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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翮贵妃下了封口令,但灵阊大哭大吐,终至病了一场,哪里瞒得过宫里这许多眼睛。
没过两天,景元帝便知道了,不免又气又痛,气的是太子行事如此狠悖,痛的是一国储君竟丝毫不顾惜手足之情。
何况,太子还在禁足思过中。
凤藻宫和东宫则把曹良娣推了出来,禀明是曹良娣出于对灵阊的不满,背了太子行事,这原是后宫私怨,太子也是事后才知晓。
这一日晨起,苏媺还在梳妆,便收到了“曹良娣被连降两级,降为承徽”的消息。
“一大早便晓谕六宫,贵妃也是急了,那曹承徽是个不安分的,为太子当这个替罪羊,也不算冤枉了她。”
释香一边说着,一边从妆匣里捡出一支莺衔桃叶钗,轻轻插在苏媺鬓发上,左右端详着。
苏媺握了卷草玉梳的手一顿,一连数日,每每想起这件事,心里始终抑抑难纾,像哽着一颗生涩未熟的杏子。
那一日,曹良娣摔倒在沁芳园的菊花丛里、惨戚戚地呻吟之时,宫女内侍们手忙脚乱地拨开被压得东倒西歪的花枝,一叠声地高叫着“宣太医”。
没有人知道,诱引雪团儿发狂的,不过是曹良娣那飘逸摇曳的华丽裙摆上,一点肉眼看不见的青椒汁。
她漫不经心地梳理着柔顺的长发,一面问道:“那个叫枇杷的宫女可有了妥当去处?”
“小姐放心,已安排妥当了!”
一旁的秀姀端详着手中熨烫好的黄松叶秋裙,脸上都是惋惜的神情。
“自从枇杷被灵阊公主的指甲伤了脸,到哪儿都被嫌弃有碍观瞻,只能去冷宫伺候。奴婢托了紫茉姑娘,把她从冷宫挪了出来,安排到太妃宫里做了杂役丫头,总能好过一些。枇杷在凤藻宫侍奉的时日不短,雪团儿一直由她照管,这回也多亏了她告知曹良娣的行踪。奴婢瞧着这丫头不错,人也勤快,可惜啊,她脸上的疤痕是消不去了。”
“凤藻宫自觉高高在上,拿底下的人不当人看,殊不知,小人物也能决定胜败。”
苏媺一腔郁气仿佛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
她眉间清冷,如寒枝划过小窗、冻云锁了孤草,每一句都有力地敲打在人心上。
“春秋时,宋国大夫华元率军攻打郑国,战前分给每位士兵一块羊排,却忘了自己的马车夫羊斟,最后被羊斟直接驾车送进郑营,做了俘虏;三国时,袁绍轻视谋士许攸,许攸于是转投曹操,将袁军乌巢粮仓的虚实和盘托出,致使袁军在官渡大败。所以,老子在《道德经》里说: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秀姀和檀墨垂着头,细细琢磨着苏媺的话。
良久,释香长吁一口气:“从今以后,太子想必再也不会喜欢酿花饴糖了,而灵阊公主也再不会养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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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觉方起,苏媺坐在水林三寒雁的红木小榻上,一手托着下巴,目光似虚无似期盼,越过轩窗外枝叶疏瘦的梧桐树,愣愣地瞧着冷肃灰白的天空。
看着看着,她忽然喃喃自语一般道:“秋去冬近,不知侒王兄长在南边可好?”
“这时节正是王爷最头疼的时候。”秀姀知道苏媺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绣活儿,长叹一声。
主仆二人所说的侒王,姓萧名琮,是南周末帝萧易唯一活下来的儿子,他与忠诚于南周的旧臣和遗军一直蛰伏在西南的山地和密林里。
“马上要入冬了,南边虽不像北边这样冷,但将士们的粮草棉衣都要储备齐全。听说王爷请大军师观看了天象,估计今年冬天比往年还要冷些,怕是要下雪了。”
“兄长年年冬天都要为粮草发愁,这样下去,如何持久为继?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哪有什么好法子?好在赤鵺江、松子山一带的县镇一直在咱们手里,军资虽不充裕,倒也能勉强支撑。”
苏媺眨眨眼睛,揉了揉僵掉的手腕,在过于安寂的棹兰斋里环顾一圈,纳闷道:“释香又跑到哪儿去了?”
