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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这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只可惜南辰国夏日里暑气重,到了晌午便要闷得透不过气来,好在宫里的冰块备的充足,各宫主子都能分得些。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宫里清静了不少,听说皇太后一直久病不愈,连各宫嫔的请安都免了,暖锦倒是去探望过两次,坐在那虚头八脑说了几句话也就退了出来。

到底是比不过平民百姓家,天家的亲情淡泊,即便是亲祖孙,感觉也像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似的。

至于那件事她母后也是知道的,暖锦想着她们若是见了面,皇后娘娘怎么也会同她解释解释,奈何她这位娘亲大人天生的凉薄性子,即便是日后她去坤锦宫请安,皇后娘娘也决口不提此事,照旧是询问自己吃的好不好,新师父所教的课业能不能听得懂之类。

她的好太傅呢,本来平日里就很少出现的人,除了上书房里,她便真的再也看不到了。

夏日百花齐绽,争奇斗艳般的美,坤锦宫里和着御花园比却显得素淡许多,皇后娘娘独爱玉兰树,所以宫中除了玉兰便无其它。只是这个时节早就过了玉兰的花期,上下望去不过是普通的绿树,当真是看不出任何稀奇。

暖锦自打那次事件过去后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要给父皇母后请安,其余时候都躲在栖梧宫里不出来。她太子哥哥看得开,以为她是为着容太傅伤了情,这会子正躲在宫里疗伤,反正都是小女儿的小情小爱,上不得什么台面,自己闷在被子里嚎两嗓子也就过去了,不出了人命,也死不了人。

过了午后暑意正浓,天儿热的令人心烦意乱,暖锦想着这会子母后也该午睡起身了,便想着去请安,顺便还能讨一碗桂花羹。

穿过垂花门又遇望月回廊,两侧郁郁葱葱的玉兰树枝叶繁茂,泛着幽香却不见花开。

坤锦宫里建的极为精致,每一处无不用心,他父皇当年可是花费了良多的心血,才能建成这座坤锦宫。暖锦又想起了那则传闻,若是真如传闻所说,她实在无法理解母后的想法,她父皇是帝王,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主子,难得他还是一个专情的帝王,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被这样的男子爱着,母后为何还会心有他属?

神思不过转了几个弯,暖锦回神时已经进了坤锦宫,奇怪外面并没人守着,空荡荡的只能隐约听见宫内有一男一女的对话声音。

暖锦惊觉有些不妙,那男子的声音清澈如上古瑶琴,回荡在这样的午后,尤为显得绵远悠长。

她有些呼吸急促,下意识的躲在门后,悄悄地向里望去。床榻上靠坐着一名宫装丽人,脂粉未施的颊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稍显苍白的面色泄露了此人的病弱。

床榻的旁边坐着一名烟青色锦衣的银发男子,因为是背对着暖锦,她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男子不知在说些什么,逗得女子暖暖浅笑,偶尔的低咳,便引来那名男子担忧的抚拍。

不是不熟悉这个声音,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那样清冷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暖锦只觉心跳的无法自持,像是偷看了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们两个人竟然这样光明正大的私会,甚至连把守的人都没有,万一、万一她父皇突然来了……暖锦硬生生打了个激灵,想离开却又迈不动步子,就这样傻愣愣的躲在门后。

“虽说现在天气暖了,可你的身子不同他人,若是着了凉便会引起旧疾,你不可以太过任性。”

皇后笑了笑,经过一阵低咳,原本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看着倒是精神了不少:“原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没得总是要叫你在后面叮嘱我,若是让孩子们看见,不晓得还要怎样子笑话我。”

“知道自己是大人了就不要总是叫人惦记,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总之是这样破败的身子,不知道还能熬多久。”皇后叹了口气,靠在榻壁上吐了口气。

“聆歌!”容太傅低吼,是暖锦从未听过的焦急语气“同你说了多少次,只要有我在,你总是会好好的,你会长命百岁,你会子孙满堂,你会看着南辰国泰民安,你答应过我的。”

皇后疲倦的摇了摇头:“容渊啊,这么多年我早就累了,拖着这样的身子,没得叫我看不见尽头,你说的那些……我怕是……”

“不许你胡说!”容太傅握住皇后的手掌,怜惜护在掌心“咱们走了这样子长的路,你怎么忍心这个时候把我扔下,你这一生丢下过我多少次了,若是再来一次,你叫我、你叫我……”

容太傅没在说下去,声音有些暗哑,皇后瞧着心疼,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一生一直都在带累着你,这辈子还不完的情,只有留到来生了。”

“你别同我讲来生,这辈子欠下的债便要这辈子还清,你想欠债,我不允!”

皇后忍不住掩唇低笑:“容太傅这般不讲理的样子若是叫您的学生们瞧见了,准会惊得找不着北。”

容太傅宠溺的摇了摇头,并没反驳。

“容渊啊,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孩子们。”提起玄宁和暖锦,皇后刚刚舒展的眉心又再次蹙了起来。“玄宁自小便聪明沉稳,又做了太子,他要是一心用在朝政上我倒是不怎样担心,可他宫里那位始终是个隐患,燕语身份不同常人,毕竟是燕坪国的余孽,即便救了她一命,可是国仇家恨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下?

