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远方夜空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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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

她连忙上前打着招呼。

“您好。”李原夜冲她微微点了下头，说道：“当初我也只是一心想为您做点什么，却没想到给您造成困扰，这是我的疏忽，非常抱歉。”

他的语气显得诚意十足，表情里也充满真挚的歉意，看起来倒不像是假的，不过简秋华现在已经不会轻易相信。她先是对李原夜客套地说了句谢谢，旋即便单刀直入——

“请问您要如何证明自己是捐助人呢？”

“我有农行的转账记录，因为两百万属于大额转账，所以我是到柜台进行办理的，您可以过目验证。”李原夜说着从衣服里拿出几张单据递到简秋华的手里。

简秋华接过后换了一副眼镜戴上，仔细地将单据端详了一遍。

初春的风似乎还有些冷意，吹拂在人的面门上竟是令人不自觉地颤抖了一番，随着颤抖而来的，却是心中无限的感动。

简秋华确认了李原夜没有说谎，眼角不由得瞬间湿润了。

先前那副为了不被人看扁而伪装出来的淡漠神色已然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面对善良之人的百感交集，她颤抖着双手将单据还到李原夜手里，几度抿唇欲言又止……

李原夜见她这样，心脏不禁也抽了抽，脑子里跟着被扯出了许多记忆，都是关于这个坚强的母亲。

不论外界如何传言她、编排她，但她看起来还是很普通，穿着手工织的毛衣，踩着一双小摊上买的布鞋，脸上全是疲于奔波的沧桑痕迹，但那双眼睛仍是有神的。

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度过失去女儿的这段时间的，难以想象她是顶着怎样的社会压力坚持要为女儿讨回公道的，透过她此刻满含泪水的双眼，李原夜深受触动。

“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你啊，真的谢谢你啊。”

简秋华从李原夜的眼神里能分辨出他和之前遇到的许多人都是不一样的，尽管她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

她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也不会组织那些优美的语句。

她只能不断地、不停地说谢谢，希望对方能借此感受到她想要表达出来的更多的东西。

李原夜扶住她颤抖不已的双手，挤出一丝颇为复杂的笑意：“阿姨……您不用这样。”言止于此他不禁又叹了口气，说道：“到头来我也没有真正的帮上您……不是吗？”

简秋华摇摇头，回以笑容，苦涩地说道：“您有这份心，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帮助了……这段时间以来，我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公理二字，并不是那么绝对的。”

“我是在为我被害死的女儿讨个公道啊，却也要被一群事不关己的人唾骂吗？他们把我做的这些事情和利益挂钩，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究竟是抱着怎样残忍的心态啊……”

简秋华说到这里，情绪难免越发激动，用捶胸顿足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李原夜完全能体会到她在看到那些攻击她的言论时，内心里那窒息般的绝望，还有失望……

如果不是出了简颜的事，简秋华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绝不会想得到现在的社会已经变得这么畸形了吧。

“阿姨……我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希望您未来的生活能慢慢回到正轨，这也是为了宽慰您女儿的在天之灵，让她在那边得以安息……”

李原夜叹息了一声。

简秋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对李原夜递去一个凄凉但却含着暖意的笑容：“嗯……谢谢你，小兄弟。阿姨会努力的。”

“捐助金额回头我会原封不动的转回给你，请把你的卡号告诉阿姨。”

“622848…………”

认真地记录完李原夜卡号的简秋华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紧紧地将手机攥在手里，向后退了几步后，对李原夜最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后她便离去了。

而李原夜，亦是在她离去后，面朝她离去的方向，也深深地弯下了腰。按理说他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可能这是内心里，一种莫名使然的冲动吧。

后湖因风而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了，太阳却被云雾遮蔽了。

而李原夜，则很久都没有直起腰来……

嗡嗡——

当晚八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坐在浅滩酒吧门前那个大栈台边的李原夜拿出来一看，正是农行的短信提醒，那两百万已经到账了。

“……”

李原夜望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串数字愣神了一会儿，直到一阵凉风掠过，感受着钻入脸颊里的寒意后，他才恢复常态。

普通、平凡、伟大，令人敬佩的一位母亲。

唉……

他叹了一声，但又无可奈何。

现在是互联网信息时代，飞速发展的网络几乎将整个地球都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圈养场，人们生活在这个场子里面，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不论何时何地发生的任何事情。

这样紧密相连的世界，让各自的生活都变得透明了。

高速发展导致社会节奏加快，给到人们的却是各种压力的剧增。既然已经背负了沉重无比的担子，人们就必须要在某个地方找到尽情释放的口子。

于是只要有一件事情引起了足够高的社会关注度，人们就会前赴后继地簇拥而去，哪怕这些后来的人只是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但他们才不会管真相如何，他们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毕竟人们就喜欢将事物的发展往自己喜欢的层面上去想象，至于事情本身到底是怎样，于他们而言真的有意义吗？反正不管事情怎么发展，局外人永远都是局外人。

也许，直到有一天局外人变成了局中人，才会发现此前的一切都是自我幻想出来的美好，全都是在自我满足罢了。但届时，又会有更多的局外人掺和进来，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开始新一轮的指指点点，肆无忌惮。

