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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夜黑,殷予焱抹着眼泪回屋的时候,忽然被人出声喊住。
他的一只脚还没踏进小院的门槛,便从角落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声音。
殷老爹拎着一壶酒,单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对上他发红的眼眶以及还未落下的手,勾唇笑了,“呦?又在哭鼻子了?”
“……”实在丢脸。
殷予焱扭过头去,不想叫人看见。
“行了。”殷可厉单手扣着酒葫芦,往身后一塞,另一只手压住儿子的肩膀,殷予焱长得比他还要高一些,搭上去瞬间殷老爹愣了一下,笑道:“臭小子,都比你爹高了……你藏什么藏?你爹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哭。”
殷予焱这会儿眼泪都已经停住了,红着一双眼睛,瞪了过去,“你在这干嘛?来看我笑话?”
“得得得。”殷老爹勾着他的肩膀,二话不说把人往前带走,“看在你失恋的份上,老子不同你计较。”
“……”这话扎心极了,偏偏本人还很嘴硬,“谁失恋了……”
夜色渐深。
屋檐之下灯火交缠,殷家家宅的地势较高,又是造了二三层楼台,在屋瓦上面搭一方木桌,便能轻松地看到当地的大半风景,夜里的温度还是冷,殷老爹也不知何时烫的酒,一杯杯地给满上了。
殷予焱平日不喜欢沾这玩意儿,但今天受到的打击实在有些大,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也不说话。
殷老爹扭头看去,明明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了,在他眼里倒还是个小屁孩,臭屁小子跌倒后哭着爬起来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张脸变得越来越死板,连笑都不常笑了。
他将右手手肘往桌上一压,八卦地盯着殷予焱看,“那姑娘真不要你?”
“……咳咳。”殷予焱明显被呛到了,咚地一下砸下杯子,低头闷着不说话。
“嘿呀——”殷老爹往后仰了一下,有些不忍直视地捂住脑袋,“我早说让你跟你爹我学着点了,想当年我跟你娘,可是她一个劲儿地缠在我身后,被你爹英姿飒爽的模样迷得不行……”
“你就吹吧。”殷予焱冷冰冰地戳穿,“天底下谁不知道你跟在娘屁股后面,跟了八年了,人才勉强答应了你。”
“…………”吹牛中的殷可厉表情僵硬,喝酒的动作都顿住了。
“娘都跟我说了,你连自杀拿来当威胁了,偏偏娘不吃这招,然后当天你在她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她看你可怜才……”
“闭嘴吧你。”被儿子戳穿的那部分记忆回来,一时之间,殷可厉也相当惆怅,他仰头喝了杯酒,也不装下去了,困惑地扭过头来,“难不成,我家就这个基因了?要不你也去那姑娘面前哭一哭?求她嫁给你?”
殷予焱凶巴巴地瞪过去,“疯了吗?”
“儿啊……”殷可厉拍拍他的肩膀,“为了媳妇,面子算个什么东西,该丢下的时候就丢下吧。”
他根本不想要阿离是为了同情和他在一起……
再者。
就算他真的去哭一顿了,也不见得阿离会心软。
一想到这里,殷予焱就觉得挫败得要命,心中郁闷得不行,“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该捂热了……到底哪里做的不行……”
少年低垂着脑袋,在星空下陷入无限沉思。
说到底,殷可厉也想不明白,不是他自己吹,就殷予焱这条件,搁哪里不得一大堆姑娘追捧着?
他又不像是自己,殷可厉当年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傻小子,靠着一腔热情抱走了江湖上的美人,还因此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打。
如今殷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儿子又继承了他的武学天赋——甚至比他更出色——将来还要继承殷家这么大一个家业,长相又随了他娘,这脾气虽然狗了一点,但在心爱的人面前,也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
哪里叫人不满意了?
殷可厉心里自然是偏袒殷予焱,当下也犯了嘀咕,那个颜蓉还有苏丫头,眼光都快高到天上去了吧?
