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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一晚,衢州刺史路仁甲和山阳县县令彭蒿设宴为曹平接风。

席间,二人再次劝说曹平按原定线路,由衢州向西,走官道去石州。

无奈,曹平满脑子皆是呼卢喝雉,哪里听得进去?

彭蒿失了耐心,冲口讽道:“在衢州,黄口小儿也知三杏山乃鬼门关,曹大人倒是上赶着给贼窝子送买卖!”

混迹官场、不学无术之人,最恨旁人鄙薄于他。

曹平自攀上太子,更是日日被人逢迎惯了,彭蒿一句话,好似往爆竿堆里扔了一根柴禾棒。

他当场掀了桌子,命人扒了彭蒿的官服,推到院里打板子,还十分狂妄地叫骂。

“作死的王八,也不看你爷爷背后站着谁?一个芝麻绿豆官,我便将你打死又如何?有本事进京告我,只要你能挨得着刑部的大门,我就认你是祖宗!”

彭蒿也犯了驴脾气,他一边挨着板子,一边与曹平嗷嗷对骂,骂他“攀援裙带、小人得志、之无不识、臭不可闻”,气得曹平七窍生烟。

彭蒿挨过一顿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但命手下差役将新会仓封锁起来,还偷偷地将消息送往了京城。

路仁甲一向胆小庸懦,他一面唯唯诺诺、按曹平之意调备漕船,一面磨磨蹭蹭、居中和起了稀泥。

而负责护送的兵部官员与曹平本非一主,见此情形,也推三阻四、袖手旁观起来。

孰料,消息还未到京城,军粮便已失窃了……

这份呈报一到,兵部、户部便开始推诿扯皮,朝中官员们也吵作一团。

户部声称,曹平固然有错,但兵部所派官兵未尽到护卫之责,才最终导致军粮失窃。

兵部则认为,此事最大的责任当属户部,是曹平误中贼人诱计,私改了运粮路线。

更何况,军粮运达山阳后,护军曾与衢州刺史路仁甲、山阳县令彭蒿一同商议,在三杏山一带布控设防,并非没有作为。

只恨贼人太过狡诈,又无所畏忌,人人都盯着三杏山时,他们却在山阳县就动手了。

也有人将矛头指向了瀛云王,说他年纪轻、资历浅,不足以担当署理兵部的重任。

但更有人为他鸣不平,说瀛云王履职兵部尚不足月,此事显然是因为兵部、户部在人事上数年积弊、怠忽沉疴,才酿成今日之祸……

一片喧阗纷攘中,太子消无声息地躲在东宫思过,经过十洲春一案,他似乎学乖了许多。

曹广泉一夜白头,眼睁睁看着儿子曹平被索拿下狱、押解上京,成为太子的一枚弃子。

而瀛云王赵弘琛始终无一字辩解。

那些别有用心的质疑和攻讦,就像秋末时分,皇城上空渐渐浅薄无力的颓阳,在年轻的王爷日复一日的镇定缄默里,渐渐地微弱、犹疑起来。

当派往衢州查案的官员还在焦头烂额地寻找证据,晋德宫里,天子之怒已愈压愈烈,要像蛟电惊雷一般炸裂开来。

过了五六日,瀛云王忽然联袂兵部左侍郎欧阳燊,上奏景元帝称:已查有实据,可以断定军粮失窃一案为三杏山强匪所为。

这一出人意料之举,引来朝堂上下睽睽瞩目,但兵部的奏陈有理有据,质疑者只能哑口无言。

原来,礼部侍郎苏栯曾资助过一名叫许慕的穷书生,原是怀州大姓——许氏一族的正支后裔。

南周末年,许氏为避战乱,举族迁往榆关一带,途经三杏山时,遇到以冯大奎为首的强匪,便躲入当地一座寺庙,以求庇护。

许氏族人原本随身带有干粮净水,寺中也存粮不少,足以支撑十数日。

不料,冯大奎竟极擅备穴之术,他带人从寺庙后山挖了一条地穴,直通大雄殿的药师佛像之下,悄悄潜入寺中,大肆屠杀许氏族人和寺中僧侣,许慕藏在一枯井中,才保得性命。

军粮失窃后,京中一片哗然,许慕便怀疑是冯大奎所为。

他找到苏栯,说明前事,所描述的地穴形貌,果然与查案官员奏折上所说的地道一般无二。

苏栯急忙告知瀛云王和欧阳燊,二人派心腹前往三杏山一带暗中核实,终于寻得蛛丝马迹……

案情既已查清,景元帝急令兵部派军剿灭三杏山贼匪,夺回军粮。

只是,当官军踏平三杏山、活捉冯大奎后才发现,三杏山只留下不到一万石粮食,其余九万多石早已运往南地。

事已至此,这批军粮势必追不回了。

行将入冬,西南山地的地势险峻复杂,此时派兵对南周遗部发动攻击,无异于羊入虎口!

景元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却不得不再次命人筹粮运往石州。

紧接着,他御笔一挥,连下数道诏旨:

三杏山贼匪的大小头目,包括匪首冯大奎在内共计六十七人,一律枭首示众,余者刺配西北牢城营,终生服役;

户部下属仓部员外郎曹平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兵部所派官员护送不力,左黜一等,命其复送军粮至石州,立功自赎;

衢州刺史路仁甲玩忽职守、昏聩无能,即日罢官去职、永不复用;

衢州刺史以下,诸如别驾、长史、司马、录事等,凡参与六合赌坊的赌局者,皆官降一级,罚俸一年……

一片风雨飘摇中,山阳县县令彭蒿却逃过一劫。

据说,是瀛云王上书谏言,道:彭蒿一向实心用事、造福地方,且在军粮运抵衢州前后,一直竭力阻止曹平更改路线,并将消息送到京城,恳请景元帝斟酌前情、从轻发落。

最终,彭蒿得以戴罪留职、以观后效。

……………………………………

在景元帝一日日炽盛的雷霆怒火里,大齐后宫一片沉寂,淡了多少胭脂娥眉,凉了多少意浓情热,期盼着这一场令人惶惶的阵寒早日散去。

棹兰斋里却弥漫着压抑不住的欢欣喜悦。

时向初冬,朱漆花窗隔了廊下的凉凉疏影,一阵阵松风轻唿着卷过窗棂。

午后,苏媺穿着一条家常的浅妃色素光云鹊斓裙,闲闲地斜倚在紫燕流云美人榻上,听释香学说青青如何博戏路仁甲、计诱曹大头。

“……青青姐就那么随手一抛,把个曹大头都看惊了,直嚷嚷她是赌神爷爷下凡,非要拜师不可,还说要把青青姐的画像请回家去,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比伺候太子啊,可虔诚多喽!”

她一边说,一边穷形尽相地学着曹大头的形貌举止,主仆几人被她逗得直乐。

檀墨心细于发,她坐在靠近斋门的锦杌上,一边留心庭院里的动静,一边催促释香道:“你这一折子文丑可唱完了?这会子越发凉了,还不去给小姐倒滚滚的茶来?”

释香吐吐舌头,忙忙地跑去沏茶不迭。

苏媺笑吟吟看着释香耍宝,一番心思却飞到了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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