如此往复循环，恶念永生。

李原夜望着遥远的月亮，很想找到一个解决现状的方法。其实他也想了有段时日了，但似乎这个问题太过艰深，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透，想不到答案。

他不禁回想起两年前与张诚的对峙——

你知道十年前的这里是怎样的一片光景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每个人都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没有感到过迷茫或者空虚。

现在的确科技发达了，每个人的生活都更加便利，每家每户几乎都有电脑都能上网与全世界交流沟通，可那又怎么样？然后呢？然后现在的社会成了什么样？

人们心里每天想的最多的事情是什么？是怎样利用这些便利的道具提高自己吗？还是让自己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变得更加强大？

也许有，但更多的是没有。

为什么没有？有多少人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很难维持？

想要在现在的时代活得更好，你便只能变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可即便那样你也拥有不了一切，到头来说不定还会让自己疯魔，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好像我一样……我就是一个疯子，然而即便是我这样的疯子，也有想要回去的地方。这里代表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承载了我所有关于快乐的回忆……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要失去它了？

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了保留它而抗争？

为什么那些根本素不相识的人能插手我的人生？

为什么我要为所谓的时代建设让步？

这到底是谁的生活？

为什么我连这样一个卑微的事情都做不到？

“卑微……”

李原夜轻轻地念道，似乎从中咀嚼出张诚当时内心的哀苦。

他又想起自己当时给出的回答——

人类社会不可能固步自封停滞不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时代发展的牺牲品，这一点我完全认同，但生命的传承，可不会因时代的发展而终结。

“所以，改变……在未来吗？”

李原夜朝着夜空伸出手，略微有些失神。

“李哥！李哥！”

突然丁力焦急的声音从背后由远渐近。

李原夜侧过头的同时，丁力刚好也跑到他的身边。

“怎么了？”他倒是很少看到丁力这么气喘吁吁的，看来应该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态，不由也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问道。

丁力最后呼出一大口粗气，方才紧缩双眉，攥着双拳说道：“简、简秋华，自杀了……”

“你说什么？！”犹如晴天霹雳般，李原夜蹭的一下从栈台上蹦起，捏着丁力的双肩怒目圆睁地瞪着他，心中更是震惊非常。

“是真的！网上已经传开了，她在青峰市的家里……”

丁力话还没说完，李原夜已经顾不得别的，将他放下后迅速在手机上查找起相关新闻，同时在心里不断地呼喊着希望丁力说的是假的，但很快，结果还是不遂人愿……

网动新闻的首页已然全是关于“简秋华自杀”的报道，李原夜看到这里一下感到有些恍惚，微微缩起的眼瞳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李原夜喃喃失语地垂下手臂，连手机滑出了掌心都没注意到，好在是丁力眼疾手快接住了，否则手机就要掉到海里去了。

“李哥……”丁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失魂落魄的李原夜，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他和简秋华之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李哥，你别难过了，毕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啊。”

丁力不由自主地被李原夜此刻散发出来的落寞情绪所影响，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些许无奈与苦楚。

李原夜没有应声，他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彼端几乎与大海融为一体的漆黑夜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却又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

“李哥，我先回去了，会里还有一些事处理……”两人在沉默的气氛中又待了一会儿后，丁力说道：“您要是实在觉得难受，就给自己暂时放个假吧。会里有我帮衬着，不会出问题的。”

李原夜依旧没有说话，但他微微点了下头。

丁力叹了口气并没有再继续安慰，想来也是知道李原夜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自己的安慰吧，便在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离开了。

“等等。”

就在丁力快要踏出栈台的时候，李原夜叫住他。

“怎么了李哥？”丁力回过头，又跑回到李原夜的身旁问道。

“拿点酒给我。”

丁力讶异地睁大了双眼，他跟对方这么久了还从未见过对方喝酒。他们倒不是没劝过酒，只是李原夜态度坚决，再加上不怒自威的气场摆在那，说了一句不喝后也就没人敢继续提了。

“…李哥你要喝什么酒？”

愣了一下后，丁力连忙问道。

“你们平常喝的那种啤酒就行。”李原夜也不想多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以往极少碰酒的他可以说根本不懂酒。

但现在，他就是想喝而已。

“好！”丁力重重地点了下头，也没问李原夜要多少，直接回到酒吧里吩咐人搬了一大箱子到栈台边上，放在李原夜身旁。

“李哥，要我陪你一起喝吗？”看到李原夜打开一听啤酒直接往嘴里灌了接近一半后，丁力不由小心翼翼地问。

感受着酒的苦涩流遍全身，却又带来一种异样到无法言明的畅快，李原夜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丁力走后，李原夜起身面朝着青锋市的方向，凝望着深沉的天空将手里剩余的酒尽数倒了大海之中，随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叹出一声。

难道你早就想好了将钱退给我以后，就随女儿一起去吗？

对不起，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

不……

就算我发现了，就算我想阻止你……

那对你来说又或许是另一种折磨吧，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

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即便你选择死亡……

李原夜打开第二听啤酒，他举得很高，眼神深邃而哀伤。

他仰头一饮而尽，身影几乎没入夜色之中。

简女士，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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