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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弘猛然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无垠的黑暗。
但是,又不是完全的黑暗。
试着举起了手臂,令人惊奇的是,笼罩在眼前的黑暗犹如一潭湖水般随着动作涤荡着微微波纹,辐射开来的水纹一直传到很远才渐渐消失不见。
凌弘扶额坐起,晃了晃一团浆糊的脑袋后,从眼侧两旁瞅见的余光动静让他不自觉拳头一握,紧接着他往旁边看去,顿时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眉头也跟着紧蹙。
没有尸体,没有鬼怪,甚至凌弘身子定格后对方便再也没有动过。没有错,凌弘在自己坐的地方不足十步的地方,又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做着和自己同样的东西,秉持着与自己相同的表情。
不只有一个,环首朝四周旋望,只见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每隔上一段距离,便坐着一个“自己”,重复同步着自己此时正在做的动作,大略看去,肉眼可见的距离中,密密麻麻的“自己”,怕是有千人之多。
“嘁,又是什么无聊的伎俩……”
“又是什么无聊的伎俩……”
“伎俩……”
凌弘细碎的念了一句,没曾想其他的“自己”也会模仿,一时之间,虽然本声发出来并不大声,但是经过千人万人的重峦叠嶂下的重复,这个空荡的空间里,此时立即变得喧闹无比,以至于凌弘需要捂上耳朵避免越发大声的说话音量洞穿了耳朵。
兴致全无的凌弘拍了拍身上的皱巴巴的布衣,完全将旁边无数个“自己”彻底无视,自顾自的朝前走去。他的嘴角苦涩一扬,他甚至于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自己说不定,也只是许多“自己”中的一个假冒的“自己”罢了,只是在模仿重复着本体“自己”的动作。
似乎是一直在原地踏步,可能是没有参照物的原因,凌弘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往前眺望,只有另一个“自己”的背影,回头看去,看到的也只是同样回头望看的“自己”为他留下的后脑勺。
茫无目标的走了约合有一盏茶的功夫,凌弘终是停下了脚步。他稍微平息了一下有些匆忙的呼吸,心道这地方居然如此的气息薄弱,且不说运气了,连正常的呼吸都很难维持,以自己的实力,居然单单只是行走,就如此狼狈的气喘吁吁,凌弘简直不敢想象在这鬼地方起轻功是什么模样。
如此无头苍蝇般的乱走也无济于事,凌弘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准备又复坐下来在脑子里过一遍之前的事,如果能够仔细的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也能够想起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屁股还没着地,凌弘突然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势突兀的出现在身后,奔涌的姿态就好像要撅着他的屁股让他前翻一个跟头一样的磅礴,也是在这时,四周无数个“自己”瞬间化为一缕白烟消失不见,整个黑暗之所,只剩下自己,喧闹终于归为寂静。
“谁。”
凌弘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内心的恐惧感不言而喻,若要说此时的压迫感几何,同比交手过的光头怪人,那就是小巫见大巫的存在,如果硬要限定下一个准确的数字,那只怕是远超了百倍有余。
后背冷汗横生,但是凌弘并不打算就这样逃避着走远,与其窝窝囊囊的远离,不如看清楚来者是谁,既然周围的一切都那么诡异,干脆就任由让事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呵,凡骨。”
一声冷哼,将凌弘的遐想打断,没有犹豫,他迅速回过头,意料之中的对上了一双杀意腾腾的鹰视厉目。
但是意料之外的是,凌弘看到的,依旧是一张与自己雷同的脸,无论是脸廓线条和曲线,都是那么如出一辙般的相似,好比于出至于同一个模具铸造出的两个人。
但是不同的是,对面的那人,表情阴冷,仿佛背负了万世之恶一样的冷峻,左脸颊横亘的一道伤疤更是为这份冷酷添加上了不可谓之名的凶狠。一头黑薄纱发冠下,是一身洁白如雪的白色袍衣,腰间裹着黑底金纹的腰缠,袍身一只张牙舞爪的银灰色獬豸盘踞身前。此人挺拔的身姿持刀而立,左侧纯白色貂毛单肩披肩下,套着一只半露掌心的玄黑色金属手甲。手甲一直延伸至小臂关节,将五根手指都裹在锋利的金属利爪下,寒光溧溧,附属的暗金色往外斜生的倒刺,更加诠释了其无尽的威慑。
凌弘一时哑口无言,楞在原地无助的犹如一个面对大汉的三岁孩童,走也不是,站着不动也不是,身子难受的比万蚁噬体更加的不自在,他看着对面发冠后无风自舞的两条飘带,一种自己死定了的念头涌上心头。
“滚出去。”
面前之人声寒如铁,说出的字字似有大锤般在猛怼凌弘的胸膛,让他顿时气闷得俯下身,说不出半句辩驳之言。
“一个假冒之辈,蝼蚁一般的存在,也有资格操控我的躯体?”
