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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看着慢慢化为灰烬的奏疏,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没想到一份写满了胡言乱语的假奏本,一张贴了假票拟的黄纸,就能有如此威力,进二退一之策如今也算是成了,就是不知道焦敬会不会上道了。

随后朱祁镇用力的敲了敲几案,金英就悄无声音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的却是内阁对于此次内涝中阻塞办公之人真正的处理意见。

朱祁镇接过奏本,翻开之后仔细阅读起来,内阁给的票拟是杀。

朱祁镇微微思考一番,拿起朱笔工工整整的写上了一句话“罪无可赦,斩立决!”

随后将奏本递给金英道“送去内阁,发通政司明发。”

金英立刻躬身应是,然后就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朱祁镇再次敲了敲几案,金英身形一顿,赶紧转身问道“皇爷,还有何吩咐?奴婢听命。”

朱祁镇轻声开口道“金英啊,朕且问你,朕给襄王叔发的私信,是谁给捅到太皇太后那的?”

金英闻言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请皇爷饶恕,是奴婢漏了风声,奴婢该死。”

说罢害怕朱祁镇不解恨抬起双手照着自己的嘴巴就是重重的两巴掌。

金英的脸霎时间就变得通红,巴掌印也显了出来。

朱祁镇将朱笔上的朱砂墨在墨碟上轻轻的刮了刮,然后头也不抬的道“先去慎刑司领十板子,然后去内阁把奏本送过去。以后长个教训,天子之事家奴岂能私窥?”

金英赶紧磕头谢恩,然后起身离开了。

朱祁镇看着金英离开的身影喃喃道“姑姑啊,朕已经给你时间了,就看你亲选的驸马怎么选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门口,王振领着庆都大长公主等待着狱卒开门,同时王振对着庆都大长公主道“殿下,一会儿奴婢会去给其他人宣召,您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的跟驸马聊聊,奴婢会最后一个对驸马宣召,到了那个时候就看驸马如何选了。”

庆都大长公主闻言点头,不过因为身披黑色披风,加上动作幅度不大,却也没有让人看出来究竟是否听到。

不过王振可没有那个心情理会那么多,而是随着库库库的声音领着庆都大长公主走进了诏狱。

庆都大长公主刚刚进去就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了锁门的声音,一时有些慌张,动作幅度就有些大了。

王振微微一笑道“殿下莫慌,诏狱乃是锦衣卫重地,所以就管了严了些,外面有人候着呢,随时会给我们开门的。”

庆都大长公主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继续随着王振朝里间走去。

两人走了没有几步,王振就停了下来,随后指了指左手边的一间牢房对着前面引路的狱卒道“开了这扇门,有亲属探望。”

狱卒也不言语麻利的打开了牢房,然后就站在旁边恭候着。

王振指了指打开的牢房道“殿下,驸马就在里面,您最好能劝劝,奴婢这就要去宣召去了。”

庆都大长公主点了点头,随后就迈步走了进去。

王振示意狱卒关上牢门,等他继续头前带路这才继续向深处走去。

庆都大长公主,进入牢房后左右看了看。与印象中的牢房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独居小屋,采光虽不算太好,可也并没有腐臭和血腥味。

牢房里边垒砌了一张单人床,正中间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一盏油灯,还有几个碟子,碟子里盛放着几样小菜,可以说除了失去自由,条件并不算特别差。

而焦敬此时正躺在小床上,背对着外面,小声的呢喃着,完全没注意到已经有人进来了。

直到庆都大长公主开口一声“驸马”,焦敬就犹如被雷击一般,身体猛的一阵,随后就坐了起来面向了庆都大长公主。

看着眼前披着黑披风的人儿,焦敬一时间双眼微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到了最后硬是挤出了一句“公主,你来了?”

庆都大长公主掀开了披风的兜帽,露出了有些苍白的面孔,有些哽咽道“我来了。”

焦敬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公主…公主可是来救我的?”

庆都大长公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焦敬看着这样的动作一下子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口中呢喃一句“我还是逃不过那一刀吗?”

