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个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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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急雨在学校附近的里弄，租了一间二楼的房子，价钱各方面都谈妥之后，从念珠家结束了“做客”搬了过去。</p>

<p>这间弄堂里住了四户。除了房东老太太外，其他的都是学生。租金也不算贵，这是急雨定下这里的原因。</p>

<p>她所住的二楼，其实就是顶楼，晾晒衣服用的是竹竿。</p>

<p>其实这在S市，已经算是翻新过的老房子了，只不过也有十来年的历史了。</p>

<p>老房子湿气重，盛产蟑螂，每天拉开抽屉，都会有惊喜。</p>

<p>盛夏之时，又湿又热，更是蚊虫鼠蚁肆虐的时候。因为儿时在锦溪镇的成长经历，急雨应对起来颇有经验，她买来粘鼠板和蟑螂药，安放在它们容易出没的地方。</p>

<p>即便是住在二楼，房间地面一样很潮湿，急雨在衣柜里铺了旧报纸，挂上了除湿包，墙角各处也细细地撒上一层石灰粉。</p>

<p>另外置办了电饭锅和一副碗筷，每天煮一些薏米汤祛湿解暑。</p>

<p>偶尔也会张罗一锅酸梅汤解暑，只是没有冰箱，不易保存，她便慷慨分给房东老太太。</p>

<p>据房东老太说，除了她，租客还有两个，一男一女，同为九中的学生。但是暑假期间，他们都回家去了。</p>

<p>“你怎么这个时间出来租房子？”房东老太太道，“二楼的那间屋子还没有安装空调，不过平时学生们为了省电，他们房间虽然有，也很少开。”</p>

<p>“我没关系的。”急雨说。</p>

<p>在锦溪镇时，也没有空调。那时候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夏天，不都过来了？</p>

<p>房东老太回房，送了她一把闲置很久的蒲扇。急雨见了，不由道：“这可是个老物件了。过去夏天没有它可不行。”</p>

<p>房东老太有点意外，夸道：“蛮灵光格。（聪明伶俐）”</p>

<p>急雨莞尔一笑：“谢谢阿婆。”</p>

<p>急雨的生活比较有规律。早上起来洗漱之后，把准备好的食材倒进电饭煲，接着就可以趁着晨间凉爽，把衣物洗了在窗口的竹竿上晾好。急雨还是买了一个小台扇，她怕费电，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怎么用。</p>

<p>衣服晾好之后，她就盘腿坐在凉席上，书本摊在靠床的黑漆桌子上，一面摇着蒲扇，一面按部就班地预习。</p>

<p>书，还是暑假开始之初问翟逸借的。</p>

<p>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是，书页里做满了笔记。翟逸那些笔记的详尽程度，堪比一本完备的参考书。</p>

<p>傍晚过后，天气不再似中午那么炎热，急雨往往会选这个时候开始誊抄那些笔记。</p>

<p>她在此处安置妥当后，念珠提出要过来看看。</p>

<p>“我这边是老房子，非常非常地热。”</p>

<p>“我家也是老房子呀。我都习惯了。”</p>

<p>反正离得也不远，急雨想，念珠想过来，就让她过来吧。</p>

<p>结果念珠来了看完之后，便哭了。</p>

<p>“换个地方吧。”念珠道，“要么住我家去。”</p>

<p>“我感觉，这里也没有那么地差呀。”急雨帮她擦眼泪，打开风扇推到她一个人面前给她吹风，“你看你，汗都流到眼睛里了。”</p>

<p>念珠瞪着她。“你这房子，我敢说你会遇到老鼠的。”</p>

<p>“嗯，不光老鼠，还有蟑螂呢。”急雨笑着跟她道，“提及老鼠，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前两天我买的红薯准备第二天煮粥的，结果第二天被啃了一半。但放在红薯边的泡面，它就没有动。”她皱了皱鼻子，骂道：“——小赤佬，还挺懂养生的呢。”</p>

<p>念珠被她逗笑了。然后笑着笑着，心里又觉得酸。急雨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似的，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丧气话。</p>

<p>晚上她坐在电脑前，感受着卧室里十足的冷气，她忍不住跟翟逸发了QQ消息：“去看过急雨住的地方了。她安之若素，我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四个字——孤苦伶仃。”</p>

