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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他会反驳亦或者是愤怒,但没有。温冲脸上尽是克制的神情,强烈呼吸起起伏伏,无话地望着我,眼里几个瞬间山崩石裂,闪过往昔星辰般明亮的眼神。
沉寂中,他直直站在我的眼前,近在咫尺心隔天涯是这个意思啊。
温冲的眼神忽明忽黯,仿佛人已失去魂魄,一味站立。我昂着头,逼自己直视着他,不论他的眼神多么令人迷茫生寒。违背誓言的是他,许诺不兑现的是他,错的也是他。
温冲在我的注视下穿好衣裳,满是粗茧的掌心托起我的手,运送到胸口距离心最近的位置,“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三爷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反问。
“没有。”
温冲茫然地望着我,使我诧异,他的眼里有过千百种情绪,茫然是最不可能出现的一种。即便是四年前在承明甬道相遇,他的眼中亦无这种神情。
收起心绪,我扬起嘴角,“那我也没有。”
“杨絮医术高明,更加难得的是她精通苗疆虫蛊解毒之法——”
“不,更为难得的是杨絮一心爱护着三爷,那是份以命护命的爱护。要是没有杨姑娘,三爷此时不可能站在我面前。”我打断他的话,将衣服披到他手中。桌上放着三层双开的大食蓝,底下那层外头罩着食盒。是我吩咐万儿这么做,想要保住鸡汤的温度。
“换作是你——”
我再次打断他:“换做是我,我做不到。”
嬷嬷要是知道我是这么履行她传教的新妇规矩,非要气得放下金孙千里迢迢赶来揍我一顿。昨夜想过许多种和温冲再见时的情形,唯独没有这一种。
温冲穿好衣裳,走到我面前,褪去盔甲的他还是没有半星人情味道,冷冷的,像块冰。视线在我腰间搜寻再搜寻,倨傲地盯着我,问:“络子呢?”
我伸手摸了摸腰上,果然不在。立即想到是昨晚辗转难眠,握着络子时醒时睡地折腾一宿,早起匆忙,大概还在床上。
没等我回答,温冲点头,忽怒道:“生死不离,你说过话全是狗屁。”
我漫不经心冷笑,腾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说的话要是狗屁,那也比不上三爷的狗屁响亮。”
屋里七分僵硬,与我目光触及的瞬间,温冲不自然地避开,再回顾时他的脸刹那间阴郁无比。一会是晴,一会是雨,一会春风化雨,一会电闪雷鸣,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温冲冷哼:“你我夫妻之情,恩断义绝。”
我听清了,但不敢听清,像是做梦,心瞬间纠结成团。
“三爷……方才说什么?”
“书契会在今夜拟好,你尽早清点自己的东西。”温冲神情极其冷漠,不再变化,冷漠是他脸上仅有的东西。忽然干呕的冲动从下而上奔来,奔到我喉头。
眼前人与我,无数无形的墙阻挡在中间,看似近,实则远。
四年,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女迈进温府,我苏因果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吗?要如此着急一脚踹?
我微微一笑:“要给杨姑娘腾地方腾位置不是不可以。你四年征战,我守在夫人身边尽着孝,是为不顺父母?你我成亲匆忙,尚没有夫妻之实,假若现在有个孩子喊你‘爹’,你敢答应吗?淫、妒、疾、多言、盗窃,无一沾边。反观你,自食其言,这话非要说应当我先说。三爷既把话挑明,我不愿意痴缠。一重喜,贺你凯旋封;二重喜,贺你得情深意笃的如花美眷。温三爷说对了,你背弃誓言在先,我们夫妻缘尽于此,不是你要休妻,是我要休夫,你我和离。”
“是我有愧于你,有何要求只管提。”
温冲的声音空前僵硬。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不是温冲已无从考证,我宁可不是。
“这会子要我、说,东一件西一桩,不周全。今夜我会一条条拟全。”
我扶着桌沿,双腿钉在地上,不能挪半分,微微抽气,提高嗓子向外喊,“小环,找两人来,把对门收拾干净,添上红烛红帐子鸳鸯红被、红枣瓜果、合卺酒,一律为温三爷和新三奶奶备好。”
随即恢复脸上冷静,摊开手伸到他胸口,指尖隔着衣裳触到他坚硬如甲的胸膛,恨不得每一根手指都是匕首:“头一件,请温三爷归还我娘亲的同心络。”
温冲身躯明显颤了颤,沉声道:“丢了。”
“哦。丢得好,你原也不配戴着它。”我收回手,背过身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直至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远。
只给我一晚上的时间,你真够着急。
五指上的指甲硬生生折断了两根,抬起手索性撕断,一指扯深了点,血星子从里头冒出来,很快凝成一颗小而饱满的血珠,顺着指甲下的纹路滑下去。
余光看见西面墙的案上多出一盏灯笼,元宵早过去两个月,哪来的灯笼。走上前,琉璃面里间隔照着黄纸符咒和仙鹤图,仙鹤与流云之中模糊地显露着两个字。我以身挡住光线,上头的字变得清晰。
保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将要未要想起时,背后传来一声:小姐。
我回过头,小环沮丧着脸,月华、万儿在她身后微微低着头。
“灯笼为何在这?”
“啊?”小环满脸疑惑,望着她的表情我竟苦笑。原来,‘意料之外’四个字书写在凡人的脸上时是这个样子。
院外鸟叫得欢乐,春日阳光温温吞吞的,在小环脸上仿佛看见刚才的自己。
月华柔声道:“今早进库房时在墙角根见到,上面全是灰尘。如此好的灯笼蒙尘可惜,因此我取出来擦拭,在屋中跟万姐姐说几句话,顺手搁在这忘记拿回去。”
想不到月华比我更没记性,她只觉得灯笼好看,却完全忘记灯笼是谁送来的。
“主子和爷争执是为灯笼的事……么?”万儿谨慎地捏着声问。
“不是。”
我心中泛着酸,烧着火,四肢冰冰凉凉,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块,互相冲撞着。见过‘意外之外’后迅速在身体中膨胀、翻腾。一种有别于肌肤之痛的痛,比起练功的苦更苦。
四年从未有过一封书信,是因为她?
像是一场梦,辨不清究竟四年的时间是梦、还是此刻是梦、亦或者王管事来通州那天起,已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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