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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刚送走王瞎子,就见白文选迎面而来,附耳低语一声:“闯王来了。”
张献忠不由一惊,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朝着白文选使了个眼色,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往后宅走去,白文选连忙紧随其后。
直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眼见四下无人,张献忠这才停下脚步,小声问道:“闯王在哪里?”
白文选把身子往前一凑,声若细蚊:“西门外茶棚等候。”
张献忠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且差人,帮我将徐军师和定国喊来。”
“诺!”白文选领命转身而去。
再说徐以显,这时才刚回到府中,却见传令兵火急火燎地跑来,说张献忠找他,徐以显料定必有大事发生,连忙转身,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才刚到大门口,就见定国骑着“二斗金”从另一个方向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两人一齐下马,将缰绳交予门口的扈卫,然后并排大踏步走进了公馆。
在等待定国与徐以显的这段时间,张献忠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安置李自成,城中朝廷耳目众多,若是把他接进城,难免走漏风声,但若是不接,又难免被李自成看轻,觉得是自己害怕朝廷,思忖再三,张献忠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
张献忠命王尚礼立刻在公馆附近的大街小巷派出暗哨,但凡遇见可疑人员,一律格杀勿论。而后让丫鬟将后院闲置的阁楼打扫干净供李自成居住,又吩咐众扈卫不准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后院。
待一切安排妥当,定国和徐以显正好也到了,张献忠示意二人凑上前来,然后轻声低语道:“走,咱们去接闯王!”
“闯王?他怎么来了?”陡然听到这个名字,徐以显一脸惊愕。
张献忠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具体情况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三人于是快步走出公馆,各自上马,朝着西门外飞驰而去。
沿官道一路向西,离着大老远,定国便瞧见了执刀守卫在茶棚外的李来亨,李来亨也看到了定国,两人久别重逢,四目交汇间,皆是莞尔一笑。
行至茶棚前,三人翻身下马,闯王李自成也从茶棚里迎了出来。
见到李自成,张献忠满脸堆笑着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亲切地说道:“自成啊,还是你有胆气!”
“敬轩,为何这么说?”李自成有些没明白张献忠的意思。
张献忠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情:“如今你李自成可是朝廷点名通缉的要犯,竟敢跑来谷城,就不怕俺老张翻脸不认人,把你捆了,送给熊文灿邀功请赏?”
李自成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道:“若敬轩你是这种人,今日我也不会来谷城了。”
张献忠听罢哈哈大笑道:“老伙计!还是你了解我!别说,这些日子,为了打探你的消息,俺老张也不知撒出去多少点子,总是不得实信!有人说你阵亡了,老子是一万个不相信!这下可好,见到哥哥,俺老张终于是放心了!”
李自成长叹了一口气,连连摆手道:“别提了,潼关这一战打下来,咱就只剩下了十七骑,被那官军追得东躲西藏,在商洛山中窝了大半年,这才缓过劲来,哪有敬轩你在谷城过得潇洒自在。”
“哎,哥哥你是有所不知,这谷城四处皆是朝廷的耳目,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俺老张别提多难受了!对了哥哥,这回来谷城,你带了多少人?”张献忠边说边往李自成身后瞟了一眼,似乎就没看到几个人影。
“人多目标太大,就带了双喜、张鼐、来亨三个娃娃。”李自成用手指了指身旁的三位少年,坦言道。
“许久不见,没想到这些娃娃都长得这般高了!”张献忠感叹了一声,随即又向李自成打听起了闯营主要将领的情况,听说大家都没事,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趁着天黑,李自成被张献忠秘密迎进公馆,张献忠又让亲兵在后院阁楼中摆下酒菜,为其接风洗尘。
两人在一张八仙桌前相视而坐,待酒过三巡,张献忠突然站起身,踱步走到李自成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嘿嘿一笑道:“我说哥哥,不如你也跟着俺老张投降朝廷吧,怎么不比那商洛山里来得逍遥快活?”
李自成没猜透张献忠突然说这话的用意,回过头望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我李自成一息尚存,便不会轻易认输!”
“我的好哥哥,你是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张献忠心中一凛,不禁暗道,“待日后老子夺了天下,这李自成真是个强劲的对手啊!”
“既然当初选择了造反,哪有反悔的道理?”李自成没有察觉张献忠脸色有变,大义凛然地说道。
张献忠于是将几凳挪到李自成身边,重新坐下,随即张口问道:“好啊!俺老张就知道你李自成定是不肯服输的!哥哥,咱们兄弟今天打敞开天窗说亮话,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敬轩,我想先问问你,你有何打算?”李自成不着急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
见李自成问起,张献忠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然后哈哈一笑道:“老子当初造反,不就是为了过几天舒服日子么?现如今俺老张娶了八个老婆,只想着在谷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种掉脑袋的勾当早就不想干啦!”
李自成比谁都要了解张献忠,知道他在说反话,莞尔一笑道:“果真如此?”
