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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凤藻宫,一阵西风顺着长长的甬路迎面吹来,带着点儿清爽的秋意,飒而不寒,主仆几人都长长透了一口气。
瞧着左右无人,释香低声抱怨:“什么疏于职守、调停失当?小姐又不是宫中女官!罚得比贴身侍奉的人还重,她也好意思说要正宫闱?”
“罚站、禁足、抄经……左不过就这些,咱们这一年多来经历的还少么?正因我不是宫中女官,不管怎么罚,总是名不正、言不顺,何况,父亲受皇帝器重,翮贵妃总会有顾忌。”
苏媺一边说着,回想起方才的情形,不由莞尔。
释香几人不解地问:“小姐笑什么?”
“方才灵阊说,薛宝林才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不知稳坐殿中的贵妃听了,心中是何滋味?”
几个人想想那场景,都笑起来:“可不是!咱们到底是外人,灵阊公主这话,倒像是特意说给贵妃听的。”
檀墨敏感心细,笑过之后,她难掩忧虑:“小姐,现在,凤藻宫的人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了。”
“咱们依附于宣颐宫,凤藻宫又与宣颐宫不睦。前不久,太子的‘钱袋子’、户部侍郎姜酹因渎职被贬斥,父亲也曾附本弹劾,翮贵妃迁怒一些,也很正常。”
苏媺不以为意,却难掩数日奔波后的疲倦风尘之色,释香和檀墨瞧在眼里,满腔心疼。
秀姀却一脸的沾沾自喜。
“奴婢倒觉得,小姐不过回家几日,宣颐宫便没了做主的人,虽然受些委屈,不过越是如此,宫里的人越知道小姐有多重要。咱们苦心经营一年多,能有这样的成效,真是不错!”
苏媺两弯罥眉一蹙,心中那种不妥的感觉更浓了些。
她想了想,先吩咐释香道:“原想去探望嬿昭仪,现下禁了足,倒不便过去了。释香代我去向昭仪娘娘告个罪吧,一并谢谢她对曦华的看顾之情!”
释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苏媺遥遥望着释香的背影,沉声对秀姀道:“听父亲说,皇帝有意在年前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明年一开春,礼部便要着手准备大婚事宜。不出几日,这消息必会传开,姑姑还是多留心此事吧!”
秀姀愕然:“怎会这样突然?皇帝还在西路行宫,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回京,难不成,皇帝心中已有人选?”
苏媺没有回答她,而是忽然带着一丝敬意道:“自从咱们入宫后,一直都是姑姑结交人脉、打探消息,这一年多实在辛苦。这次侒王兄长来信,还特意要我代他问候姑姑!”
秀姀嘴唇微翕,神情乍惊乍喜,一时未及反应,苏媺已携了她的胳膊,并肩向前走去。
“过去一年多,虽有些成效,但都是为了立足后宫的逢迎之举。眼下,兄长在西南立稳了脚跟,咱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姑姑所行之事,乃重中之重,稍有不慎,我们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望姑姑戒骄戒躁、小心行事!如此,兄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放心将千钧重担托付于姑姑。”
秀姀的神色渐渐变得认真肃然。
苏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一瞬,再开口时,声如玉石、锵然坚定。
“至于,未来的太子妃,皇帝现在有无人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皇帝选择对我们有利的人!”
她点到即止,忽觉衣袖一掣,檀墨小声示意道:“说曹操,曹操到。小姐瞧,是东宫的人。”
只见前方遥遥走过一列身穿月白宫装、手捧时新瓜果的宫女,迤迤然进了御花园东南侧的戏台——金钲阁。
主仆三人朝前走了一段路,隐在繁盛的紫薇树后,隔了厚重的朱门宫墙,有热闹的丝竹钹铙声传来。
“老娘亲怒冲冲愁眉难解,莫不是为宗保这不孝的奴才?儿命他领人马巡查边界,谁叫他穆柯寨私配裙钗?因此上儿将他捆绑帐外,问老娘儿斩他该是不该?……”
檀墨仔细分辨着:“这唱的仿佛是《辕门斩子》?”。
秀姀一脸嘲讽:“皇上不在宫里,金钲阁反倒热闹起来。先德殿罚跪反思才过去几天?太子又耐不住寂寞了!”