“要说哪里有问题的话……”殷可厉琢磨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你喜欢错人了。”
殷予焱:“…………”
他这丧丧的样子真叫人看不下去,殷可厉苦口婆心道:“换个人喜欢吧。我看都不是你做的不好,而是你喜欢的那个丫头,心太硬了。”
殷予焱刚想反驳,殷老爹便继续说下去,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瞧你之前对苏丫头,不也一副非卿不娶的样子吗?到头来这才过去几个月,不又喜欢上一个。听爹的,放下她吧,回头爹帮你找个更好的。”
殷予焱的表情渐渐冷了下去,到最后安静地盯着殷老爹,把人盯得都快发毛了,才开口道:“如果当时,人家和你这么说,让你放弃我娘,你会答应吗?”
“那怎么能一样?”殷老爹刷地一下就炸毛了,“我跟你娘那是……那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殷予焱气闷,盘腿坐在一边,双手搭在小腿上,“我和她也是!”
“……”不是。
你魔怔了?
殷老爹不敢置信地盯着殷予焱,“……她真那么好?非得喜欢这一个了?”
殷老爹这话也就随口一问,他估摸着殷予焱都这样说话了,肯定在他眼里那姑娘好的不行。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句还真的把殷予焱难到了。
少年沉闷着不出声,又开始把酒当水喝。
殷老爹察觉到不对劲,目光轻轻瞥过他,试探道:“难道不是?”
“…………”
殷老爹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来,我倒是听到过不少她的传闻……说她这个人骄纵又挑剔,还很喜欢借着你的名号,去欺负其他姑娘……莫非都是真的?”
阿离不是这种人……
但是。
殷予焱虽不爱喝酒,但他打小就跟着殷老爹到处走,酒量并不弱,他不曾喝醉,就是酒气容易上脸,一下子便染了点红霞,瞧着就跟醉了似的。
“她有自己的想法。”
殷老爹皱起眉头,若真是那样,他确实不怎么喜欢那个颜蓉了。
“诶……”他叹了口气,虽然他也不喜欢苏丫头,但在这个对比之下,忍不住说道:“还不如苏丫头呢。”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就听不下去了。
殷予焱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影笔直地站立着,目光阴恻恻地瞧了过来,很是不满。
殷老爹:“…………”
殷予焱哼了一声,扭头往下走。
臭小子,连爹都吓唬。
殷老爹这话还没说完,扯着嗓子喊道:“这就回去了?可别一个人买醉去啊!”
少年刷地一下跃下飞檐,回道:“啰嗦。”
眨眼不见了身影。
殷老爹摇摇头,端起一杯酒,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他的手搭在身后,身体往后倾斜着,仰头看着月亮,另一手拿着白瓷酒杯,轻酌了一口,“孩儿他娘啊……臭小子就只听你的,你不在这么多年了,这臭脾气你瞧见没?谁都管不了他。”
殷予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是打算回屋的,走着走着,却又走到了颜蓉的院子前。
抬头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脚下的步子也迈不出去了,呆呆地站在小院门口。
远远地往里看去,看到她屋内的灯光还没灭下。
他正偷看着,房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颜蓉穿着件单薄的里衣,散着长发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和守门的侍女说了几句,便又走回去了。
她没有看到自己。
殷予焱稍稍有些庆幸,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发现她院子里的丫鬟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边,还有这边,都不要漏下了。”
“给我仔细地找!”
下人们瞧着很着急,殷予焱的步子慢了一些。
“动作轻一些,别太吵了!”
“这里没有啊……”
“这里也没有……”
殷予焱的步子又慢了一些。
“大半夜的非得忙活吗?”
红灵呵斥道:“别抱怨!颜姑娘说了,那是她心爱的小宠,必须得找到了!”
