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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在长安城找一个外乡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如果这人是个名人则不然。
自从杜栩在东市伯源楼的论战堂一鸣惊人后,找他饮酒对谈的人便络绎不绝,他也乐得有人请客,来者不拒。因此岳骏德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这个年轻人在长安城的落脚之处——泽芝馆,离伯源楼倒是不远。
这东市的泽芝馆和西市的贞芙苑都是长安城最有名的春楼女闾。妓院却用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别称命名,多么讽刺。据说两家幕后老板是一个人,而且非常神秘,据说没有人见过,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谁、年岁几何、是男是女。
泽芝馆岳骏德来过几次,虽然位于达官显贵往来的东市,但是还算面向大众,这里的女子大多以歌舞见长,有色艺俱佳的清倌人,也有荤素不禁的女校书。在这里喝酒、聊天、看表演、会朋友、谈生意都行。
位于西市的贞芙苑的定位则比较私密,有严格的身份验证制度,如果不是有人引荐,则不可能窥其真容,因此岳骏德也是只闻其名。据说贞芙苑可以满足客人不同的需求,甚至是怪异的需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肥的、瘦的,甚至侏儒……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贞芙苑满足不了的。所有的服务全部量身定制,而且对客人的身份和行为绝对保密。私密性往往意味着高昂的价格,据说一些贵族和士大夫是常客,但是他们往往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岳骏德曾听一些同僚讲到贞芙苑中带有神秘气息的环境,胴体火辣的胡姬与巨蟒表演尺度露骨的舞蹈……据说在那里,人们可以完全抛弃“礼”的约束,回归最自然的动物本性,像动物一样随时随地、和任何人、用任何令人匪夷所思的姿势……
“先生可要指名某位小娘子作陪?”
泽芝馆侍僮的发问把岳骏德从胡思乱想中拉回,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还没有完全长成,举手投足还带着一丝稚气。
“我找杜栩。”
侍僮笑了,似已司空见惯:“杜先生在望元阁,您从这里过去一直往前走到头,右转的第七间就是。”
侍僮指完路,便像他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岳骏德只得沿着一排一排的房间向望元阁走去。
泽芝馆地方不小,大大小小的房间都以“阁”来命名,正中间的舞台上正有几名女子在莺莺燕燕唱着小调,座下听众寥寥,她们唱的也不是那么起劲,毕竟这秦楼楚馆都是晚间才大放异彩的地方,此时刚过??1??2中【注1】,这里自然一片死气沉沉。
丘昌阁、和庆阁、眉新阁……一路走来只遇见几个花容未理,衣衫半整,送恩客出去的女子,见到岳骏德只是微一点头便擦身而过。丰安阁、上绛阁,右转第七间,啊找到了,望元阁。岳骏德轻叩门扉几下,听到门内的杜栩应声。
推拉门被拉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空隙,只容得杜栩探出头来,他姿容整齐,看上去不像是才起身,岳骏德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做个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
“岳大人?”杜栩一脸茫然的表情,“您找我有事?”
岳骏德微一颔首:“原本是该先递个拜帖,只是事出紧急,冒昧来访,还请多包涵。”
“无妨,”杜栩撇撇嘴,一脸孩子气,“所以,到底什么急事找我?”
岳骏德左右看看:“你不请我进去说么?”
杜栩眨眨眼睛:“不方便,就在这儿说吧。”
岳骏德心中略有不满,但想到有才气者必有脾气,也无谓用世俗礼法去约束,也许房内有女子,自己冒然进去,确实不便,于是便压低声音把自己来意说明。
岂料倒是杜栩的声音高了八度:“什么!教小孩读书?还是皇帝的小孩?找我?!”
给公子和公主找师傅的事情本是陛下私下嘱托自己留意,被杜栩这下一喊全长安城都该知道了。
“你小点声!”岳骏德板起面孔,沉着声音说道。
杜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冲岳骏德摆了摆手:“我不去。再会。”
说着“咔”的一声合上推拉门,把岳骏德拦在门外。
岳骏德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吃闭门羹,这滋味真不怎么样,但是他还是耐下性子,继续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对杜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房内的杜栩再无回应。
岳骏德急了:“你先把门开开,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不迟!”
岳骏德的高声引起了隔壁两阁的不满,有粗鲁的男声直接脏话招呼,岳骏德一口气憋在胸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决定大力去砸门,没想到拳头还没落在门扉上,门就被拉开,岳骏德刚要发火,却发现开门的是一个女子。
开门的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岳骏德正要躲开目光避免冒犯,却发现她虽云鬓虚挽,但一身绛色襜褕【注2】穿戴整齐。她中等身高,长着一张狐狸脸,黑色的瞳孔装在新月形的眼睛里,楚楚动人。她的眼神虽然灵动,但看得出早已过了碧玉年华,不复少女般单纯清澈,取而代之的是藏而不露的睿智和从容。她恰恰正处在最好的年纪。
岳骏德忙收回准备砸门的拳头,向那女子说明了来意。女子浅浅一笑,将门推开,侧身请岳骏德进去。
望元阁是一间两进的独立房间,中间以屏风隔开,颇为宽敞。进门便是客厅,东侧靠墙是一面乌木书架,高及至屋顶,分为多格,格中密密麻麻塞满竹简。书架前是长长的乌木书案,右手侧备了笔墨纸砚,左手侧是莲花状的青铜烛台,尖钉上插着粗如儿臂的牛脂蜡烛,最短的一支已经燃至寸许,可见主人是个时常挑灯夜读之人。书案旁的地上还整整齐齐摆放着刻刀和一整箱单片竹简。
屏风后大约是主人的寝室,透过屏风蒙着的影影绰绰的纱,可以模模糊糊看到中间有一张双人卧榻,卧榻上吊着一顶深色帐幔,未免失礼,岳骏德收回目光。
房门西侧则是主人招待来客之处,一块四四方方的空地,墙角整整齐齐堆放着几张小案几,需要时,摆好便可做饮宴之用。
女主人引岳骏德坐在上首一张案前,自己则推开门拊掌两下,立刻有个侍僮过来,这女子轻声吩咐几句,侍僮便领命而去。很快有侍女进来为三人煮茶,为每个人斟好以后又恭谨地拉开房门离去。
女主人坐在岳骏德下首一案,做了个请的手势。
【注1】??1??2中:9:00-11:00
【注2】襜褕:直裾单衣,男女通用的非正朝之服,因其宽大而长作襜襜然状,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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