庆都大长公主闻言开口道“我去求了陛下,陛下免了你的死罪。”

这轻轻的一句话仿佛是冬天里的一束暖阳,让焦敬一下子抬起头来急急问道“公主说的可是真的?那你是来带我出去的?”

庆都大长公主再次摇头,也不等焦敬说话直接开口道“陛下给了你三种选择,一是褫夺世职,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去辽东军前效力。”

焦敬闻言有些无奈道“这比杀了我还要难受啊,褫夺世职,我愧对先祖啊。呜…呜呜”说罢捂着脸哭了起来。

庆都大长公主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与曾经判若两人的驸马,咬了咬牙继续道“二是抄没家产,对外称为赎其罪愿奉献所有家产,然后褫夺世职,发配去麓川军前效力。”

焦敬闻言再次道“这与第一个又有何区别?还有第三呢?”

庆都大长公主有些冷冷道“第三,你签下和离文书,明日午门外斩立决,所有家产全数充公,褫夺世职。”

焦敬一时间竟有些呆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蹦出了一句“公主,我该如何选?”

庆都大长公主看着眼前的人恨声道“你怎么变成如此模样了?当年在校场百步射柳的那个青年哪去了?”

“你不是一直期望用军功推高家世的嘛?你的雄心壮志呢?你的武艺呢?你的勇气呢?”

焦敬抬眼看了看庆都大长公主,有些丧气道“圆通,我都成了如此模样了还能有什么雄心壮志了?混吃等死罢了,唯一难受的就是祖父留下的世职竟被我给败了,我真真的是个不肖子孙啊。”

说罢再次捂上了脸,用手抹去了泪水后,焦敬看向庆都大长公主温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更对不起祖宗,一会儿我就写了和离文书,你我就相忘于此吧。”

啪的一声,却是庆都大长公主用力的拍在了小方桌上,力气之大竟使得油灯都跳了一跳。

庆都大长公主恨声道“我朱圆通竟瞎了眼了,相中了你,你真以为那前两项选择是陛下看在你先祖的份上给你的?”

说着抬手指着外面咬着牙道“是我舍了公主的头衔问你要的!”

焦敬闻言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庆都大长公主,一时之间竟是失语了。

庆都大长公主眼中含泪道“你我夫妻多年,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

说着抹了抹眼泪接着道“你那府邸里面擦的锃亮的武器你真当我是瞎的?看不到?还有……”

说着语带哽咽有些恨恨的说道“还有那满屋子的舆图,和兵法书,祖传的家业丢了的确对不起祖宗,可你现在这样就有脸见祖宗于地下了?”

焦敬死死的盯着地面,双手紧握,两眼通红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庆都见此也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啊敬,我知你心,也知你苦;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等着你浪子回头啊。”

说着看向焦敬一字一句的道“你真以为,我在太皇太后那里要不来一纸和离文书?”

焦敬猛然抬头看向庆都大长公主道“那你为何容忍我这么些年?我……”

庆都大长公主笑了笑道“你是我选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焦敬闻言双目再次泛红,紧握的双手也松了开来,然后伸过去牵起了庆都大长公主的手紧紧握着。

然后也轻声道“好,圆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选辽东或者麓川的,功名但在马上取,挣一个大大的前程,让祖宗在我这里丢的脸,再从我这里找回来。”

庆都大长公主欣喜的反握住焦敬的手,然后问道“你想好去哪了么?”

焦敬点头道“想好了,就去辽东,那里虽说处于苦寒之地,可我观陛下之心定在北虏,那里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多了去了,总有一份是属于我的。”

庆都大长公主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应该去麓川。”

焦敬闻言眉头一皱道“为何?麓川虽说保定侯已然去了,可朝中具知,除非灭国之功,南方的功勋是不如北方的,贤妻有何教我?”

