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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饿,非常饿。
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过了。
第一天时他被打得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只要一动就会有鲜血顺着他皮开肉绽的伤口淌下,带走他仅剩的温暖;第二天时他浑身发热,饿得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迷糊着就过了一天;到了第三天,他甚至希望那个男人能回来,随便扔给他一个发馊的黑面包,哪怕没等吃完,就会有一顿新的暴打。
但那个男人怎么可能回来,外面围着的人正在一边凶狠地叫骂,一边挥舞着比他胳膊还粗的钢管,看着是想把每一个经过的人都给剁成肉酱。
他按住一只迷路到眼前的不知名虫子,甚至懒得将它按死,直接就塞到了嘴里。这虫子细小得只能塞牙缝,居然也懂得在临死前挣扎。
他细细地咀嚼完嘴里仅有的东西,渴望这不断的咀嚼能给他带来饱腹的错觉。直到变成渣滓再尝不到一丝味道,他才恋恋不舍地把它吞了下去。他在角落里竭力把自己团成了一团,裹紧身上只能称之为破布的衣服,免得身体的温度下降得太快,在饿死之前就把自己冻死。
第四天的中午,门口的那群守了一天一夜的人终于厌倦了守株待兔的游戏,再次冲进屋子里来砸了一遍早就破烂的东西,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直到确定所有的声音都走远了,他才推开身上腐烂变味了的垃圾,从藏身的角落里钻出来,放松刚才下意思屏住的呼吸,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饿,还是饿。就像是从脑海里烧起了一把火,让他恨不得破开自己的肚子,把里面的内脏都扯出来吞下去。
他把胳膊凑到了嘴边,看都懒得看上面的污渍,一口就咬了下去,把温热的血液吸到嘴里,再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他得先有力气,才能出去觅食。
周围住着的都是这个城市里最肮脏的存在,他们就像是一群游荡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能为了一块黑面包打破兄弟的头,也能为了省下一口馊牛奶,毫不犹豫地就把哭喊着的孩子蒙死。
他撑着无力的身体走了一会,踏过泥泞的路,竭力在路边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里,挺直了脊背。
他要是倒下了,那些等着的人一定不介意帮他“收尸”。
春风才刚刚吹过这片土地,却连根草都没能留下。也是,才冒出个苗苗就被抢着挖走塞进肚子里了,哪里还能等到它长大。
他一直走到了荆棘丛前也没发现可以果腹的东西,察觉到身后盯着他的那些视线都已经消失了之后,他终于支持不住地坐倒在了地上,隔着带着刺弯弯绕绕的树根,看见了那边绿茸茸的草地。
那是有别于他们的另一个世界,是足以把他们这些渣滓杀死的另一片天堂。
但他要是再找不到吃的,势必就要去地狱了。
瘦小的男孩再次站了起来,枯枝一样的骨节发出各式声响,他摇摇晃晃地拨开挡在身前的荆棘丛,踏入那片未知的世界里。
——
维多利亚庄园是帝国的皇帝陛下亲赐给同母弟弟克冯塔布里斯公爵的皇家庄园,恢弘的哥特式城堡建筑被庄园里广袤的土地围绕着,即使是骑着马绕庄园奔跑都要花上足足一天的时间。
而现在,这座接待过多位帝国皇帝的,年代久远而醇厚的庄园却被一群急急忙忙搜寻着什么的仆人们翻了个底朝天。
系着白围裙的女仆长莉莉安女士简直要焦头烂额了,她焦急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听着一个个急匆匆地跑来汇报着没找到的仆人,简直恨不得抛弃了该有的礼仪,照着他们的屁股上来一脚。
“没找到就接着找,不要站在这里等我一遍遍地重复!”满头银发的女仆长忍不住捂住了额头,“哦,我亲爱的克洛丽斯小姐,冬天才刚刚过去,您这么就能这样擅自跑出去呢?”
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千万保佑我亲爱的克洛丽斯不要跑到东边去,那里和那群粗俗不讲理的野蛮人只隔了一段荆棘……哦,那群不讲理的人,他们是上帝派来人间的撒旦,一定会吓坏我美丽又柔弱的克洛丽斯的……”
她的祷告还没有结束,一位男仆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找到了,找到了,马场的老约翰说小姐骑了一匹马,朝着东边去了。”
他的话才说完,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女仆长已经虚弱地捂住胸口晕倒在地。
——
秦珂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解了系在马身上的精巧的食盒和水囊,拍了下马,让它自己随意觅食去了。
她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蓝天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这幅身体在冬天时还真是虚弱,连带着她都只能躺在床上养了半个月的病,都快忘了外面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肚子里传来一阵饥饿的咕噜噜的声音,她侧着身打开了手边的食盒,里面还热乎乎的糕点散发出了一阵浓郁的奶香味,她正伸手拿了一块,身后草坡的背阴处却突然传出了一阵更响亮的号角声,她探身一看,正好和一双抬起的眸子对视了正着。
那双黑到不可思议的眸子就像是不知有多深的深井,黑黝黝地看不见一点亮色,却又诡异地发出了和雪地里的饿狼极为相似的深绿色渴望。
她手里的糕点一下子松了,骨碌碌地滚到了男孩脚边。
系统突然出声了,机械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冰冰。
【比尔泽布尔,人类女人和魔王的亲子,融合人魔血液而生,魔力强大,原由母亲在人界抚养长大,对人类有好感,有一个白月光人类。现母亡,受到继父的虐待,平民窟长大,衣食难济,逐渐对人类失去认同】
【任务内容:在攻略他的同时让他保护人类,站在人类一方】
秦珂忍不住吐槽,明明之前她还准备去梦里拯救谢清,结果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又换了个攻略者。“系统你也太坑了,谢清怎么办?”