凌弘一怔,心道我也不想啊,鬼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半年以外的事情,遥远的好像摸不着的天际,至今没有任何的改观。
虽然这么无奈的想,但是凌弘却是灵机一动,仿佛抓到了什么话里的虚漏,他立刻精明的眯起了眼睛,大胆的抬起头对向了“自己”的视线。
“那你又是谁。”
凌弘简直为自己的小机智感到无比的骄傲,不过当他得意满满自以为力压一筹时,没想到对面的“自己”淡淡一声冷笑,邪魅的嘴脸微微上扬。
“不如你先低下头,且看看你是谁。”
“我?我是谁……”
凌弘痴痴的重复道,对面“自己”这一句平淡无奇的反问确确实实掐住了凌弘的命脉。一直以来,凌弘都在纠结于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自己过去的记忆止于半年前,为什么自己对大唐长安有着莫名的眷念,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自己低头的瞬间解开。
缓缓低下了头,脚底下因为自己伫立而波纹粼粼的地面上,正倒映着一个男子,布衣布裤,挺拔身姿,高发马尾,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可是唯一不可见的,只有自己的五官位置,只有模糊的一片,好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凌弘从震惊中醒来,发现对面的“自己”幻作无数残影掠到了自己身前,轻吐的鼻息喷在了他的脸庞,“你只是一个被人安排做我涅槃汲取用的生魂,而我,才是主导这具躯体的主人,你永远,不会……”
“取代于我!”
紧接着凌弘的胸膛被一股巨力猛的一推,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后倒去,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自己的身体穿过了地面,犹如跌入了无尽深渊一样的久久下坠,真正的黑暗将他的视线渐渐包裹,不多时,连上头那个将自己推下的男人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嘿,小子,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啊,老头子我就要用硬来的了。”
凌弘迷迷糊糊的再次睁开了眼,只看到头顶上昏暗的洞穴石壁,也是在这时,一股恶心的臭味夹杂着浓醇的酒香迫不及待的争先恐后的涌入鼻孔,令凌弘顿时屏息也不是,不屏息也不是,只能瘫在床上努力的侧过头向旁边看去。
按照凌弘自己的话说,就是身上因为常年不洗澡发臭的人有很多,但是这醇厚浓香的酒味,这辈子只需闻到过一次,那就永远不会再忘了。
“怎……么……是……”
凌弘尽力的使自己发出声音,可是不知怎么,只要喉部一有要发声的趋势,就会剧烈的疼痛,让他近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是瞪大了双眼盯着坐在自己铺盖前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吱呀吱呀。
“行了,你这小子一睡就是个把月,这可苦了我这老头子,发好心救了你,还要屈尊日夜操劳照顾,”老乞丐摆了摆手,仰头又闷了一口酒葫芦里的酒,“不过说来你这小子,胆子那么肥?凡阶越阶打圣阶?那日望东城一别,你倒是狂傲了不少啊。”
一见老乞丐只是在叙旧,凌弘也放下心来,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天与霍菁瑶望东城闲逛市场时遇到的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老乞丐。现在想来,当时的嫌弃排斥,今日得见,却是无比的亲切,连那股难闻的体味,也稍稍能够包容了。
“我知道你想说话,但是你这脖颈被大越的毒术侵蚀,当时可能没有察觉异样,但是这毒是日渐生效的,幸亏老头我会上一两招应对之法,这笔帐我给你记下了,只是这几天刚刚为你小子解开绷带,就先不要说话了,我知道你一定想问问平喜国如何,那老头我,就把我打听来的消息分享给你吧。”
“平喜国皇城啊,彻底没了。”
老乞丐沉默的一会,随口说道,接着又是一口酒下肚,令人怀疑他那个不大的酒葫芦里的酒是不是永远都喝不完。
“大越妖女的手法,以一技毁天灭地的范围性法术,将皇城陷入滔天火海,同时还毁了阴阳家那帮孙子的传送阵,让传送阵涌出的乱流,将半个皇城的地面卷走大块,留下一个大坑,上头的房子啊,人啊,不知道被乱流传送到了大陆哪个角落。”
“那夜,真是漫长啊,听人说,皇帝大殿暴毙,几个亲信臣子也连同死在身前,狗皇帝死掉引发的天地异象,几十里外都看得见。”
“皇帝驾崩后,平喜国监天卫连夜将诏狱内千人的囚犯集中在一起,不知为何。天亮后,有好事人看见,这千人,全部都被极为残忍的手法切碎了身体而死,而监天卫正忙碌着清理尸体。”
司马慎。
凌弘脸颊一颤,脑海中出现了那提刀的不羁狂乱身影,雨夜中,趴在地上浑身无力的凌弘唯一看到的景象就是浑身奔流着杀意的司马慎与光头怪人对立,一来一往,寒芒毕现。
平喜国皇城已毁,那……
凌弘突然想挣扎起来,却被老乞丐眉头一挑伸手一把摁住,只见他将酒葫芦一拍,一击爆栗就打在了凌弘脑门:“你在动一个试试,浑身经脉逆行几乎尽断,老头我好不容易为你行畅了气血,要是再给我走火入魔,看我不一掌将你撕碎。”
凌弘突兀的暴起自然是有理由的,可以说,如今的伤痕累累,皆因一人,如果那人先于自己而死,那么自己纵然一身伤疤独活,也是无用。
也许是看出了凌弘的心思,老乞丐暗叹了一句年轻人,提起了酒壶便起身踉踉跄跄的离开,从拐角处消失了身形,但是不多时,从拐角处又出现了一个娇小身影,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双目噙泪,朝凌弘哭着跑来。
“小弘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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