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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乔嬷嬷就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太监上前。候着的两个太监立刻捂了小太监的嘴把他拖出院子,期间小太监挣扎不断,院子里的宫人都垂头作视而不见状,燕妃长眉一挑,也没说话。
钱皇后细白的手指拢着火炉,下令处死一个太监不过是嘴皮子一碰的功夫,表情始终冷凝。
才要入秋,但她自入宫后一直体弱多病,燕妃衣着华美单薄,她却早早换了厚衣。看着体态婀娜,眉眼妖冶的燕妃,钱皇后打心底里不喜。于是话一转,又接着道:“从前在本宫的宫里时,看着倒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在燕妃宫里却犯了这等事。”
燕妃也不知是真的蠢,还是装作不懂她这话里的讥讽。抚了抚袖口,慢慢说:“皇后待下宽厚,我眼里却揉不得沙子。”
这话倒是叫她愣了一下,心里冷笑。若她也是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早要被气死在这后宫里了。
入宫前母亲教导她为后要宽且忍,她都做到了,但她一点也不快乐。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可以和燕妃换一换,最起码活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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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皇后在外不得不端着自己,维持皇后的体面和尊严,但私下里也对宫闱秘辛很好奇。等入夜快就寝时,想起乔嬷嬷白日附在耳边说过的话,就拉着她给自己讲一讲裴大人的生平,这才知道,原来是个已死的罪臣。
毁碑掘坟这事倒比这裴大人的宦官身份更让她脑补不停。
她又震惊又觉得荒谬,第二日忙叫宫人找来了一个曾在多宝阁当值的宫女。
问及燕妃和明珠公主的长相,“她们长得像吗?”
小宫女从前虽然在多宝阁当过值,但也只远远见过明珠郡主一面,早忘了明珠郡主的长相了,只隐隐记得是生得美。燕妃在宫里也是出了名的貌美,那背影也看着像。
皇后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她有些怕,就胡乱点头说:“像……”
又被问有多像,小宫女都要哭出来了,瞎说道:“有……有六七分像吧。”
钱皇后忽地一笑,从前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有了一些蛛丝马迹,就觉得处处都能联系起来。
“是啊,一定很像。”
又突然怜悯燕妃,“真可怜啊。”她心里想。自己可怜,燕妃更可怜。
从这日起,钱皇后始终有些恍惚,难得与刘辖一同用膳也有些心不在焉。
刘辖穿着帝王常服,挺拔英武得让人心折不已。一向冷漠的表情钱皇后早就看习惯了,这一次等她回过神来再看到,却格外忍受不了。
殿中地龙烧得很暖,皇上从不是怕冷的体质,但殿中温度常年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温度。她从前一直以为他是在照顾自己体弱,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向宫女问了很多明珠郡主的习惯和往事,第一就是明珠郡主格外怕冷,这件事多宝阁当过值的都很清楚。
刘辖早已经不复少年时的清瘦单薄,袍服紧贴着宽肩,衬出高大的身形。他也会和钱皇后说上两句话,但是仔细回想,每天的话都差不多。
钱皇后也不知道,和别的妃子相处时他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与他做夫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真心笑过。
真悲哀。她眼中一涩。
但凡她与他再亲密些,她都会开口问,他心里是否有她这个皇后。可她不敢,刚入宫时不敢,现在依旧不敢。
从前以为他不重女色,性格严正凉薄,动辄使用酷刑。见他一面都害怕,更别说与他交心。
现在是生怕戳到他心中隐秘的伤口,被他迁怒。
她不敢赌,钱家需要这个皇后之位,她也需要。所以她的使命只是当一个贤后,皇上心尖上放了谁,都不是她能置喙的。
刘辖看着几次欲言又止的皇后,在心里轻叹一口气。他立钱家女儿为后,既是看中钱家家世,也是听说钱家女儿自幼聪颖懂事又极有才气,堪为国母。
但相处久了,慢慢发现皇后治理后宫还勉强能应对,就是想得太多,尤其喜欢胡思乱想。
他信奉雨露均沾的后宫之道,也希望皇后能与他并肩而立,帮他管理好后宫琐事。皇后近几年慢慢已经开始成长了,最近却有些浮躁。
但他本以为皇后仅仅是浮躁,没想到是开始犯蠢。
皇后坚信自己的推测,认为燕妃恃宠而骄的根源是她那张和明珠郡主足有六七分相像的脸。于是她让家人从宫外搜罗来一名少女,比燕妃还像,特意留在自己宫中训练仪态身段,想借此打压日渐嚣张的燕妃。
于是一日夜里,刘辖刚处理完政务,空旷的大殿内。身段娇娆的粉衣少女捧着托盘,代皇后为他送来点心。皓腕微露,细细的指尖扣在乌黑的木质托盘上,衬得更为晶莹如雪。
他合上手中的奏折,不言不语地俯视着跪在下面的人。
看了一会儿,少女的身子都有些发颤了,这才慢慢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把头抬起来。”
少女闻言,听话地缓缓抬起脸,仍是不敢看他。眉眼鼻唇,无一不像已经去世多年的阿珂,但也仅仅是像而已。
刘辖突然笑了。
皇后费劲心思把人带进宫来,教导许久,自以为是摸准了他的心思,可他爱的又不是这张脸。
那个人曾给过他的是年幼懵懂无知的陪伴,是少年动心而不自知的欲盖弥彰,也是如今深夜辗转的深切悔恨。
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视线停留得太久,殿中气氛骇人。少女到底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大场面,怕得手脚发软,盘子托得时间也越来越长,眼见着就托不住了。
偏偏刘辖不出声,她自然不敢擅动。
很快就再也无法支撑,托盘重重落在地上,上面的碟碗摔碎了一地。满地残渣。
她立刻抽噎着跪直身子,那样子我见犹怜。
刘辖看着和阿珂极其相似的这张脸,却只觉得好笑。
但是不得不承认,面对与阿珂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相像的人,他的心也相应要软上一些。
于是他扬声叫来殿外候着的太监总管,声音淡又温和:“殿前失仪,杖三十,还没死就送回皇后宫里吧。”
太监总管心里一叹,宫里的三十杖可比外头打三十下板子可怕多了,照着最脆弱的地方狠命地打。大男人都撑不过五十下,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怕是要糟啊。
————
隔日刘辖召见了郑溏。
两人在宫中花园里一前一后地走着,郑溏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他问了一些阵前的消息。
当年他拖着时间,迟迟不肯把阿珂嫁给郑溏。阴差阳错,阿珂死后,郑溏竟也多年没有再议亲。
阿珂是真心要嫁去郑家,嫁给面前的人的,是自己有了私心,想着能留她多久就留她多久,最后害她死在了宫里。
他也没有理由怪郑溏。他明知郑溏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与裴慎修鱼死网破,还是把郑溏逼入了死地,让他不得不寄希望于阿珂。
是他和郑溏一起,间接害死了阿珂。
阿珂死后,郑溏在战场上呆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京中停留的时间。君臣之间此刻看起来融洽,但却都放不下当年。
刘辖突然说:“郑卿早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可有喜欢的姑娘?”
郑溏听到这话愣住了,下意思摸了一下腰侧。
摸了个空,忘记了荷包前些日子就丢了。已经养成习惯的动作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他收回手,嘴边泛起苦笑。
“臣无意娶妻。”
君臣间默了一会儿,刘辖轻轻嗯了一声。他当然没想过逼郑溏娶妻,郑溏娶不娶是他自己的事,他这话问得真是无聊透了。
有时候他会希望郑溏娶妻,然后忘掉阿珂。
他嫉妒世人只知郑溏和阿珂,却无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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