殷予焱停下了步子。
他都快走到拐角处了,但还是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阿离的小宠……他立马想到了那只毛茸茸、浑身雪白的茵曼。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阿离身边的,平日里不见它,倒是粘阿离粘得很紧。
想到方才进屋时,这只小兽还被阿离抱在怀里亲,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见,还发动整个院子的人去找,而自己呢……
她明明都看到自己不高兴了,却一句话都没有。
该死。
殷予焱,事到如今,你都沦落于跟一只魂兽争风吃醋了吗?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了一阵,心想这等破事他才不管,刚往前走一步,余光瞥见一抹身影在他脚边窜过!
殷予焱反应极快地停住了,瞪着眼睛低下头去,月光下,一只小兽歪着毛茸茸的脑袋,漆黑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唧?”
一秒……
两秒……
殷予焱的脑子叮地一声,立刻反应过来,弯腰伸出双手,打算去抓这只茵曼兽。
小茵曼浑身炸毛,大概是他脸上的杀气太重,吓得它一个飞蹿,跃上了墙头瑟瑟发抖。
“???”
殷予焱错愕地抬起头,与墙头上的茵曼兽对视着,万万没想到一只小兽竟有这种速度?
“唧唧!”小茵曼被他吓得不轻,少年一脸阴鸷地看过来,活像要扒了它的皮!
柔弱的小满可不是这种人的对手!察觉到危机的小兽撒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殷予焱咬牙切齿地说道,催动魂阵便去追它!
一人一兽,一前一后地追逐着,小兽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断往前跑,哼哧哼哧生怕自己被人拿了炖汤,殷予焱则是紧追不舍,跨过了一个屋檐、两个屋檐,一座又一座的假山飞亭,不知不觉都快要走出殷家大门了。
“唧……”茵曼兽逐渐没了力气,撒着腿速度慢慢缓了下来。
殷予焱看准时机,一把扑过去,压着小茵曼的后颈,冷笑着把它拎在了手中。
“继续跑啊?”
小小的魂兽缩着脖子,黑溜溜的眼睛染上了雾水,似乎是在求饶。
殷予焱一想到就这么一只毛茸茸的小玩意儿,还值得阿离放在心上,跟自己的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就气不过地伸出手,在它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
“唧……”茵曼委屈巴巴地叫唤着。
殷予焱正与它眼神厮杀着,忽然感觉脸上多了一丝凉意。
雨水一滴两滴、不稍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从空中哗啦啦地落下,殷予焱只顾着抓小兽,不想这么一回头,已经离颜蓉的小院挺远了。
他拉开自己的衣襟,把那只茵曼兽粗鲁地往怀里一塞,冒着雨迅速地从屋檐上飞过,雨水比他更急,匆忙忙打落在他的身上,不稍片刻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淋着雨,小院子里的仆人也都不见了。
他绕过院子的高墙,落在了离他最近的那扇木窗前,弯曲着手指,轻轻敲在窗沿边上。
“叩叩。”
突如其来的雨让颜蓉打消了寻找茵曼兽的念头,让门口寻找的仆人们都解散后,她便回到床上,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了一些响动,从浅睡中惊醒过来。
耐着不悦来到窗边,“谁?”
放着正门不走,来敲窗户?
“是我。”
奇怪的是,夹杂着雨声,颜蓉却一下子便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
她有些困惑地打开了窗,雪白的里衣迅速被外头的风雨打湿了些许,黑发散在身后,细碎的发丝贴着她的额头,在夜晚中,显得并没有那么冷艳。
“这么晚你……”
悠悠的烛光贴着他的面庞,从下而上的浓重光影,将他的眼睛藏在阴影之下,黑色的长发已经打湿了,黏在他的脸颊上,他刚喝了酒,酒气浮现在脸上,透着一抹浅浅的绯红。
殷予焱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小东西,错开的衣襟之下,一只毛茸茸的耳朵微微颤抖着,颜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他慢慢地将怀中的小兽捧在了掌心,递到她的面前。
颜蓉:“…………”
殷予焱站在屋外,微微弯下腰,抬眸浅浅地望向她,“听说你在找这个,我顺路抓到的。”
仿佛是怕她又多想,说出什么叫人伤心的话来,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很小,生怕惹她不高兴的样子。
雨水还在往下落。
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之上,水面泛起的层层波澜,久久不能停息。
“你……”颜蓉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她顿了一下,连忙收住了话题,侧过头去,显然不明白自己的心跳为何会如雷一般,在这雨声中显得格外吵闹。
**
“阿嚏!”