“幽兰亲手灭了燕坪国,这份子仇恨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她现在不声不响的做着东宫的丫鬟,可谁能保证她不是伺机而动?太子对她不同,我这个做娘的最是明白,将她放在身侧,谁能保证她不是一把刺向太子的利刃?更何况知道她身份的人寥寥无几,甚至连皇太后都不知晓,若是他日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兴许是脑中幻想出那可怕的一幕,皇后脸色更加苍白,反手握住容太傅:“容渊,你一定要帮着我守着他,他是太子,关系到江山社稷,他万万不能出事!”

“你放心,有我在他绝对会不会出事的。”

“嗯,你这样子说,我便能放心了。”皇后点了点头“还有暖锦,她不像她哥子,没经过风浪的纯良孩子,必定会在情路上受尽挫折,她……我,唉……”

暖锦听见皇后点了自己的名字,忙竖起耳朵,可怎奈屏着呼吸听了半天,就听她母后在那哀声叹气了半晌,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到了她这难不成就是无药可救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小事,瞧着她母后和容太傅那亲近的劲儿,怕是宫廷里的那则秘辛是真的了,她母后和容太傅八成就是老相好。

暖锦咽了咽口水,心跳声隆隆,震得她没了边界,她母后胆子忒大,敢给父皇戴绿头巾,他们二位是嫌着命太长远了?

她小心翼翼的向后退去,不敢想象若是此事落入别人眼中会是怎样的后果。可不过是刚一转身,明黄的飞龙锦服赫然闯入视线,龙纹狰狞,针针细密,暖锦大惊失色,刚要跳起来尖叫,皇帝伸手一拽,忙捂住她的嘴巴。

皇帝脸色阴沉,凤目漆黑,看着暖锦向外扬了扬下巴。

暖锦被她父皇吓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置,腿上发软完全使不出力气,只能拼命地点头,皇帝叹了口气,半拖半拽的将暖锦拉出了坤锦宫。

“父、父皇您怎么来了?就您自个儿?岑总管呢?没陪着您?”

皇帝负手而立,站在一株玉兰树下,凤目依旧是漆黑如墨,望着坤锦宫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都看见了?”

暖锦膝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说的是什么?儿臣看见什么了?”

皇帝难得一笑,复又冷哼了声:“瞧你那出息,遇见点事就膝头子软,半点也不像你母后。”想了想又接了句“更不像朕!”

暖锦委屈的撇撇嘴:“儿臣就是没出息了,遇见大事就慌神了。”

皇帝摇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倒是没再说什么,继续看向坤锦宫,神色有些哀伤,又带着极为难得的温柔。

“父皇……”暖锦想了想,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犹豫了半晌才问道“父皇一直都知道?”

皇帝没说话,负着手,顶天立地的帝王,像是任何风雨都无法击败他的样子。

暖锦觉得他父皇也许并不会回答,刚想跪安,就听皇帝淡淡的回了声:“嗯。”

暖锦大惊:“那您还……”

“还什么?朕还能容忍你母后和那个该死的混帐?”皇帝反问,倒也不是真盼着暖锦能回答,她还小,不懂他们的恩怨情仇也是正常“你母后只身一人来到南辰国,哥子被留在北曜国无法团圆,亲弟弟又惨死在她怀里,她身子不好,受了那样多的苦难。朕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想,若是有一天这坤锦宫里没了你母后的身影,朕会怎样?”

暖锦不敢答话,依旧老实的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皇帝。

“后来朕想了良久才明白,只要你母后还在那里,健健康康的活着,其余的朕都可以纵着她。”

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午后有微风拂过,让暖锦并不觉得有多闷热。后来皇帝并没有再说什么,摆手让她退下,她福了福身子,眼里有莫名的酸涩,不敢让她父皇瞧见,只能低着头,好在皇帝并没去看她,背对着自己依旧看向坤锦宫内。

皇帝的背影有些落寞,天地一样的男人,终究有着自己无法跨越的情关。

暖锦安静的退了出去,强忍的两行清泪终于划落下来,她有些懂了,什么才是爱。

像是母后,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将自己的一生都困顿在这宫墙之内。也像是容太傅,为了所爱的女子,心甘情愿的放弃自由,在这皇城之内隐忍挣扎。

或是像她父皇一样,为了母后,他宁愿承受流言蜚语和永远的伤痛,为她撑起绵密的天地,将她紧紧护在心口,即便是放手和成全也好……

只要她还在……

对向有人走了过来,步履轻缓,隐在微风之中几乎细不可闻,那人停了下来,站在十步之外,引得暖锦抬头望去。

寂静的宫道上,有午后的暖阳洒落,透过枝丫,显得斑驳不堪。暖锦静静的看着,连同呼吸都静止了下来,微风缠绵悱恻,托起那人的衣摆,静谧的如同一幅琳琅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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