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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博镇,于河北道南部,领魏州、贝州、博州、相州、卫州、澶州六州之地。
自代宗广德元年立镇至今,已有八十三年之久。
而魏州,位于贝州以南,为魏博镇治所之地。
若说河朔三镇中战力最强,自当属长期与关外诸藩担任戍边之重任的卢龙镇。
而财力最强,又有成德镇为首。
至于魏博镇,战力不及卢龙,财力又不及成德,但却是河朔三镇之首。
究其原因除首任节度使田成嗣一生尽忠大唐深得君心之外,最重要、也是最不可忽略的原因便是,魏博镇兵力最多。
卢龙可战之兵于七万左右,成德为五万左右。
而魏博,控弦十万。
虽说此时三镇都有不同程度私募兵马的情形出现,但至少在朝廷在册的兵力中,魏博为三镇之最。
所以也便是说,仅仅河朔三镇的兵力至少在二十万以上,加上三镇中私募之兵,应能达三十万以上。
而这,也便是大唐历代皇帝对河朔颇为忌惮的原因之一。
三十万雄兵,这是一支随时随地都足以颠覆国家社稷的庞大力量,没有哪位国君敢于小觑这支力量。
对于河朔三镇的每一项政策,都必将让之前以及以后的所有大唐天子不得不慎之又慎。
河北安则大唐安,河北乱则大唐乱。
这句话是李忱说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河北不容乱,但若是河北有一天真的再乱了,没有人怀疑以当今天子的行事作风会不会以倾国之力去赌上一把输赢。
所以无论河北对于大唐,亦或是大唐对于河北,都须得小心翼翼、履冰临渊。
但恰恰也正因如此,无论是李承业也好,李浈也罢,甚至包括高骈、郑畋在内,都不得不让所有人更为重视。
因为这是李忱的态度,对河北的态度。
而河朔三镇对于李承业等人的态度,也便等于是对李忱的态度,对大唐的态度。
尽管何弘敬对李浈所为早有耳闻,但以自己堂堂节度使的身份去见一个六品幽州司马,心中仍是并不情愿。
虽然不情愿,但该见却还是要见的,因为他是李浈,是李忱钦命的人。
魏州城,何府。
何弘敬没有在节度使衙门见李浈而是安排在了自己府中,无论对于任何人来说,至少都已做足了态度。
态度很重要。
但当何弘敬真的看到李浈时,仍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便是李浈?”何弘敬有些惊讶。
“回使君的话,下官便是李浈!”
李浈很恭敬。
这也是态度。
何弘敬四十岁出头,身材略瘦,身着一袭紫色缺胯袍,脚蹬皂靴,尤其腰间那枚紫金鱼袋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皮肤看上去倒比李浈还要白一些,加之略为精致的眉眼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让人感觉更容易亲近些。
比之张仲武的粗犷、王元逵的精明,何弘敬更具一种儒将风度,这让李浈天生便对其有种好感。
何弘敬点了点头,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早便听闻李浈胆大妄为,今日一见倒还真是如此!”何弘敬笑道,同时一伸手示意李浈入座。
李浈闻言应道:“胆大妄为不敢,至少是不敢在您这里妄为的!”
“不敢?青云寨一事又做何解?你带着五百成德兵马私入贝州又做何解?”何弘敬这次没有笑。
李浈却是笑道:“下官此次便是来向您赔罪的!”
“赔罪?既然你已经见过了田公,那么想必也知道我与田家的关系,单凭这个,那日本使便能将你永远留在贝州!”何弘敬端起茶盏,细抿一口。
“这茶......不错!”何弘敬并没有让李浈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李浈面前案几上的茶盏笑道。
李浈回礼致谢,而后端起也学着何弘敬的样子细细品茗了片刻。
“这茶是福建的!”李浈放下茶盏笑道。
“哦?你竟精通茶道?”何弘敬显得有些好奇。
“精通谈不上,只是如此好茶却偏偏糟蹋了!”
“糟蹋?何出此言?”
何弘敬爱茶,自然对茶道深有研究,即便煮茶的侍者,都是被其亲自调教一番之后才能胜任,但此时却不知李浈这句话是何含义。
“若下官猜的不错,此茶乃是今年清明产自太姥山的新茶,而且是头采,此茶产量极低,加之今年清明前后太姥山雨水较多、天气湿热,所以这头采的茶不出五十石!”
待李浈说完,何弘敬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精彩,李浈只品饮了一口,不但准确分辨出茶叶产地,甚至连当地气候都了若指掌,若非精研此道,势必不能说得如此精准。
当然,李浈爱茶,但却不爱大唐的茶,至于这些名堂,也只是听真正精研此道的李德裕说来的。
对于李浈来说,茶仅仅是一种饮品,而对于大唐人来说。
茶,也是药。
“哈哈哈,本使此生犹爱此道,但这河朔之地距离茶地千里之遥,终究难觅知音,今日听泽远这番话,倒让本使今日终于见到一个志同道合之人,来来,泽远,将你所知尽可拿来说说!”