一团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颗脑袋露在外头。
他这个喷嚏一打,接连着四周的人都哆嗦了一下。
向来不怎么生病的小少爷,昨日不知怎么想的,竟是淋了场大雨回来,天还没亮,这喷嚏就一个接着一个。
“少爷!药来了!”管家端着药,小步子跑得飞起,“快趁热喝!”
殷予焱只露出两只眼睛,等药汤到了眼前,才从被子下伸出只手,仰头一口把药喝了个干净。
“啧啧。”他喝下最后一口,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嘲讽,“没想到殷少爷,也有这样病弱的时候。”
殷予焱死鱼眼一翻,把药碗扔了回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你府上的事情都弄完了?”
来人正是郭哲彦,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晃晃悠悠地就进了门。
被这么一问,冷哼了一声,扇子随着他的动作,啪地一下砸在桌面上,很不情愿地开口说道:“还不是我爹娘……说上次受了你的恩惠,必须要来登门道谢。”
他说着,恼怒地揉了揉脑袋,一脸炸毛地扭头过去,指着殷予焱道:“你别以为上次救了我,我跟你的恩怨就算过去了。”
殷予焱缩在被子里,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两手又从里面收了收被子,道:“我也不指望你知恩图报。”
郭哲彦:“………………”
他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说实在的,要是当时有的选,他才不要殷予焱这个仇人的帮助,可当时那些人是有备而来,且气势汹汹,杀了他们府上太多人,光靠他们两兄弟,根本不足以抵挡。
若非殷予焱及时赶到,郭哲彦现在怕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可常年来两人都是对着干的,虽然是他单方面的找茬,但不影响殷予焱在他心中是个贱人的形象,如今,要他低着头跟殷予焱道谢,那跟认输有什么区别。
就在他纠纠结结,盘算着如何开口的时候,殷予焱嫌弃地打断了他,“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算了,这事儿待会再说,郭哲彦放弃了开口,转而说道:“我听说了,你从外面带回一个天仙般的姑娘,还为了她连招亲都不办了,该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位吧?”
“……你都从哪听说的?”
“这一路上那么多回家的姑娘,你觉得这消息传得很慢?”郭哲彦背往后一靠,啧啧叹道:“没想到啊,殷予焱,移情别恋还挺快的。”
殷予焱被他这么一说,眉头拧了起来,刚想反驳他,忽然又想到了眼前人,似乎是喜欢阿离的。
若是让他知道颜蓉就是苏冷离,隐藏的敌人又要多一个。
干脆接受了“多情”的标签,安安静静地闭麦了。
郭哲彦见他不反驳,也实在有些唏嘘,“以前看你那架势,还以为是非苏冷离不娶,现在看来,人都没了。确实也不必在痴情。那姑娘也挺好的,瞧着……”跟她也有点像。
郭哲彦说着说着,觉得有点酸,在他这喝了一杯茶,起身道:“总之,那日的事情,谢谢了。”
殷予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郭哲彦咬着牙,闭着眼睛,朝他行了个大礼,“以前是我对你有诸多误会,我郭哲彦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以后但凡你有什么困难,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定是义不容辞。”
他这样一幅正儿八经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殷予焱嗤笑了一声,“阿嚏!”
“……”郭哲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黑这张脸抬头瞪过来,“你听见没啊?!”
殷予焱拿过一张手帕,擦了擦鼻涕,摆手说道:“行了。没什么事别打扰我休息。”
“你!”
“你恩人病了,不适合动气。”
“………………”郭哲彦憋着气,抬手道:“告辞!”
见人气呼呼地走了,管家端着空了的药碗,弯腰忐忑道:“少爷……”
殷予焱向来比较凶,伺候的人都不敢招惹他,这郭少爷也是,说话这么不客气,听他的意思还受了少爷的大恩,这到底是来道谢的还是来添堵的?
