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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谢十九楞了楞,忽得捧腹大笑了起来。
他撑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也笑出泪花来。
随行的谢家凤凰骑们面面相觑,眼底虽有疑惑,却都不敢做声,他们持着如林的长戈,身上的彩色战胄像一团团火,将月光下的荒山都烧透,燃起了绚烂的色泽。
在谢十九对面,谢梵镜依旧警惕盯着他。
橘猫站在谢梵镜脚边,弓起身子,朝捧腹大笑的谢十九发出威胁的低吼,它浑身的皮毛都在抖动,竖瞳紧紧绷着,几乎凝成一条线。
本能的。
在谢十九身上,它竟出奇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巍巍如狱,却又同时煌煌莫测!
“老祖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从前没犯过错,现在自然也不至于。”
久久,谢十九才止住笑声,漫不经心开口:
“他为什么要出手?难道是掺和热闹?三年前洞天一战的余孽和南土不安分的巨室,他们加在一起,已经足够让白术喝一壶了对于这场乱局,老祖他只需要看着,就能从中获利,谢家亲自下场,反倒是自乱了阵脚!”
“在刚才,三尊人仙平白不见了,这其中变数不用我说,你想必也知晓。”
谢十九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抱着胸口,散漫笑了笑:
“恭喜了,既然金刚寺还有变故,那老祖给你的选择,便又可添上一条。”
“什么选择?”
“婚事。”
“婚事?”
谢十九往后伸手,一个凤凰骑登时便会意,躬身将手里的事物肃然呈了上去。
“看看?”
谢十九笑了笑,神色莫名。
刷——
一道劲风闪过,被人轻轻抛出。
谢梵镜接住谢十九抛过来的玉匣,她打开匣子,忽得就楞住了。
在红绸铺底的玉匣中,唯有一枚小巧的鱼形玉佩静静躺在匣底,其余再无他物。
女孩怔了半响,她轻轻伸手,把玉佩握在手心。
鱼形的玉佩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散着温润的暖意,在鱼身处,以小巧隽美的青文刻着谢梵镜的生辰八字。鱼背微微弯曲,隐隐呈半月形,每一片鳞都沁着安静的光,像仲夏夜里,在河岸上潺潺流淌着的安静星火。
“长生玉”谢梵镜轻声念出它的名字。
在长缙——
这是大小世族间的风俗。
在中古时代,这片土地的先民们相信在河水流淌的至深处,存在着名为阴司王的神祇。祂统率着六天鬼神,在簿上记载每一个新生儿的名字,却又同时,祂窥伺着每一个新生儿的名字。
为了躲避六天鬼神和阴司王的窥伺,在婴孩降生后,长辈们会亲手将暖玉雕琢成鱼的形状,并在上面刻在生辰八字,女婴的玉器便叫做长生玉,男婴的,则是唤成菩提果。
他们相信这些刻上了新生儿名字的玉器,能够蒙蔽六天鬼神,使阴司王的目光落到空处。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风俗成了习俗,而其中的意蕴,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现到如今,这些精心准备,被至亲们珍重收藏,封在阁楼里的玉器,早已变了味道。
它们被当成聘礼或信物一类的存在,在婴孩出生后,由长辈亲手保管,直到当年的婴孩出嫁或娶亲时,长辈们才将玉器交到新人手里。
它们,象征着另一种交接或是圆满的意味
“临行前,老祖对我嘱托了,这一次,若是神足僧没有出面,就由我将你直接带回长缙,六个月后,你将与丹北左家的左政成亲。”
看着低头不语的谢梵镜,谢十九平淡开口道:
“而若神足出面了,那么,我便奉老祖的法旨,将你的长生玉交还给你,让你与白术成亲”
谢梵镜呆呆低着头,这一刻,她像是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那些嘈乱的响动都像隔得很远很远,远到传至耳畔时,已经是细若蚊呐的依稀。
在手心,鱼形的长生玉依旧安安静静,轻柔得像一根羽毛。
“神足僧出手虽然短暂,但瞒不过天下有心人的耳目,若没有意外,高陵徐氏、枯祀这些,都要偃旗息鼓,向金刚寺赔罪去了。”
远处,谢十九依旧在絮絮叨叨:
“但如青神观、烂陀寺等,他们已经没有后路,只是一心求死罢了!我猜了猜,白术应当会被他们截在北收郡,我带来了域门,你去北收郡寻他吧,只——”
“在爷爷心里。”
一直沉默的谢梵镜突然抬起头,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谢十九:“我也是筹码吗?”
谢十九错愕了刹那,似是没想到女孩会问出这样的话,他脸上的动作僵了僵,旋即冷冷嗤笑道:“对,是筹码!在他眼里,大概谁都是筹码,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易的!”
光晕微微散出,在一众凤凰骑的簇拥下,通往北收郡的域门在轰然虚空洞开,还欲说话的谢十九忽得有些意兴阑珊,他懒懒招了招手,示意谢梵镜赶紧离开。
“小时候,你总偷偷塞包子给我吃的。”在进入域门的最后,谢梵镜低声开口:“谢谢。”
“我这人乐善好施,别说你了,阿猫阿狗我都愿意给它们吃食。”谢十九不耐烦摆摆手:“快些吧,别啰嗦!”
谢梵镜点点头,在她转身的刹那,有一道声音轻轻响起。
在隆隆的山林晚风中,那道声音极轻,轻得就像飘絮,谢梵镜猛得回身,在凹凸不平的怪岩上,一身黑衣的谢十九负手而立,他瞳孔是一片纯净的明光,脸上带着父亲或是长兄般的神情。
“我去看过了,金刚寺风景很好,比长缙更好。”
谢十九轻声开口:“嫁过去,就不要再回来啦。”
身边的一众凤凰骑尽皆色变,眼神透出惶恐的意味,域门也在真炁的震荡中,微微晃了两晃。
“走吧。”谢十九摆手。
谢梵镜呆了呆,然后用力点点头,笑了起来:“嗯!”
她的身形进入域门,在一阵流光变幻中,彻底的不见了。
天地俱寂——
谢十九背着手,用力长呼了口气,凤凰骑们看着上官释怀的脸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奉承。
“在小时候,我也有一个妹妹,她为了半个包子,被野狗咬烂了腿,很快就死了。”
谢十九抱着胸口,手指在下意识中,轻轻一敲一敲:“其实想想,我妹妹和小谢一样,她们也很能吃。家里的野菜粥,她一个人就能吃上半盆子,爹娘骂都骂不住的,真的,她真是太能吃啦”
“大人”凤凰骑们不知如何去接口,一瞬间,这个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人就似乎变得威严起来,让人不敢玩笑。
“陈年旧事,提他娘的作甚!”
谢十九跳下山岩,又笑骂了起来:“他娘的,赶紧回家去,我婆娘都快小产了,谁乐意在荒山里呆着!”
又是重新搭建域门,锚定回长缙的坐标,忙碌中,一个年轻的凤凰骑抬头望天,不自觉嘟囔了一声:
“今天好圆的月亮!”
“是啊。”
谢十九也抬起头,眯起了眼睛,笑道:“的确是难得的好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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