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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宣郁回到书房时,夜色已经降临,夏夜风凉如水,江折雪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外。

旁边还放了袋拆了一半的旺旺仙贝,应该是乔庭之给的寺庙贡品。

乔庭之早已离开,他还急着赶最后一趟七点的末班车,山上的夜路可不好走,他离开时还有些愁眉苦脸。

想必他有佛祖庇佑,一定不会变成野狼的美味夜宵。

见宣郁过来,江折雪便把剩下的一块仙贝递给他。

宣郁默默看着袋子里仅剩的一块仙贝,她以为是富家少爷从来没见过这种平民零食,刚要开口解释这玩意是吃的,直接用嘴咬就行。

然后她就听见宣郁小声说:“另一块仙贝你们是一人一半吗?”

江折雪在心里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这家伙真一点进步没有,听他这委屈巴巴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乔庭之用嘴分了一块仙贝。

“现在的旺旺仙贝一袋儿里面有三块,我和他一人一片。”

听了她的话,宣郁便笑起来。

他在江折雪身边坐下,小心地把最后一块仙贝掰成大小一样的两半,他从中捻起一半,把包装袋和另一块一起递给江折雪。

江折雪接过这半块旺旺仙贝,内心莫名有些悲凉。

堂堂宣家小少爷居然沦落到和她分一块仙贝,宣贺要知道了肯定把她卖到非洲去挖矿。

好可怜,不知道那个时候宣郁还愿不愿意跨越印度洋给她送旺旺仙贝。

或者他可以把旺旺分公司开到非洲,让非洲人民也过上每天可以吃旺旺雪饼和旺旺仙贝的快乐生活。

宣郁不知道江折雪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往江折雪的方向靠了靠,珍惜地小咬了一口手中的仙贝,而江折雪粗暴得多,三两口塞进嘴里,这个世界又少了个可怜的小仙贝。

“小菩萨,”宣郁状似不在意地问道,“你和乔庭之聊了什么呀?”

就一会儿没见,宣家小少爷说话还会带语气词。

江折雪吸了吸鼻子,可以感受到一旁宣郁专注热切的目光。

她看着夜色中的荷花丛,语气随意:“挺多的,动漫音乐游戏,世界哲学真理……哦,还有养花心得。”

宣郁:乔庭之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傻子什么时候懂这么多?

在宣郁继续找话题之前,江折雪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江折雪问:“我之前看过一个说法,有些樱花树开得越红越美,埋在地下的死人就越多,这是真的吗?”

她望着远处亭亭的荷花,漆黑的眼睛仍是平和的,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这话还是江折雪幼年时相当着名的伤痛文学,多见于QQ空间转发区。

那时,正值中二期的江折雪也参与了转发大军。

现在这句话依然在青少年群体广为流传,大有中二传家宝的架势。

这种不是生就是死的日式伤痛语录永远是中二期少男少女的最爱,而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中二。

宣郁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他考虑着措辞,语气斟酌:“在一定情况下,这句话是正确的……”

“樱花繁盛的根本原因是足够丰富的营养物质,死人的肉在发酵分解后变成蛋白质、糖和各种微量元素,这些都是植物生长需要的营养,树下埋尸体和施肥的本质是一样的……所以,这句话在特定情况下,的确是正确的。”

大概因为宣郁是高校导师,他讲解知识时的语气总是平和冷静,注视着江折雪的目光却沉静温和。

“那你还想吃旺旺仙贝吗?”江折雪问。

她的思维似乎总是这么跳跃,宣郁并没有惊讶,只是微笑着问:“居然还有吗?”

“对呀。”

江折雪把压在裙子下的一袋旺旺仙贝拿出来:“悟山大师说他只从盘子里摸了一个,可我看到他口袋里明明还有一个,趁他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的。”

她看向宣郁,目光是无辜可怜的:“他的袈裟里面有包装袋嘎吱嘎吱的声音,我一转头就看到口袋里的仙贝,很难忍得住。”

看着这样的江折雪,宣郁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他也永远不可能责备江折雪。

“嗯,都是乔庭之的错。”他软下声音,“小菩萨永远不会错。”

*

第二天,江折雪坐在窗边慢慢誊写着《小红帽》。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很好,天空碧蓝如洗,鸟啼婉转。

宣家的宅邸宁静得像是山间小院,佣人们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非必要不出现。

每天早上她房间外的小客厅会放着一杯果汁,等她再次返回房间,空杯子就已经被收走。

看过的书,吃过几口的薯片,打开的柜子,忘记折叠的毛巾,全部会在她下次回来时回归原位。

看起来宣家招聘佣人的要求是海螺姑娘。

“小菩萨,我去端银耳莲子羹。”