谁知殷予焱摆摆手,把脏了的手帕放在一边,裹着被子身体侧躺了下去,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你们都下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小少爷今天……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殷予焱确实心情很愉悦,当然,要是让别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高兴,怕是会怀疑人生。
他闭着眼,想起昨夜阿离低头羞红脸的样子,恨不得直接把被子蹬下去。
没想到那只魂兽看起来软绵绵弱得一批,但确实很讨阿离的喜欢,以至于他把魂兽给阿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高兴,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阿离的脸就慢慢地浮现上一抹浅浅的红色。
跟平日里生气又或者被惊吓到的反应不同,阿离的眼睛都不敢看他,低着头视线躲到一边,唇紧紧地抿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羞红着脸,穿着单薄的衣服,显得肩背都特别瘦弱,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呆着,让殷予焱的心脏一下子就被刺穿了。
什么喜欢不喜欢,什么多年痴情被辜负,什么心死如灰。
就算是死灰也猛地被这把火点燃了,搞得他热度飙升!
后半夜他的体温也确实飙升了,平日里怎么风吹雨打都没事的身子,谁知道就淋了那么一会儿雨,晕沉沉地就发起了烧。
烧得迷糊的时候,他甚至还梦到阿离抓着他的手,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慢慢地张开嘴,他有预感,阿离接下来就要同自己说喜欢了,表面上不想表现出来,但两只眼睛都期待地放着光。
然后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大夫正给他搭着脉,摇头叹了句,“年轻人,何必呢?”
从大夫的眼神再到周围人的表现,殷予焱居然听懂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当下表情冷冻在了原地。
早上喝了一贴药,现在其实已经好多了,他估摸着自己再睡一觉,应该就差不多能好了。
嘴边的傻笑还没消停,正琢磨着阿离怎么能那么可爱,忽然就听到有人喊了声:“颜姑娘。”
吓得他笑容都停了。
“阿……颜蓉。”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前搭着半条被子,一脸震惊地看过去,真的看到阿离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你怎么来了?”
好在已经习惯了在她面前伪装,声音和表情都是平日里的模样,甚至因为过度压抑,而显得有几分冷然。
颜蓉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可是听说殷予焱发烧了,大致也猜到是为了自己才这样的。
她现在还需要殷予焱的帮助,所以……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颜蓉这么说服自己之后,便朝着殷予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了。
总觉得对方好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你……”她刚开了口,身边的人就抖了抖身子。
她有这么可怕吗?
颜蓉心中略感不爽,抬眸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轻飘飘的,在殷予焱心里就沉得慌。
他虽然脑内欢腾得厉害,但到了颜蓉面前,还是能认清现实,生怕一不小心又像昨晚一样,被人割肉饮血,干脆抢先开口道:“你是……来看我的吗?”
他的语气很软,活像是在跟自己撒娇。
颜蓉慢慢地耳朵都染上了绯红,“……听说你发烧了。”
啊啊啊啊啊啊!
是真的!
殷予焱轻咳了一下,压下心头的欢喜,别扭地挪开视线,“嗯,嗯。其实也没有烧得很厉害,就是有点头晕、咳嗽,大夫说喝几天药就好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气。
再怎么说都是因为颜蓉,她心里有些愧疚,“抱歉……都是因为我……”
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关心啊!他都为阿离上刀山下火海多少次了,哪回阿离不是冷冰冰的?
殷予焱觉得自己脚下飘飘然的,“没事……”
说着,阿离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要将他的心给毙掉。
“阿……”他忍不住想伸手去牵她。
阿离却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
“……”殷予焱瞬间就冷静了。
关于这几日起起落落落落落的待遇,他的内心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成长——清醒点,殷予焱!
她现在不是在跟你情意绵绵,也可能又是什么“陷阱”。
颜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咬了咬唇,她受不了自己的心脏像是雷动一样,一直蹦个不停,也受不了因为殷予焱的一举一动,而感到愧疚和难过,她躲开了他的视线,侧头道:“你没事就好了,先走了。”
还在做思想斗争的某人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这么快?”