<p>那边的翟逸不知道没有看见还是不知道如何回复，陷入了久久的沉默。</p>

<p>若非金智杰选择暑假这个时间去做既蠢且坏的事，急雨兴许没有这么充分的耐心去跟他们打这场战役。话说回来，若是平日里，急雨对他能避则避，他也没有这样的机会。</p>

<p>他们选择妥协，跟金智杰经受不住拘留所过夜的折磨，脱不开关系。</p>

<p>八月中旬，两起案件都迎来了最后的结果。</p>

<p>“遗弃案”胜诉，与金智杰私下调解达成协议。两案一起，获得赔付共17万。</p>

<p>在郑律师及相关机构运作下，居委会代为保管。急雨不再回家，但依据法律，金铭海在她成年之前，还必须支付给她学费和生活费。</p>

<p>“我们家哪里还有钱？！”听到居委会这么说，刘阿姨哭哭啼啼，瞥向急雨时眼中满是怨毒。</p>

<p>金铭海同样脸色阴森。</p>

<p>急雨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即使她按规定留下了银行卡号，也没有指望金铭海真的会按月打钱。</p>

<p>若是给，她记着这情分；他不给，她也不会再回来要。</p>

<p>亏欠她的，她已经讨回来了。有些伤害是双向的，在彼在此，都无法磨灭。</p>

<p>金铭海弃养她十二年是事实，但认领回身边这三年，对她不错，也是事实。</p>

<p>她自己的那个“小金库”里，也是金铭海平时给她零花钱时出手比较大方，她才省下来的。前前后后加起来，有近三万的积蓄。</p>

<p>两年的学费生活费都靠它了。急雨想，省着点用，一定可以坚持到高考结束。</p>

<p>而上了大学之后，她可以去勤工俭学。如果顺利的话，在大学二年级，她就成年了。赔付款也可以取出。</p>

<p>一切只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p>

<p>至于那个家，她是再也不可能回去了。</p>

<p>急雨走到金铭海面前，嘴唇翕翕，但最终还是道：“爸，法律上说‘父母子女永远断不了关联’，感情上又何尝不是呢？但我真的，不想再回那个家。您今后保重，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等您老了，如果您需要我，我会来照看您的晚年……”</p>

<p>金铭海眼眶红了，泛有泪意，正要开口，却被刘阿姨抢过话头，“谁要你照看？你这个扫把星，最好一辈子不要再出现。你爸爸的晚年，才能安生！”</p>

<p>急雨最后看了看金铭海，转身离去，没有挥手作别。</p>

<p>听见楼道里传来动静，翟逸迅速拉开门。</p>

<p>只看见了金智杰一家三口。</p>

<p>翟逸舒了口气的同时，眼中又难掩失落。原本他是多么庆幸自己可以和急雨比邻，眼下也是由衷地希望她再也不要回到这里。</p>

<p>矛盾又难解的心绪，他知道，没有人能懂。包括他自己。</p>

<p>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金智杰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却被母亲眼疾手快地拉住。在继父不悦的目光下，他又恢复到刚才垂头丧气的乖觉样子。</p>

<p>年少时的翟逸认为，正义永不必畏惧邪恶。</p>

<p>他曾一遍遍地去看，急雨事发前在QQ上的留言、那没有被接起的视频通话纪录。懊恨得不能自已。念珠那四个字也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孤、苦、伶、仃。</p>

<p>没有做错事的人，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这些无时不刻不在剜着翟逸的心。</p>

<p>如果……如果念珠打来的电话，他她没有及时接到，那么急雨会怎么样？</p>

<p>一想到这里，他根本不能原谅自己。</p>

<p>“怎么，不敢过来了？”一向不爱惹事的翟逸却在此时扬起下巴，眼神挑畔，“人渣，今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p>

<p>“你……”金智杰耐不住要发作。</p>

<p>话音未落，翟母闻声过来。她平静而冷冰地扫视了金铭海一家三口，强行将儿子拖拽进屋，“呯”地一声关上了门。</p>

<p>“你不要再惹事。”翟母直呼儿子的大名语带警告，“翟逸，私闯他人住宅持械斗殴，我们帮你把影响减到最小，并不代表在法律上你没有过错。只不过鉴于事件的起因，我们谅解你，不做追究。但是你，不要再故意滋事，不然轮不到你爸出手，我就会收拾你。”</p>

