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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再也顾不得寒冷,从床上一跃而起,身上的云锦长袍微微有了些零乱。她胡乱的拽了两把,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清觞酒庄的掌柜林飞,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性情沉稳。他原也是大家世族的嫡子,看过世间所有繁华,家破之时幸得公子问痕救下一命,自此死心踏地的为他鞍前马后,不辞辛劳。
门开处,林飞神色不甚好看,“少主,嫣然姑娘回来了……”他犹豫着看了一眼未央,又道:“不太好,三爷回水月山庄去向寒少主求药去了。”
未央观他神色即知事情怕是比他说的还要严重,她回身紧走几步,扯过自己的白狐大氅拎着就往楼下走,边走边问:“有无性命之忧?”
“虽无性命之忧,但恐怕……”林飞话未说完,未央已经从眼前消失了。他紧锁着眉头,一时忧、一时叹。
未央将轻功提到极致,顶着飘零的雪花从朱雀大街一阵风般刮向了北城门。深夜里,她一身白裘融入茫茫的天地间,竟有些辩不分明。
安玉卿隔着紫昭桥远远的盯向那瞬间从眼消失的白影,惊叹不矣。也是从这一夜开始,他不遗余力的追查未央的身份,到死也没查明白。
碧水庄园,未央微拧着眉落在一处院落里,她本能的以手按在腹侧的伤口处,有温热透出衣袍,黏腻着慢慢冷却。她知晓是内力提得过急,将初初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
她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脚步声响起,向着亮灯的那间房直直的走了过去。
“少主!”青衿听见脚步声立刻将门打来,迎了她进去。
未央也不说话,欲往卧房去看嫣然。
青衿拦在她身前,眉头深锁却欲言又止。
未央冷冷的觑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少主,嫣然她、她伤得有些重,昏迷未醒。是七九以两处暗桩为代价硬是将她送出了鹿城的,不过……”
未央看他吞吞吐吐顿时就恼了,难得一见的森寒之色笼在面上,侧半身从青衿身旁过去,进了内室。
封祭立在窗口,未央进来他都没有回身,如冰雕一般矗立在那。
床上垂着一层厚锦帐,未央走过去掀开半边,只看了一眼瞬间就怒了。她终于知晓为何林掌柜的满脸忧色;终于知晓为何青衿要拦着她;她黑眸中燃起熊熊火焰,咬牙问道:“谁说?”
从鹿城回京,她昏迷不醒之下需要十天时间。嫣然芙蓉一般娇艳的脸上,仍被白布层层包裹着,左耳至唇边有一指宽的血痕洇湿了白布。
青衿跟在未央身后进来,斜了一眼冻成冰块的封祭,无奈的道:“嫣然脸上的伤与您身上的伤口来自同一柄剑,是天下兵器谱排名第十一、幽冥鬼族仇风的裂魂;其它伤口较之于此,倒也不算什么。”
“幽冥鬼族?”未央字字嚼出血来,恨恨的道:“自今日起,收集所有幽冥鬼族的消息,我要拿他全族的命来祭今日嫣然这一劫!”她声音里有着透骨之寒,眼眸里的火焰渐敛,却血红一片。
封祭和青衿躬身应下:“谨遵少主之令!”