【没关系,宿主可以当这是中场休息,反正谢清正沉睡在梦中,没有很大危险】
“那他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吗?”
【宿主不用担心,在理论上说,这几个任务可以全是平行世界,宿主完成现在这个任务再回去攻略谢清也是一样的,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秦珂:“……”
——
比尔泽布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掉在地上的玫瑰奶糕,那个颜色干净得像是冬天里刚落下来的雪的东西,带着一股奇妙的味道,像是在记忆深处里,曾有人偷偷塞到过他嘴里的糖块。
他不自觉地咀嚼了一下,试图咽下嘴里分泌出来的口水,却只尝到了刚刚胡乱嚼过的草根的苦涩。
看起来是能吃的?黑乎乎脏满了污泥和血渍的手伸向地上的奶糕,正要拿到的时候,刚刚在草坡上看见的人突然就出了声。
“等一下,那块太脏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已经飞快地捡起了草地上带着泥土和草屑的奶糕,迅速地塞到了嘴里,胡乱咀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了下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噎住了。
秦珂无奈地把另一边的水囊递了过去,看被噎住的人警惕地看着她,又快速地后退了几步,只能拔掉了上面的软木塞,把带着温热牛奶味的水囊塞到了男孩手里,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一紧,就要再次逃开时,立刻松了手。
被松开的水囊“啪嗒”一声掉在了草地上,乳白色的牛奶从深色的水囊口流出来,在嫩绿的草地上沾湿了一片。
秦珂正要俯身去捡,一个比她更快的身影捡了地上的水囊,一口气就把里面还有些烫口的牛奶喝得一干二净。喝完后还迅速地把水囊藏到了身后,用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防备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担心她把水囊抢回去。
秦珂有点哭笑不得,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以及一声声呼唤着她的仆人。
吃着草的马儿听见了驯马师的声音,昂起头嘶鸣了声。那群人很快就会找到这来。
黑眸的男孩显然也已经听到了动静,他藏在身后的双手握紧了手里的水囊,盯着她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敌意,正对着她就朝后退了几步,等待着不被她注意到的时机拔腿就跑。
秦珂拉起累赘的华丽裙摆跑了几步,把食盒塞到了他怀里,不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就回头朝着仆人们过来的地方跑去,跑了几步之后又停下来看了眼还蹲在原地的男孩,细软的声音里带了微微气喘。
“朝你来的路跑回去,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她站在草坪上,朝着下面的男孩微微笑了下,一阵温暖的春风拂过,摇动了她华丽繁复的裙摆,刚冒出头的嫩绿小草都在她脚下弯下了腰,卑贱地亲吻着她脚下的土地。
身份尊贵的姑娘站在草坡上朝着他行了个优雅的见面礼,金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泽,“很高兴遇见你,希望我们下次还能见面。”
她的身影很快就从草坡上消失了。
比尔泽布尔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没有按照她说的立刻离开,反而是偷偷跑到了草坡边,谨慎又胆怯地露出了眼睛,朝着一直没有看见过的另一边的世界望去。
刚才还对着他笑的少女利落地跨上了一匹健硕的黑马,扬了下马鞭,朝着另一侧不断接近的人群奔驰而去。
而在不远的地方,一座恢弘的建筑挡住了正在下落的太阳,只泄出了点点的光芒。
——
春天对维克城东区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年里最可怕的季节——积攒下来的食物早就在漫长的冬季里消耗殆尽,而秋季却仍是遥遥无期,西南的风又吹来大量的泥沙和刺鼻的各种气体,轻易就攻破了他们饥饿无力的躯体。
就连冬天可以用来解渴的白雪,在这时也只是带着腥臭气味,不知何时就能给他们带来疾病的灰黑色雨点。
比尔泽布尔蜷缩起身子躲在墙角,床上大手大脚躺着打呼噜的是他的继父艾伦,他昨天才从同流合污的赌徒那里赢了一小笔钱,却全然忘了在破烂的家里挨饿的继子,转身就在酒馆里花了个精光,回家时还抽了鞭子狠狠地发泄了一顿。
他蜷缩在墙角里,昨夜还在流着血的伤口现在已经只剩下暗红色的伤疤,痒得他恨不得抠破了那层血痂,用温热的鲜血来熨烫肌肤。
干瘪的肚子里再次发出了一声嚎叫。
他看了眼床上鼾声震天的继父,偷偷拿出了贴身藏着的水囊,米白色的囊袋上还印着繁复的花纹图案,是一朵正要绽放的漂亮花朵。
他举起水囊,把囊口凑到嘴边,吞咽的动作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绝世美味。
实际上里面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但他似乎还能闻见那股味道,淡淡的,带着之前咀嚼过软软的白色小方块的美味,像是最能蛊惑人心的魔鬼一样在他心头挠着。
他又想起了那个站在小草坡上回身看他的人,她华丽的裙摆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布匹,却一点都比不上她脸上的笑意。
她说希望下次能见面,他其实更希望能见到软软的白色小方块。越想,肚子里的饥饿感就越明显。
他看了眼床上还在不断打着震天的鼾声的继父,他吃饱喝足,往往能睡上一天都不会醒过来。
窗外的太阳在浓雾的遮挡下几乎看不见,不过中午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勉强混了饱饭的人和饿着肚子的人在这时候都不愿意出来消耗仅有的力气,他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再次穿过半个城区,去那里看看。
他边想着边把水囊藏好,像往常一样,咬破了手腕喝了些自己的血,感觉到身体渐渐地有了力气之后,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荆棘丛边一如既往的没有人,他刚准备从之前的那个小口子里钻进去,就听见了那一侧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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