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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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几上摆着黄纸，烛火和香料残存的味道是逝者的影子，空荡荡的感觉让光线里的灰尘显得比以往更浓。

骊珠在木屋里待不下去，他宁愿和蘸火待在一起。他瞅了一眼那几个木钉，铁剑不用继续在那里吃灰尘度日了。他抱着剑回到马厩，拿来油石和鹿皮，在料槽对面坐下，静静地擦拭。

我现在有一张弓、一杆铁矛和一双铁剑，还有匹战马。我用得到它们。他略感兴奋地想，该给剑柄补上饰物，做个背鞘，再做一副箭囊，配几支像样的箭——一整套骑士的装备！

老芬奇说过，等我能拉开两石弓，可以用上备弦，挂第一弦槽，练习骑射的时候弓力可以调得再小一些。弓弦断了，好在还有一卷备弦，瑟尔已拿给罗霍博士去修。

我不该把弓支在那儿，我更不该睡得那么沉，像个死人。

他依然为此懊丧。

前天的头半夜，老人烦躁不安的哼唧声吵醒了他，他喂老人水喝，老人的嘴巴闭得紧紧的，脖颈僵硬，死勾勾地盯着他，咬着牙想说点儿什么。两个人对视半晌，老人出了口气，仰倒在枕头里。他为老人轻轻擦去嘴角的泡沫，挑好灯芯，在老人耳边说，我得睡了芬奇。这些日子他确实累得够呛。

他把长矛和弓支在床边，一觉睡到清晨，居然没听见敲门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匆忙的瑟尔被弓弦绊倒的巨响惊醒了他，然后他俩同时发现老芬奇已经在凌晨的某一刻离开了人世。他在那个特殊时段睡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早晨都要沉。

“我不该睡得那么沉。”他很懊悔。

瑟尔安慰他说：“只是一种内疚带来的错觉。你睡着或醒着都帮不上他的忙，他的生命之箭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段大限一到，就是下一段旅程的起点——他终于可以回到他梦想里的家乡了。你不必为此自责，该祝福他才对！这老家伙。”

蘸火冲他摇蹄子、晃脑袋。贪吃的伙计，饭点儿还没到呢。骊珠放下手里的活儿，拎起桶去取水。

光线像几把长剑，把仓库切成了几部分，木匠器具在正中间，他在那里比划了一会儿背鞘和箭囊的样式，兴冲冲地回到马厩。

有人在那儿等着。看到褐色长披风的侧影，他心头一沉，是镇卫的副领斯特恩.施密特（Sten.Schmidt）。

“统领阁下。”他把水桶放下，挪到门口的位置站着。

“是副统领，小子。”施密特歪着脑袋，点着脚尖，“在打磨这两把剑？我听说逝者的遗愿是要把它们捐出去，事关荣誉，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它们应该追随有荣誉感的骑士。”

“哼，淬淬火也许能像点儿样。”施密特一撇嘴，“等它们能配得上骑士，我们再看看该怎么执行遗嘱。”

“好。”骊珠过去把铁剑抱起来，朝客厅的方向迈步，“阁下，您？”

“就是来看看。”施密特跟着他离开。

骊珠松了口气，那个熊皮包裹就横躺在另一侧的干草堆上，在马鞍下面露出一角。

“最近雪峰下有些陌生的面孔和声音，霍布斯认为有几个迹象来自域外。哪个域外？疑神疑鬼的猪！这几天他比野猪还活跃，成天在林子里转悠。我也不能不四处转转。”

施密特站在客厅门口，他的目光里不是寻找，而是对家私窘迫的确认，嫌恶之意毫不掩饰。

“卧室在楼上？”

“在后面。”那间大屋除了老人的味道没别的。

“这是地下还是楼上的味道？”

地板之下有一人高，十几根粗木桩支撑着阴暗的空间。楼上是前高后低的尖顶阁楼，斜面之下，蛛网和灰尘覆盖着杂物。

施密特没等他回答，鼻孔重重地哼了两下，说：“你找时间来塔楼更新一下行牒，让胖子一起来，你的新监护人。记得带着遗嘱，房契也要依律重制。不过，在成年之前，愿意的话你还可以住在这儿。”

骊珠拘谨地点头称是。“但这儿并不属于你。”镇卫恐怕是这么想的。火骆驼海蒂（Hedieh）因为没有合法认证的婚礼就被剥夺了继承权，木匠们时常常提起，为寡妇鸣不平。

施密特打了个喷嚏，“这股怪味道！灰尘真多，这里得好好清理清理。你得下点儿工夫，小子。”

这是逝者的味道。老人已经远离，不会看到你的眼神。

至于灰尘，是啊，为什么这么多灰尘？

施密特晃悠着到下一处巡视去了。

骊珠站在楼梯中段，有些犹豫。灰尘带着浓浓的陈旧味道，是从楼梯口那个方孔里弥漫下来的。早上离开木屋之后，有人来过？是贼？“贼”这种特殊人物从来没在雪峰下出现过，更不该出现在逝者的家里。

他重新扫视客厅。

条几和墙壁之间留下了倾斜的缝隙；屏风被打开过，合起的次序不对；门楣横格里原本码着几块镂空的木刻，现在它们被胡乱堆在一端；那块通往地下的盖板上沾着一块青泥……

他轻手轻脚地下来，一步步挨到卧室。

闯入者在客厅用光了耐心，这里一团糟。

骊珠没向前迈步，隐隐地有股怒火撑开了胸膛。他想追出去呼唤施密特，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咬咬牙，反身冲上楼梯。

天窗雪渍昏花，阁楼里光线不明，脚印凌乱，杂物在灰尘里躺了一地。逝者尘封于此的历史没得到应有的尊敬，被轻蔑地翻乱。

立柜和梳妆台的抽屉都被打开了，女士的衣物搭在抽屉上、抛在地上、堆在敞开的木箱盖上，另一个翻到的箱子里滚出来孩子的衣物和玩具、几张被扯烂的信笺、一团散开的棉线、和他身上同布料的少年衣裳。

他捡起一个一掌宽大小的木雕飞马。

它被重重地踩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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