颜蓉的步子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察觉到自己不够矜持,殷予焱的脸色也跟着大变,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一个人也可以,咳咳咳……”
“嗯。”
颜蓉迈着步子往外走,身后又响起了很夸张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她的步子一顿,刚想回去,便听到身后的丫鬟小厮急坏了,纷纷涌了过去。
“小少爷……您没事吧?”
“小少爷,喝口热茶。”
颜蓉便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想法有些好笑。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口,直到冷风扑面,发热的头脑才慢慢回归理智。
傻了。
殷予焱是什么人?病了痛了会没人照顾?
她自己又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他产生愧疚?
不是已经决定好了,要利用他来为苏家报仇……的吗?
为什么……
事到如今,反而会心软了呢?
绣花鞋慢慢停了下来,踩在青白相间的瓷砖上,花瓣从空中飘落,孤零零地一片落在她的脚边。
颜蓉忽然有种,看不清前路的迷茫。
她到底……想做什么?
**
靳汐妤好歹算是殷府的客人,因为早先经常出入颜蓉的院子,这一次也没有受到阻拦。
靳乾跟在她身后,一直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同人解释,一路叨叨着:“老天保佑,她还没有用上琉璃珠,她还没有用上……”
靳汐妤被他念得很烦,瞪着眼睛回过头去,凶巴巴地说道:“现在知道求老天爷了,当时怎么不说呢?!”
“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抢了我的东西,能搞出这种事情来吗?!”
“你胡说八道!”
两兄妹正吵着,回禀的人就出来了,红灵奇怪地瞥了两人一眼,回答道:“颜姑娘今日不方便见客。”
“完了完了完了。”靳乾连连说道,“她会不会已经用了?”
“滚一边去!”靳汐妤一把甩开他,朝红灵说,“我真的有要紧事找她,生死攸关啊!”
“…………”红灵又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小孩子,纹风不动地说道:“颜姑娘累了,不方便见客。二位请回吧。”
两人没想到这里态度这么坚决,一下子也有些懵。
见不到人,又不能就这么走了。
靳汐妤干脆开始耍赖,“我不!见不到小蓉我不会走的!我跟我哥都会在门口等着,什么时候她愿意见我们了,就告诉我们一声。”
“靳姑娘,你这……”红灵为难地看着他们。
靳乾这人脸皮厚得不行,连忙同意地点头道:“没错,我们就呆在这。”
“…………”
红灵被他们这股无赖劲儿震惊到了,道:“等着。”
她开门又进去回禀了一句。
这会儿,颜蓉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根枝钗,对着镜子发呆。
红灵进来的动静也没能引起她的注意,“颜姑娘。”
颜蓉懒洋洋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他们不肯走?”
红灵忽然觉得自己连这个都搞不定,有些丢脸,低头仍是恭敬道:“说是有生死攸关的事情,要同您说。”
就是为了琉璃珠来的。
颜蓉回过神来,脑中闪过一个好主意,她将手里的珠子,往胭脂盒里一放,说道:“那就请他们去偏殿吧。”
“是。”
颜蓉刚起身想换件衣服,茵曼便贴着她的脚蹭了过来。
她开衣柜的动作跟着一顿,平日里都任由茵曼闹腾的人,这会儿低下了头,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
慢慢地耳根有点泛红,弯腰将小茵曼抱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一阵。
茵曼很喜欢被她这样抱着,小耳朵一抖一抖地,唧唧乱叫一通。
她又想到在雨中,小家伙就这么被人护在怀里,一下子觉得好气又好笑。
将它放在梳妆台上,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笨小满。”
“唧唧……”似乎是在抗议她的说法。
“被人那样抓回来,还想说什么?”