“既无性命之忧,几时会醒?”未央放下锦帐,有些神思不属。
青衿安慰她道:“苍辛给她灌了药,虽然已经退了烧,但她中毒已深,能保住一条命回来,已经是是万幸。”
未央脸色越来越淡,就在她敛尽余怒之时,慕轻寒到了。
他看了看未央青白的脸色不悦的皱眉,却也没说什么。给嫣然诊了脉,将上次给她用的方子稍加改过,让青衿去煎药。
“毒已入了内腑,一时半会也不能祛除干净,需慢慢静养,一年半载也说不定。”慕轻寒神色极淡,净了手拉着未央往外边走边说。
未央脸上已看不出刚刚曾发过怒的痕迹,只是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慕轻寒一语成谶,嫣然昏迷了一年,醒来后足足养了三年才恢复武功,又苦练了年余才回到未央身边,可脸上的那道疤痕却一生未能扶平,毁了她的花容月貌。
依着未央锱铢必较的性子,这件事情必定不能善了。
年前头一天晚上,慕轻烟才只身回了水月山庄。早上刚一起来,就带着院里的所有人往锦禄苑去了。
锦禄苑今日客满。
还没到早膳时辰,所有慕家的管事都带着一家老小都往老太爷房里来了。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安静立在廊下,候着。
慕征并不在内室,喜鹊和杜鹃正指挥着小厮们往大宴厅里搬桌椅。慕轻烟带着澜烟阁的一众人进来,瞧不见爷爷,就拉着喜鹊问询。
“一早小姐来了,伺候着老太爷起身,往后花园去了。”喜鹊口齿伶俐。
慕轻烟穿过慕征往的屋子进了后院,往里走去。
凝星湖边的暖阁里,两个身影对座,也无丫鬟伺候,却是在下棋。
“爷爷和姑姑好兴致啊,锦禄苑快被踩平了,难不成你们都不曾瞧见?”慕轻烟也不怕那二人嫌弃她,一屁股坐在慕征身边的锦凳上,随意的瞄了一眼棋盘,叹气道:“姑姑,左上角危极,不解此危就此输矣。”
慕征屈指就去弹慕轻烟的额头,围了一大早上,好不容易要赢了,这只小鬼却来捣乱,苦心全都白费了。
“观棋不语,我没教过你吗?”慕征一脸的凶相,怒目瞪视着慕轻烟。
慕轻烟不防备,被他弹个正着,疼得眼酸目涩,泪就下来了。顿时不依了,一抬手把棋盘扯落,“爷爷你就会赖皮,有本事你跟我下!”慕轻烟一副英勇抗敌的样子。
“烟儿别闹了,爷爷,姑姑早安!”却是慕轻寒来了。
“时辰不早了,让人通知下去,早膳依旧例吃素,就罢在宴厅,愿意来的就都来!”慕征说完话,任由初涵扶着手臂往正厅去了。
慕轻烟和慕轻寒二人紧随其后,一同去用早膳。
慕家祖例,除夕这日早膳吃素,饭罢就去祭祖,要摆过年的供品。中午饿一顿,以此表明祖先曾经也是贫苦出身。
由慕征亲率着,一众姓慕的主子和下人都往祠堂去了。仍然由慕远山亲自去开了门,指挥着老成的家丁把供品香案都摆上。慕征当头,初涵随侧,慕轻寒和慕轻烟兄妹居后,老爷子亲手上了果品祭礼,回身跪倒,身后一众人等齐齐跪了,焚香祈祷拜了祖先。
折腾到午后才算完事。初涵往厨房去准备晚膳,慕轻寒往宴厅去招呼一众人等,只有慕轻烟扶着爷爷的手臂,半依半靠着往内室去了。
眼见着太阳落下去了,前边宴厅的喜庆声音就传进来了,听风得了少庄主的命令来请慕征,前脚刚进院门,初涵后脚也跟进来。
鸳鸯和鹦哥正在伺候老太爷洗漱,初涵亲自去取了新衣,暗红金丝缂灯笼福字夹袄,黑色金丝缂春字纹狐领长袍,厚底短靴,腰上一条宽带,正中一块透雕福字白玉。
光衣料子就寸抵十金,言家尚品。就算水月山庄和画眉山庄几辈的交情,也是要预约才能得,精工细织,年产就那么几匹,有钱也买不到的。白玉价值不菲,再去细瞧那雕工,东楚国除了金石坊的薛问鱼怕是也没有第二个能有此本领之人。
慕征身上的这套衣袍从选料到剪裁再到成衣,上边的一针一线都是初涵亲手完成,以往这样的待遇只有慕轻烟才有,今年却是穿在了爷爷身上,慕轻烟那火辣的性情,要不气都奇怪。
老爷子伸开双臂,任由初涵在他身上穿齐戴齐,一脸得色,满目喜悦。
慕轻烟立在一旁撇着嘴道:“琥珀,我们回去换新衣服,走了!”一甩手上捏着的那方雪蚕丝的帕子,从后园出了锦禄苑。
老爷子穿戴整齐,初涵身前身后又转了几个半圈,顿时双目含泪,轻轻的喊了声‘爹’,慕征瞧她,知她动容,这一声爹怕是十足的真心,拿自己当了亲爹。