庆都大长公主回道“夫君,我从太后那里打听到了,陛下有意将襄王哥移藩至麓川。”

说着轻轻用手指点在了焦敬的双唇上示意其不要说话。

然后继续道“一者,因为南边好打,所以更容易建功,二者各家勋贵看不上那边的功勋,所以就很少会有人与你争抢。”

说着左右看了看,继续小声道“三一个,襄王哥移藩,朝中勋贵为了避嫌也不会主动过去,你在那里,哪怕是待罪之身也是有机会的,在辽东你觉得会有机会吗?”

“还有,如你所说,陛下重心在北虏,你若去了辽东,一旦陛下北巡,看到你保不齐就会想起今日,老朱家的男人什么尿性,我这个朱家的公主如何不知道?”

“最后一点就是,我与襄王哥亲厚,你这次去我会随你一起去,到了那里,有襄王哥帮衬着,你还怕得不到机会?”

说着庆都大长公主再次压低声音凑到焦敬耳边轻声道“我也想过了,襄王哥移藩,那是奔着建宗立庙去的,与其在京中战战兢兢,不如直接押宝襄王哥,到了那个时候一个世袭的爵位还不简单?哪怕这个爵位是襄王封的,你说呢?”

焦敬闻言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感动的紧握着庆都大长公主的双手激动道“圆通,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就在两人互相注视着,眼睛都快拉丝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一声轻咳,两人赶紧松开双手,同时转头看向牢房门口。却是王振到了。

只见王振走了进来对着庆都大长公主点头示意,随后看向焦敬问道“驸马爷,公主殿下刚才已然跟你讲的清楚了吧?不知驸马爷有何想法?”

焦敬此时已经没了刚来此处时的惊慌,而是镇定道“罪臣已经想通了,罪臣所做之事,实属罪大恶极,罪臣愿受任何责罚。”

王振点头,随后看向庆都大长公主道“殿下,可与驸马都尉讲清楚了?究竟做何选择?”

庆都大长公主点头道“已经讲清楚了,至于怎么选,就让驸马选吧,我听驸马的。”

王振听了,再次看向焦敬,焦敬郑重行礼道“罪臣愿献出所有家产,世职以赎臣之罪过,若能有幸,愿去麓川前线戴罪立功赎罪。”

王振听了点了点头从右手袖筒里面抽出一份圣旨道“驸马都尉焦敬接旨。”

焦敬立刻整理了一下面容,随后行五体投地大礼口中道“罪臣焦敬,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振回道“圣躬安”随后刷的一下展开手中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驸马都尉焦敬,尚庆都大长公主,担皇家之名,行鬼蜮伎俩。

然朕亦多次申饬,仍不思悔改,竟于京师内涝之时,私设税卡,无故殴打顺天府衙役,阻挠办案,实属罪大恶极。

数罪并罚当处极刑。

驸马都尉亦朕亲眷,朕实不忍害亲亲之义,又不忍损国法之威,闻驸马焦敬愿捐全部家财,去世职以赎其罪。

朕心甚慰,虽罪行累累却仍有悔过之心,此善莫大焉,故特赦其死罪,然活罪难逃,否则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今特命天使宣告其罪,命尔,流放三千里,去世职,抄家产,发往麓川军前效力,尔当深明朕意,若有再犯,绝不轻饶。钦此。”

焦敬双手结果圣旨有些颤抖的跪伏于地声音嘶哑道“罪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振这才道“驸马爷,起来吧。”说着递给了焦敬一身黑披风接着道“驸马,万岁爷有令,若是驸马您接了麓川这道旨意,那就不要停留了,直接出发吧,路上有锦衣卫一路护送,至于武器和甲胄。”

说着看了看庆都大长公主道“殿下会帮您收拾的。”

说着就自顾自的转身离开了,紧接着就有两名锦衣卫的军士走了进来对着焦敬拱手道“罪官,得罪了,请吧。”

焦敬此时哪里还敢造次,立刻披上了披风然后道“二位差大哥请吧,还请路上多多照顾,在下一定有厚报。”

锦衣卫根本就没有多说,带着焦敬就离开了。

庆都大长公主也稳了稳心情,随后跟着离开了,她的事情还很多,先要去接了婆婆,还要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行礼,毕竟此去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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