“唧唧……”那是他太变态了,它就是出去遛个弯,差点吓死兽了。
“要不是你乱跑,我何至于……”话说到一半,穿衣服的手也愣住了,这么说无疑就是迁怒,怪罪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兽,也改变不了什么。
颜蓉深深地叹了口气,系好外衫的衣带,揉了揉小茵曼的脑袋,转身出了门。
**
“颜姑娘!”
靳乾觉得就这么一回儿功夫,简直就是漫长到了令人难受的地步,颜蓉一进门,他便两眼发光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都是我的错!”
颜蓉被人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随后保持着微笑,身体微微往后仰去,“这是怎么了?”
靳乾一副“我是罪人,我不可原谅”的表情,道:“详情我稍后再同你解释,那颗琉璃珠,你没有吃下去吧?”
颜蓉一脸地意外,“靳公子莫非是后悔了?”
“什么?”靳乾一时没听懂。
颜蓉笑了笑,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间抽了出来,往殿内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道:“琉璃珠到底还是宝贝,靳公子若是后悔将它送我,我这也有些银两,不如……”
“不,当然不是这样!”靳乾连忙否认,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靳汐妤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冲颜蓉说道:“我们不是来跟你要钱的,小蓉,我哥虽然抠门,但确实不缺那几个钱。”
颜蓉一脸高兴地样子,点点头,道:“那是为何……?”
两兄妹彼此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靳乾顶着压力开口道:“其实……那颗珠子的来历,有些问题。所以我想若是你还没用,是否可以还给我,我再给你些其他的东西来作为代替。”
“琉璃珠……有问题?”她便有些慌乱地看向靳汐妤,眼中的惊恐真真切切,“这是真的吗?可,可我已经用了呀,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小蓉,你真的用了?”靳汐妤不敢相信地抓住她的手,连忙搭上她的脉,用魂力探入,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脸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天!为什么会这样?!”
靳乾也吓得冲了过来,“怎么了?已经发作了吗?”
“哥,你不是说三月后才会有反噬出现吗?为什么小蓉的身体——”她说到一半,猛然停下,侧头看向颜蓉,似乎在顾及她的情绪。
然而就算她没说出口,察觉不对劲的颜蓉已经花容失色,颤抖着身子看着他们,“我的身体怎么了?汐妤,你快告诉我,我的身体怎么了?”
靳汐妤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握着颜蓉的手,安慰道:“小蓉,你先别怕,听我说。”
“你说吧。”颜蓉皱着眉头,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
“琉璃珠虽然会短时间内提升你的功力,但会在你的体内造成一定程度的反噬,这种反噬因人而异,而且会随着时间越长,每次发作起来就越痛苦。你最近身体是不是有些异样?比如情绪上特别暴躁、又或者是哪里疼之类的?”
颜蓉一开始还听得懵懵懂懂,到后来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地苍白,犹豫地咬着下唇,不知该不该讲。
看穿了她的犹豫,靳乾催促道:“颜姑娘,这事可不是开玩笑,你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们,不然……”
“我,我从昨晚起,便觉得隐隐有些疼痛。”
“哪里疼?”
“我也说不上来,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我还以为是我太过劳累的关系。”
“应该是琉璃珠。”靳汐妤摸着下巴分析,“会不会是因为你魂力太弱的关系,所以本该三月后才发作的反噬,提前出现在你身上?”
靳乾摇头道:“不应该啊,以前从未见过这样子的。”
靳乾一说话,靳汐妤就来气,回头怼道:“你知道,那你来搭她的脉?!她现在的情况就跟你说的差不多,体内的两股魂力冲撞,根本不能相容!”
“……”在这方面,靳乾也说不过靳汐妤。
他愣愣地,“那现在该怎么办?”
“鬼知道!”靳汐妤没什么好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因为靳乾的作孽而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两人正相互嫌弃着,忽然就听到了啜泣声。
声音很轻地擦过耳尖,待两人看过去的时候,统统都呆愣住了。
“呜……呜呜……”小美人拿着块帕子,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呜……”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眼泪一颗颗砸下来,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两个颜狗的心上,靳汐妤一下子就慌了,“小蓉,你,你别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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