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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城,在城郊小道驱驰着。
“一大早出庄勘酒楼到现在没见你效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开张前一一给你收整清楚。”钱忠一面挥马鞭驱车,一面高声道。
“还说呢,那十几张桌子上是日积月累了多少年的老油!”我摘下帷帽放到身边,拿起烧饼啃了一口,滋味不错,就是不那么烫口。
钱忠扭头看我一眼,摆回脑袋笑道:“知足吧,你别小看这家酒楼,往前拨个二十年,京城有钱人家想要吃上他家一口菜都得排队,队伍能从长番街排到你的庄子上去。要不是老掌柜生了俩赌鬼儿子后继无人,我们要想盘下没这么容易。知足吧,那是油嘛那,那是旧时燕。”
我笑出声,“又充老头,你才多大,他家二十年前的风光说得你亲眼见过似的。”
钱忠挥了挥马鞭,“梦里还真就见过。真金白银买的是铺子,十几张大油星桌子是送给咱们的,买一刀肉人送两根葱,你还挑起葱的毛病?”他左手压在膝上枕着,举起鞭子,“你的生财之道我算看出门道来了。”
“没有门道,抠抠嗖嗖抠来的银两。”我用硬生生的语气顶了回去。
钱忠的背抖了抖,声音扬得极高:“得,我家主子,小的今晚进城刷桌子,刷得干干净净,包管一滴油星没有。”
“别忘记把嘴一块刷了,比我手里的烧饼还油腻。”
“哈哈哈哈哈哈。”
马车驶到腿头庄,我下了马车,入眼的是庄子竹篱外架着的稻草人,有两人高,身上披着块随风招摇的黑布,昂头看去,顶上两个乌溜溜的眼珠子是黑布填草灰缝上去的。
隔着河岸,是一片片黄绿黄绿的肥田,男男女女弯腰在劳作。宋小七直起腰往我这挥手,隔岸吼道:“三奶奶!您回来啦!”
我正想点头,小七嫂抬起后往宋小七背上就是一下,宋小七哎哟一声,僵着脸,小七嫂在旁说了几句话,两夫妻同时冲着我点头,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弯下腰。
登上长曲的石阶,从黑瓦灰墙走到庄子里面,便听见孩童读书声。我绕到墙边顺着窗看了看里头,或有端端正正坐着的,或有使眼色说悄悄话的。杜老伯坐上前头,持着戒尺,声洪如钟道:“今年的‘人日’有雨,必是丰年呐,你们以此做诗一首呈上……。”
“爷爷,我不想写诗,我想去刨野菜。”底下坐着的杜次韩挺着胸膛理直气壮道。
啪——。
戒尺一响,我不禁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钱忠,一前一后离开学堂。
再往里头走,听见的是喀嚓喀嚓连续劈柴声。大阳光底下,丁茂打着赤膊在杜老伯屋前劈柴,一抬一落壮硕的手臂上暴着青筋,旁边劈好的柴没垒,歪歪扭扭看着几十捆。
“茂叔穿得够清凉,一年四季做衣裳的钱全能省下来。”钱忠道。
丁茂背着我们嘿嘿笑了,低头把额上额汗在臂上蹭去:嘿“你个臭小子,哪次不挖苦我浑身不自在。”
我边走边道:“我去打壶水来给茂叔解解渴。”
丁茂忙转过身,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不不不,我不渴。”
我笑道:“你劈的柴足够厨房用一个月,歇一会。中午就在这里吃饭,我做的芸豆卷你要不嫌弃带回去几个给燕燕。”
钱忠拦了我一把,“美得他。你到屋檐下等着,我去打水。”说着往厨房的方向去。
丁茂的视线随着钱忠的背影,等见不着人对我道:“今天我那丫头有口福,老是听她哥哥提在这吃过少奶奶做的卷子,把孩子馋得总在……”他顿了顿,嗓子眼像有东西噎着,露出方才宋小七的笑。
“一时改不了口没什么大不了,我不介意。”我笑道。
丁茂舒了口气,刚要开口时仅吐出一个字眼,钱忠便提着茶壶,壶盖上扣着大碗拐弯进来。
庄子的厨房有得是冷茶水,给干农活的男人们解渴用,放在大茶壶里一烧就是七八壶。钱忠倒了满满一碗递上去,溢飞出来的茶水落了几滴在丁茂胸口。
丁茂接过饮尽,从钱忠那提来茶壶如牛饮水喝光三大碗。
“这不叫渴,什么叫渴?”钱忠一脸冷漠,环抱着双臂。
丁茂放下茶壶和大碗,搓了搓手心,“你小子是闷葫芦,要么三五天蹦跶不出一个字,要么一开口尽能把人气死。”
我笑着接上:“他哪里是话少的人。”
丁茂望着钱忠道:“小子你倔脾气还瞧不起人,只和看上眼的话多。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钱忠的眼睛翻向上翻,二话不说给丁茂一个白眼,撇过头对我说道:“杜雨郎那要你去看本账。”
这么快已经造好啦!我心中暗自高兴,喜出望外道:“走,看看去。”
仓房在庄子最后头,得经过厨房、纺织间、孩子们及各户人家的小屋。仓房原是佃户的孩孙们玩闹的地方,如今孩童皆要上学识字,这渐渐空出来,成了杜雨郎为我修造用具的所在。
仓外黑漆漆的大门上架着一把大锁,这是杜雨郎为防儿子杜次韩来吵闹所制铜的锁。连门带锁全是幌子,真正的门隐在仓房背面。
进到仓中,贴墙放着一堆制作精巧的木制玩具,小到拇指大的木鸟,大到转动机关能自行向前的木雕老虎,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对面墙角是各色漆料乱堆乱放,再一旁是木制的深柜,抽出来的抽屉三尺余长,用来存放布匹花样,面上贴着字,写明各处放着何物。
“杜大哥,前些日子送来的账可理出头绪?”
沉迷在刨木面的杜雨郎如梦初醒,放下手中拼缝刨,对我点了个头,接着叹口气从桌上捧来图纸,“此番难题好不容易啊,算是解开了,只缺比对试发。”
杜雨郎将手一横,又道:“东家、钱兄,请。”
钱忠略望了眼图纸,再扫过长案上的机括,道:“腕甲参照顾家商船收锚机关所造,是巧劲。如此一改,收发的缺陷算解决了。仍有一处不当。”
我眼睁睁看着杜雨郎伴随钱忠的话,提着一口气松下,又再提起一口气。
“钱兄有何高见?小弟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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