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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温家大有悔婚的意思。凭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显然是有些枝节的。
二娘毕竟收下他家聘礼,我若就这样蒙在鼓里气愤离开,实在有辱家门。况且招之即来,弃之即去,不是白白成了笑话?
烂泥还有三分韧,他家尊贵,我亦不可欺。要说自由换富贵,嫁给素未谋面的温家少爷,我并不愿意。
当初拼尽全力,不过为了名正言顺离开那个家。
再说,每每生辰,爹总厌厌地没有精神。年年说是想念我的娘亲,几壶酒下肚,边喝边哭说他与娘约定此情不二,我娘先他一步去了,弃他在世上一个人孤苦。
可是在我娘死后的半年,他就娶了李芸琴为妻,不久生下苏克寒与苏媚。
男子向来薄幸还自相矛盾。
我们寻常人家尚且这样,更别说温家。
若嫁作正室,以后夫君也是要纳妾的,我没有与别的女子共伺一夫的度量。
若是妾室,所托之人早已娶妻生子,我岂不是成了第二个李芸琴?终日算计,不得快乐,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小姐怎么又发愣?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啊。”小环说。
我略筛了筛网中的芸豆,莎莎响声中答她:“下午的樱桃肉难道不香吗?何况当少夫人未必舒坦——”
“那你倒是说说,当少夫人哪里不舒坦。”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顺向看去,那人稳稳站在月洞门中。
银冠高束,披着紫貂裘,左右明玉锦囊压身。浓眉星目,清俊如竹,通身贵气。
他负手而来,嘴角微微上扬,薄唇比女子还红润几分,“原来那日老太太桌上的芸豆卷是这么来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我面前,遮住头顶上的光亮,将我笼在阴影中。
这是从哪里冒出的人?
我愣看着他,心里不禁乱糟糟的,不知道和小环的对话他偷偷听去多少。总不能直接了当告诉他,我讨厌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更讨厌做妾室,所以少夫人没什么好做的吧?
小环护我心切,不细想来人衣着打扮,站起来就问:“你是谁?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我?”男子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我是个普通的下人。”
普通的下人?这人连说谎也不会。任他再富贵人家的下人也穿不起这一身的行头。
“你换身衣裳,我们或许还会相信你。”
他微微一愣,审了眼身上。
“黄天菩萨,我的爷您在这,叫小的好找!”一个小厮嘴里谢天谢地地跑来,面上喘着粗气,不忘打千儿:“侯爷夫人在老太太那等了半个时辰。老太太、夫人是派人催了又催,问下学怎么不见人。奴才身上就长一层臭皮囊,不够剥两回呀。要是再找不到您,可真要急得拿把刀抹了脖子。”
男子霎时改了脸色:“啰嗦,冬青呢?”
“冬青哥哪还敢往前凑。他自个回来了爷不在,上头知道包管叫他腿折筋断。”小厮与他保持着距离,垂手恭敬地站到一旁。
“叫他先去老太太那答话,说我和萧大哥下学打了几场马球,耽误了。稍稍就去。”
他略招手,叫小厮凑近些。那小厮频频点头,嘴里答着‘好’、“记住了”、“这就去办”。
我有些抽神,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俯下身,等察觉到,一双漆黑的眸子就在眼前,吓得我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只听见一句话从那齿如编贝的口中飘逸出:“给你几日想想答案再好好回答我。”
小厮探头看了看我,转身发现他家主子已经大步流星走远,三步并两步追赶,不时频频回顾。
我抓了把网里的芸豆,作势要丢他,小厮两眼一瞪跑起来,慌张的样子有些滑稽。
掌灯时分,我捧着芸豆回厨房交差。
赵婶子只是让人把晒好豆子架上木架,并没有用糖浆浸泡。
看来温老太太已经吃腻了芸豆卷,不再叫厨房做了。
回梨香院的路上,脑子里想的都是今后的打算,连门外放着一盒东西也没有留意到。
小环以为是温老太太又赏了什么好东西,兴高采烈地进屋捧烛出来看。
花鸟样的长盘内托着象牙狼毫三支、墨砚成套,雕的是戏蟾图、底下压几尺金宣……。
“好漂亮啊小姐。”
小环每拿出一样便发出一声感叹,这些东西看得我喉头发紧。
是他!
小环小心地把笔墨纸砚腾到桌上,拿着长盒上下翻看,“连张帖子也没有,到底是谁送来的?小姐下午才说想要纸笔为夫人抄经,晚上就有人送来,是老太太赏的吗?”
我不禁笑了:“我知道是谁送的。”
“谁啊?”小环好奇的小眼睛扑闪扑闪地。
“是……神仙。”
“神仙?”小环撇了撇嘴:“小姐还有心思说笑,神仙哪有闲工夫给凡人送纸和笔,要送,就送小姐个好姻缘!”
小环递了杯茶给我,虽是冷的,但也有淡淡的茶香。
“那可说不定,神仙不用像我们一样干活,他有得是闲功夫。”
我呷了口茶,神仙也分正神和瘟神呐。
那人平白无故送我笔墨,大剌剌放在门外,叫我要还无处还,要拒不能拒,这是哪门子送礼的道理。为得到‘做少夫人不舒坦’的答案,那位爷真是下了本的。
我摸了摸腰上的璎珞,干笑两声,转念一想,管他呢,何必自寻烦恼,我是真的需要这些笔墨,先用着吧。
昨夜默经熬得太晚,今早起来眼圈有些酸涩。
明天就是温老太太的寿宴,各式各样的鱼肉蔬果突然流水似地淌进厨房里,待洗待切。
库房取出的各色宴席器皿堆在今日整理出来,单是勺子就有几百个,更别提其他瓷盘宴桌。全部要分类擦拭,用的水和布还有讲究。
每个人手里要做的活翻了几倍重。
赵婶子对我的热情没能持续多久,温老太太不再点芸豆卷上桌之后,她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不至于为难我,改做一些粗使的活罢了。
“我听说你会写字,改明儿教教我,就写‘李燕儿’三个字。”
“这不难,燕儿姐姐只管来梨香院找我,我教你。”
李燕儿擦着双耳花瓶,笑着说:“今天活多没空,明晚,我明晚就去找你。”
“好。”
多亏昨天那碗樱桃肉,李燕儿觉得我很知趣上道,愿意在做活时和我挨在一块说笑,消磨无聊。她是温府的家生奴才,爹在爷们跟前驱车,因此比一般粗使丫鬟有脸面。
其他人见她与我亲近,便没有因为赵婶子的冷淡而为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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