张献忠目光狡黠,拈着长髯说道:“信不信由你。”
李自成止住笑意,诚恳地说道:“敬轩,咱们不开玩笑!如今鞑虏深入京畿,朝廷调兵勤王,内地空虚,正是咱们重新起事的大好时机。”
张献忠一脸疑惑地望着李自成:“可你的人马不是都打光了么?”
李自成自信满满地说道:“朝廷已尽失人心,加之灾荒连年,饿殍满地,只要我重树起‘闯’字大旗,人马要多少有多少!”
听李自成这么一说,张献忠猛地一拍大腿,伸出一个大拇指,夸赞道:“哥哥,你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当初高如岳死后,大家推你做闯王,老子还有些不服气,现如今看来,你还真不愧这个‘闯’字!”
面对张献忠的夸奖,李自成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敬轩,你想想,这些年咱们杀了多少贪官污吏?可那贪官污吏却是越杀越多!为啥?因为这个朝廷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无可救药了!若不将它连根拔起,吏治是不会清明的!我知道你想在这儿喘口气,可是你在整练人马,那左良玉也在整练人马,你能瞒得过熊文灿,又怎能瞒得过他左良玉?”
张献忠不禁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哥哥,你不明白,俺老张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奶奶的,这班狗东西,黑眼珠只看得见白银子,句句忠君爱民,事事祸国殃民。老子把几年的积蓄都快掏空了,也填不满他们的无底洞!别说老子是假投降,就是真投降,被这么敲诈下去,也非得重新造反不可!”
李自成看出了张献忠的无奈,于是继续劝说道:“敬轩,想当初你焚毁了凤阳皇陵,与崇祯老儿那是不共戴天之仇,一旦等鞑子退出长城,朝廷空出手来,又岂能容你?”
张献忠当即拎起酒壶,替李自成满满地斟了一杯酒,拍着胸脯保证道:“哥哥,你就放心吧,就算今日你没来,俺老张迟早也是要反的!”
李自成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用两眼死死地盯住张献忠:“你打算何时动手?”
张献忠笑道:“哥哥,你倒是说说俺老张该何时举事好?”
李自成思虑了片刻,对张献忠言道:“依我看,若是明年麦熟后举事,你西营就不愁没有粮草了!”
张献忠当即表示了同意:“嗯,我看行!谷城大约四月间开始割麦,不如就端午节前后一两日举事!”
见张献忠答应举事,李自成大喜道:“敬轩,此事关系重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你可不要中途变卦了!”
“俺老张向来一言九鼎,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话说一半,张献忠突然将手中酒杯重重摔在地上,起誓道,“若有反悔有如此杯!”
李自成当即拍案而起,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敬轩,如今咱们大事已定,为免节外生枝,明日我便回商洛山,到时咱们共同举义旗,搅他个天翻地覆!”
话说到这里,张献忠忽感觉尿意难忍,于是同李自成打了声招呼,而后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子,朝茅房走去。
徐以显已经在茅房外边等候多时了,好不容易等到张献忠出来,他赶忙迎上前去,一把将张献忠拉至暗处,小声问道:“敬帅,咱们何时动手?”
“动什么手?”献忠愣了一下。
张献忠的反应让徐以显感觉很是奇怪,他试探地问道:“敬帅,您把李自成领进公馆,难道不是为了杀他?您真打算放他走?”
“咱们兄弟久别重逢,又不是摆鸿门宴,杀个屁。”张献忠听得是莫名其妙。
眼瞅着张献忠并没有要杀李自成的意思,徐以显心急如焚:“敬帅,若放走李自成,将来后患无穷!大明王朝已然行将就木,将来能与您争天下的唯有李自成!今日若不动手将他剪除,日后恐怕再无此良机了!”
听了徐以显的说辞,又回想起早上王瞎子的话,张献忠的心微微一动,却并没有马上回答。
见张献忠沉吟不决,徐以显赶忙接着说道:“敬帅,不要再犹豫了!自古以来争天下者,兄弟父子尚且互相残杀,何况朋友?想那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弑兄囚父,仍为千古英主,楚霸王鸿门宴一时心软,放了刘邦,终得自刎乌江!自您起事以来所杀之人无数,为何今日倒生出了妇人之仁?”
张献忠仍是沉默不语,徐以显于是继续怂恿道:“倘若您担心此事传出去有损英名,只需点个头,今夜我便悄悄派人将李自成一伙尽数活埋,神不知鬼不觉,又会有何人知道?”
徐以显的话令张献忠猛地一个激灵,不禁瞥了军师一眼,随即连连摇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说罢,张献忠丢下徐以显,返回阁楼陪李自成喝酒去了。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说服不了张献忠,徐以显不禁捶胸顿足,忽然他转念一想,当即转身出了公馆,直奔张可旺府邸而去。
不料,两人在茅房外的这番对话,竟碰巧被躲在暗处的定国给听到了。一边是义父,一边是义兄,定国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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