<p>母亲一改往日的和蔼亲切，展露的威严令他不敢造次。</p>

<p>“可是我一想到……急雨她是我的朋友，住了三年一同上下学的邻居，她……已经无家可归了，而我却做不了任何事……”</p>

<p>儿子还只有16岁，正是富有正义感和少年气的时候。急雨又是他特别在意的朋友，比邻而居住了三年，出了这样的事，他会自责至此也不足为奇。</p>

<p>翟母叹了一口气，“急雨这个女孩子，和你不是一类人。翟逸，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生在一个幸福平等的家庭中……世上人的苦难多得去了，只是你不曾看见。</p>

<p>急雨最终争取到的，于她，已算是不错的结局。我相信，这一点，她自己也非常清楚。你太单纯，又没怎么经过磋磨，才会觉得良心受到折磨……”她拍拍儿子的背，语重心长地道：“翟逸，你已经尽到了朋友之义。”</p>

<p>是日夜晚，翟母跟翟父商量：“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儿子却自责痛苦难以自拔。或许，我们应该搬家换个环境……”</p>

<p>翟父这些天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听见妻子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不由点头沉声道：“应该搬。尽快搬！如果当年，我能让……早点离开那个环境，也就不会……”</p>

<p>翟母知道丈夫在说什么，但因为知道是他的心结，所以只是轻轻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没有接过这个话题。</p>

<p>第二天就开始联系中介看房子，并且着手收拾起家里的东西。翟逸被父母告知了搬家的决定，他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再无其他的表示。</p>

<p>“你要不要干脆去H市玩两天？”翟母一面叠衣服，一面对躺在沙发上发呆的儿子道，“暑假都快过完了。你不是一直想去世博会看看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盛事。”</p>

<p>“还有十来天就开学了，算了吧。”翟逸打不起精神。</p>

<p>“如果不是我们要忙着搬家，就一家三口一起去看！”翟母推了他一把，“我们给你钱，你和朋友一起去！”</p>

<p>朋友？之前是想约急雨和念珠一起去来着。现在……</p>

<p>“还是算了吧。”翟逸说，“马上都开学了，该去的都去过了。杨文冬打电话跟我说，拍了一大堆照片，开学后带给我看。”</p>

<p>“那念珠呢？”翟母说，“你可以和她，还有她那个表弟，跟你同级的那个陆简，一起去啊？”</p>

<p>翟逸看了他老妈一眼，“连陆简是念珠的表弟，你都知道。”</p>

<p>“还不是你说给我知道的。”翟母说。</p>

<p>“我有说起过吗？”翟逸一点也想不起来。</p>

<p>“说回正题”，翟母道，“去吧？当散散心也好。”</p>

<p>“那我想要……多一点零花钱。”翟逸说，“酒店我想住得舒适点的，估计因为世博会，酒店会很难订——”</p>

<p>“我早就联系好了你方叔叔，就是在H市时经常来家里找你爸爸要画的那个。”翟逸点点头，表示记起，翟母接着说，“他有一间房子空着，离世博会展馆也近。你去了，就住那儿。”</p>

<p>“我不要。”翟逸一口回绝。</p>

<p>“你也说了，酒店肯定不好订。”</p>

<p>“那你们多给我一些经费呗，不然，我就不去了。”</p>

<p>还有十天，就要开学了。</p>

<p>念珠突然打来电话，“急雨，你想不想一起去世博会……我请你一起去啊。”</p>

<p>“我就不去了。”急雨的话跟回答翟逸的时候一模一样，“祝你玩得开心。”</p>

<p>“你不去，我爸妈根本不会放我去的。”念珠说。</p>

<p>“陆简呢？”急雨说，“还有翟逸。”</p>

<p>“陆简早就去过了。”念珠说，“翟逸……你不去，他怎么会去？”</p>

<p>急雨不知道说什么，一再表示，自己不会去，更何况，没几天就要开学了。</p>

<p>“世博会啊！不知道下次再在中国办是什么时候！”念珠说，“奥运会我没去成，就够我后悔一辈子了。”</p>

<p>“算了算了，我找司……我找他，帮我想想办法吧。”念珠准备收线。</p>

<p>他？急雨反应过来了，念珠口中的人，指的是谁。</p>

<p>“算了，我陪你去吧。”急雨说，“但是，只能是我们俩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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