铿锵不绝的余音中,苏媺的声音透着丝丝冷意:“贵妃娘娘爱子心切,只是不知,未来的太子妃,能否像穆桂英襄助杨宗保、大破天门阵一般,为稳固东宫之位,助一臂之力。”
刚进宫门,花照便迎出来,言道:太医已为公主复诊过,伺候了汤药才离开。又说:公主听闻小姐回宫,十分高兴,强撑着等了一会儿,实在支撑不住,刚又睡下了。
苏媺便回到自己的居处——棹兰斋,重新更衣梳妆。
棹兰斋是宣颐宫侧殿一处小巧廊房,因为斋前一圃蓊郁兰草而得名,一并连门窗梁柱上的图饰也多用兰花。小斋掩在几株神清骨峭的高大油松下,十分幽静。
昨日,苏媺连夜赶路,到底受了些寒气,此时放松下来,便觉酸痛一层层袭来,额头隐隐发沉。
她不敢大意,吩咐人煎了浓浓的姜汤,热热地喝了,身上发过汗,才觉得清爽些。
檀墨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小姐这几日太过劳累,可要去榻上眠一眠?”
苏媺闭目不答,数日里的诸般事宜如琉灯幻影一般,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过影儿,身子疲惫至极,头脑却愈加歇不住。
释香兴冲冲地走进来,手中托着一个绘了春涨横舟的桐木小匣,里面装着嬿昭仪送给苏媺的几条素色宫帕、几把珍珠梳篦。
“是常州刚进贡的,昭仪说她不缺梳篦,特意拿自己的份例换了几把花色娇嫩的,正合小姐戴。瞧,多好看!”
苏媺瞧着释香一副欢脱样子,不由好笑。
只见她邀功式地举着一把象牙梳篦,润白如玉,篦身雕着活泼烂漫的迎春花,末端缀着一挂七彩碧玺珠串。
苏媺就着释香的手看了一回,却吩咐道:“收起来吧!”
释香立刻撅了嘴,很是扫兴:“小姐是怕戴这梳篦僭越了身份?哼,这样的东西咱们在家时也未必得不着,反倒是在宫里,处处都不方便!”
苏媺摩挲着宫帕上的绣花,曼声道:“寻常日子就这么皇皇然戴出去,只怕又要招来是非。昭仪一番好意,怎能给她添麻烦?日后,未必没有佩戴的机会,何必急在一时?倒是这帕子……”
她拿起宫帕轻嗅,鼻间是熟悉清雅的茉莉香,一时竟怔住了。
释香一扭头,见苏媺愣愣出神,不由纳闷,忙道:“那帕子上的花样儿,说是昭仪亲手绣的。”
苏媺心里微叹,语气却淡淡的:“昭仪体弱,许久不做女工,这几朵花还不知绣了多久。”
“正是呢!方才我去永昶宫,昭仪身上又不爽利,知道公主好转了,便说今日不过来了。”
苏媺敛了心神,捡出一条浅碧色绣湘妃竹的帕子,余者叫檀墨收起。
她抬头看看角落里的金莲滴漏,起身向外走,随口吩咐着:“午膳叫小厨房烂烂地熬了三白粥,有清淡小菜多备几样,看曦华的脾胃如何再换吧!”
出了棹兰斋,只觉秋阳淡薄生暖,微凉入了梧桐,云影闭疏窗,偶尔黄叶飘零,击破一点秋声。
苏媺放轻脚步走进东暖阁,见曦华还在睡着,想是汤药里有助眠之物,低絮的说话声也未能惊动她,于是便安坐在软椅上,以手支颐,缓缓闭了眼睛养神。
秀姀说“苦心经营一年多”,是了,一年零四个月!
从最初的如履薄冰,到如今在宫中拥有一席之地,四百多个殚精竭虑的日夜,在一次次筹谋划策中,寒了豆蔻年华,苍老成一副翁妪心肠。
恍惚间,苏媺只觉得暖香拥簇、锦帐摇红,连床头枕屏上画的喧巢乳燕也扑棱棱飞起来,飞入了那艳质如火的桃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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