。百里追本不是他的名字，只是日日想着往日之事不可追，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才干脆叫自己百里追。说话，也是那么多年来喋喋不休才记住的。

“那您为何不成神？”庞澄忍不住问。

老者沉默了好久，才道：“只剩下我能干这事。”那些比他年长的要么需要镇压魔界，要么参与了明家的祈愿，只有他刚刚触摸到成神的壁垒。

原来，他当年也是少年；原来，不需要经历太多事也会长大。

“你既然全然不知道明家的事，趁我记得，便说与你的吧。”老者似乎因为确实好久没有跟人说话，打开了话匣子。

“你可知，明家的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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