何弘敬说着豁然起身转而坐至李浈身旁,脸上的欣喜之色无以言表。
李浈闻言微微探身示敬,而后笑道:“此茶应是太姥山绿雪芽处所产,再以丹井水浇灌,头采之茶其形如针,密披白毫,熠熠生光,犹如白毫银针,世人都知如此,但却不知此茶可冲不可煮,若煮了,便彻底品饮不到此茶的绝妙之处了!”
“可冲不可煮?何解?”何弘敬不解,煮茶之道自古以来便是这么个煮法,即便是陆鸿渐所创的煎茶,也从未提及李浈口中的冲茶,自问精研此道的何弘敬自然也便来了兴趣。
李浈微微一笑,道:“下官斗胆,请向使君借些茶来,以作演练!”
何弘敬闻言当即命人取茶前来。
少倾,侍者端来一个精巧的瓷碟,大小不过方寸,通体呈淡青色,釉色通透,将碟内的银针衬得更为鲜亮。
“啧啧,白毫银针再配着越州青瓷,使君倒让下官想起一人!”李浈不禁赞道,而后用手轻轻捏起一支茶毫嗅了嗅。
“哈哈哈,可是文饶公?”何弘敬大笑。
李浈略带惊讶地点了点头,道:“使君怎知?”
只见何弘敬颇为神秘地笑了笑,而后指了指李浈手中的瓷碟,笑道:“这便是与文饶公学来的!”
李浈不由恍然大悟,只是没想到对藩镇强硬了一辈子的李德裕又怎会与何弘敬的关系如此亲密。
“我与文饶公虽没见过几次面,但却也是同道中人,从文饶公那学来了不少,记得第一次品这太姥山的茶还是在长安文饶公的府上!”何弘敬笑道。
但李浈听到最后却偏偏品出了些唏嘘。
李德裕一生忠于大唐,即便被后人诟病的党争,在李浈看来也只是正确与错误之间的矛盾,谈不上弄权,更谈不上误国。
李浈来到这个大唐,有些事能改变得了,有些事却是无法改变的。
显然何弘敬这句话的语气中带着些惋惜之意。
李浈不由怅然道:“放眼大唐,下官最敬文饶公,只是......”
李浈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何弘敬轻轻抬起的手已说明了一切。
“还是说这茶!”何弘敬笑道。
李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此茶甘冽清甜,清新香甜之气犹重,若是以煮茶之法烹之势必坏其香,毁其味,而陆鸿渐所创煎茶之法,只适合老茶,新茶却是不能的,否则那烟火气同样破坏了其原本的味道!”
“原本的味道?”何弘敬虽听得一头雾水,但却也隐隐觉得李浈所言颇有些道理。
显然何弘敬平日里都以煮茶品之,所以对于李浈所说的“原本的味道”大为不解。
李浈笑了笑,道:“请使君上一壶沸水便知!”
片刻之后,沸水呈上,只见李浈捏了一小撮茶叶置于盏内,而后倒入沸水。
顿时一股清香之气扑鼻而入,没有煮茶那般无味皆具的浓烈味道,只有最原本的茶青之气,单是闻了便让人心旷神怡。
“好......好了?”何弘敬指了指案上已冲泡好的茶,满脸疑惑。
“使君稍候半刻,待茶青中的味道逸散出来后,茶汤才最是甘甜清冽!”李浈笑道。
何弘敬的目光紧紧盯着茶盏,热气升腾,清香四散,让何弘敬在大为不解的同时却又迫不及待。
“下官以为,茶道便是天道,天道便是花开花落、日升日落,所以这茶,也唯有最简单的方法才能品悟!”李浈轻轻说道,似乎生怕惊扰了这升腾的茶气。
闻言之后,何弘敬似乎陷入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倾,李浈笑道:“使君请用茶!”
何弘敬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李浈,而后轻轻端起依旧有些发烫的茶盏。
茶汤还很烫,至少李浈不会喝这么烫的茶。
“小心......”李浈的“烫”字还未出口,何弘敬却早已饮了一大口,看得李浈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是否因为烫的缘故,何弘敬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太好。
“使君......没烫着吧......”李浈心有余悸地问道。
何弘敬许久没说话,只是端详着手的茶,若有所思。
“泽远贤侄,这法子......你自己想到的?”片刻之后,何弘敬终于开口问道。
李浈点了点头,道:“只是不入流微末之论,让使君见笑了!”
何弘敬摇了摇头,道:“茶道便是天道,天道便是花开花落、日升日落,所以这茶,也唯有最简单的方法才能品悟!此言甚好,正如这茶,以沸水冲之,法子简单,但却是茶叶原本的味道!”
“好......好......好!”何弘敬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将剩下的茶汤一饮而尽。
“使君,这茶至少还可再冲三泡,每一泡的味道皆不相同!”李浈见何弘敬要将残茶倒掉,赶忙说道。
何弘敬闻言后又是吃了一惊,赶忙再倒入沸水,品饮之后却是不禁朗声大笑道:“哈哈哈,贤侄高论,今日倒是让我受教了!”
紧接着,只见何弘敬豁然起身,笑道:“贤侄今日便住在府中!”
李浈刚要婉拒,却只听何弘敬紧接着笑道:“住下了,一切才有的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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