慕征伸手去摸她的头,就象对待慕轻烟一般,“乖,这是我们爷俩的缘份,人前人后都得喊我一声爹!”慕征使劲的抬他的眉,拉开眉眼的距离。
初涵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转身拿衣袖拭了泪,“爹,您请先往前边去,女儿回去换了衣裳就来。”
慕轻烟带着琥珀和珊瑚回了自己的院子,脱了身上的半新的旧衣,任由珊瑚把那亲手绣缝的新装抱了来,她挑了一套简单些的,自去穿戴。
仍是惯常穿的紫云锦,慕轻烟向来不喜花色,因是年节的衣裳,珊瑚还是绣了些同色的花朵蝴蝶在衣襟袖口处,用四股银线勾了边。对襟高立领的小袄,一整排龙眼核大小的珍珠搭扣,下着一条同质长裙,后摆长些,前面稍短,露出一双小蛮靴,腰下垂下一条碧绿的禁步,腕上一只冷翠手镯,头上一只冷翠凤鸟长簪绾着乌黑的发。
“琥珀姐姐你快说,小姐好看不好看!”珊瑚围着慕轻烟绕了一圈又一圈,不是抻抻袖口就是抖抖裙角,她有些小小的洁症,慕轻烟的衣裳一概都是由她亲手收管着。
琥珀也不说话,她心想:那也要小姐不画妆容,只要她自己上了妆,也只能是‘看’而已了。
“你二人先换了新衣,再去替了其她人也回来换,过年的衣裳就要过年穿!”慕轻烟吩咐完,竟自往妆台去了,缓身坐下,开了妆奁自己动手上妆。
二人无声的叹息了下,见怪不怪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去换新衣。
慕轻烟自己动手上了厚粉,又画宽黛眉,腮上匀了淡淡的胭脂,又咬了朱红的口脂,满意的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刚想要起身去净手,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进来很多人。
玲珑挑了帘子蹦进来,“小姐小姐,你快看我们的新衣裳好看不好看?”
除了翡翠和水晶在凤凰城外,这六个大丫鬟齐齐都进来了,各色的闪缎衣料,比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穿得还好些。
琥珀喜欢杏红,珍珠喜欢淡蓝,玲珑喜欢水粉,珊瑚喜欢雪青,琉璃喜欢樱绿,朱砂喜欢大红。
慕轻烟瞧着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们都出落得貌美如花,心里自然欢喜。
“让婆子们守好了院子不许随便出入,明日各自厚赏。琥珀你去启动了阵法,我们去姑姑那瞧瞧去!”慕轻烟以未央的身份行走江湖,虽极为隐匿,但总是小心些的好,她的院子里有太多东西不能被世人所知。
初涵回到自己的院子,简单的沐浴了,从里到外全部换了新衣:雪白的细绢中衣,银红色交领夹袄,右侧腰部前后各留一条丝带,合系了垂下长长的两条,同色的长裙,厚底鞋,裙上悬着一块透雕蝴蝶白玉,下边缀着流苏。头上一只白玉蝴蝶钗缀着碎玉流苏,几粒珠花。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肤脂细腻,白净无瑕;细眉大眼,额上画着梅花,唇色嫣然,似有着无尽的风情。只可惜这几日事情繁多,她日夜张罗,眼中有着微微的疲色。
初涵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小兄妹二人身上,她誓要替姐姐守护着他们长大,守护着他们一生喜乐。现如今认了慕征为父,她有了做女儿的那种依赖,内心很满足。
悄悄扬着嘴角,上了些妆,差不多是时候要往前边去,该要开宴了。
清芷和清若看着自家小姐容貌秀美,毓秀聪贤,如今又认了老庄主为父,她们也跟着被这府里的人高看一眼,自是欢喜。各自也都换好新衣,伺候着小姐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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