“那丫头这回可没乱跑。”檀墨笑道:“小姐这几日不似往日精神,夜里又总是咳嗽,释香说要为小姐做菊花桃仁糕,这会儿去了小御膳,她手脚利落,一会儿便能得了。”
“不过是秋燥,哪里就娇气到这地步了?”
苏媺伸个懒腰,调侃道:“也幸好她手脚利落,否则,咱们如何能得知凤藻宫那蜜酥白的来历?”
那一日,释香疏忽职守,跑去听小宫女闲聊,以致曦华公主突然闯进棹兰斋,险些听去了苏媺与秀姀的谈话。
后来,她解释说,是听见宫女议论,说卫良则要在重阳节宫宴上揭露曲婉华的大秘密。
秀姀便留了心,谁知,竟凑巧打听到,那蜜酥白是齐州刺史卫愚辗转从一家富商手中买下,又悄悄送进了东宫和凤藻宫!
卫愚是卫良则的族叔,卫良则又是翮贵妃的马前卒,卫愚若与宫中互通消息,多数时候不会瞒着她。
近一段时日,卫良则与曲婉华一再发生龃龉,翮贵妃不仅没帮着她出气,反倒找借口训斥了她一通。
她心中有气,私下里时有抱怨,言语中便透露出:连卫愚这个族叔也瞧不起她,进贡给凤藻宫的蜜酥白,一个也没分给她。
“亏得释香错有错着!”秀姀也笑道:“这可是意外之喜!没想到齐州刺史会是东宫的人。若非那蜜酥白,此人远在地方上,又甚少在明面上与东宫来往,咱们必然挖不出来。”
苏媺却冲她摇头一笑。
前有珠兰在灵阊面前说漏了嘴,后有太妃的川贝蒸梨有意提醒,不管是明面还是暗中、地方亦或京城,只要有串结勾连,便会有蛛丝马迹可循。
其实,中秋那一晚,太妃显然并非是向苏媺递送消息,而是随侍在她身边的某一个宫人,只不过“有心算无心”,被她凑巧悟到罢了。
宣颐宫里有太妃的人?
苏媺不禁朝窗外望去,只见庭花摇曳、风叶簌簌,不时有宫人穿梭而过,一个个容色自然、行动守礼。
她不由心中哂笑:这么一打眼看去,难道还能看透别人的心肠?不过眼下,且虑不到这一层。
苏媺回过神,迎着秀姀疑问的目光,接了前面的话,继续解释给她们听。
“父亲说过,地方上不比京城,天高皇帝远,虽然自在了,可也难出政绩,总要在京中找个大树靠一靠,太子自然是最粗的那一根梧桐木。齐州人口不算极多,不过还算富庶。再者,刺史到底是一州长官,以前,卫愚对我们而言,不算什么要紧人物,日后嘛,倒可以多留心一些。”
秀姀和檀墨仍是不解地瞧着苏媺,苏媺一笑,那笑意松闲疏懒,却又透着一丝笃定,如疏芳衰叶下一点悠哉而过的雀影,虽然秋深冬近,却依然不慌不忙地作它的花底客。
“你们不觉得此人十分有趣么?一只梨子都能被他找到献媚邀宠的机会,如此费尽心机,必不甘心一直做个中等州府的长官,那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的。只不过……”
苏媺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卫愚的心胸似是不大,恐难堪大用。在翮贵妃眼里,此时的他不过是一粒微粟,日后,怕也难长成一颗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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