宣郁将一只白底青花瓷碟放在她的桌上。

修长白皙的手衬着青花瓷实在赏心悦目,碟子里刚剥好的莲子白嫩圆润,他的指尖还沾着露水。

江折雪看了他一眼,点头,从碟子里拿出一枚莲子放进嘴里,苦涩的莲心早就被宣郁摘去。

在他们独处时,宣郁总是希望能对江折雪的事情亲力亲为。

她喝的水,吃的东西,看的书,都经由他的手,他沉浸在她所在的空间,哪怕她不说话,他也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

一种长久缺乏的安稳感充盈着他的内心,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终于在漂泊中找到了归宿。

虽说他现在的地位和一块旺旺仙贝差不多。

宣郁在心中鼓励自己,没关系,现在是旺旺仙贝,明天就能是新年的砂糖橘,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他就能进阶成和她一起在桌上吃年夜饭的人。

信心满满的宣郁钻去厨房继续盯自己炖的银耳莲子羹。

江折雪把莲子当瓜子一样嗑了几颗。

她一边摸鱼一边抄书,平板里放着《西游记》,手里抄着《格林童话》,耳朵一字不落地听着石猴出世,手中偶尔手误,小红帽就抄成了俺老孙。

余光里,她瞥见窗外的荷叶不自然地抖了抖。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风吹的,这一大片荷叶在风中起伏成一片海,连声音都像是波涛。

可是这两片荷叶抖得像是被海浪冲上岸的寄居蟹。

江折雪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她暂时放下手中的书和笔,走到窗边,趁其不备一下子推开落地窗。

然后她就与蹲在地上的女孩四目相对。

这女孩十分眼熟,她一左一右举着两朵荷叶,大概因为举的时间太长,女孩的手已经累得有些发颤。

终于,她破罐子破摔般把手中的荷叶扔在地上,转而紧紧盯着探出头的江折雪,眼神不善。

“你是……郑晚月小姐?”江折雪认出了她。

女孩一愣,随后不自然地扭过头:“怎么,你认识我?”

“是……你好,我叫江折雪。”

“我知道你叫江折雪。”

郑晚月小声嘟嚷着:“也没多特殊,宣郁哥哥……”

她的声音太小,江折雪只能勉强听清几个字,于是努力地探出头:“请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郑晚月目光不满地瞪着江折雪,“为什么宣郁哥哥把你当菩萨!”

“不,不是!”

“不要否认!我刚才蹲在这里可全听见了。”

郑晚月生气得涨红了脸,耳朵尖都在微微发红。

她相当愤怒地掰着手指,像是在一一罗列江折雪的罪行:“你看的书是宣郁哥哥拿过来的,笔也是宣郁哥哥拿来的,平板是宣郁哥哥帮你摆好的,现在你还要宣郁哥哥去给你端银耳莲子羹!”

“都是误会,真的,”江折雪相当无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的本职工作是心理医生。”

“我听见宣郁哥哥叫你小菩萨!”

郑晚月不可置信地盯着江折雪,重点盯着她眉心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痂痕:“就因为你头上有个红点,宣郁哥哥就把你当菩萨了?”

江折雪:……

江折雪:“天地良心,我和他说过八百遍,这玩意就是脂肪粒,是宣郁自己一口一个小菩萨!”

她几乎要捂住自己的心口闭上自己的眼睛。

天杀的,她从没想过自己要说这么羞耻中二的台词。

幸好宣郁中的不是西幻毒,不然他一口一个圣女大人,江折雪大概要羞愤自尽。

听了江折雪的话,郑晚月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在考虑着这话的真假。

良久,她收回目光,小声自言自语道:“那我也点个红点试试,万一……”

江折雪面无表情,在心中叹了这段时间第八百口气,幸好她不长白头发,不然这段时间肯定一夜白头。

“比起这个,”她真的叹了口气,朝窗外的郑晚月伸出手,“你一直蹲着不累吗?快进来吧。”

郑晚月一愣,盯着江折雪伸来的手发呆。

江折雪神情无奈。

她觉得自己最近一直在哄小朋友,而且一个比一个难哄。

“不是最喜欢你的宣郁哥哥吗?进来一起喝他做的银耳莲子羹吧。”

*

宣郁不明白,他刚去了厨房一趟,江折雪就和郑晚月在书房坐在了一桌。

他还没混上桌,郑晚月就已经和江折雪分着同一碗莲子。

这莲子还是他剥的。

宣郁不明白,宣郁面无表情,宣郁冷着脸把银耳莲子羹端在桌上。

他冷着脸,贴心地打开盖子,拿出碗和勺。

他和往常一样,先给江折雪添了一碗,他刚要把这碗递到她手边,江折雪却先握住他的手腕。

面无表情的宣郁微微一愣。

他的手腕上传来柔软的触觉,若有若无的花香也在这一瞬清晰。

靠近的江折雪并没有察觉宣郁的异常,她就着这个动作,把这碗银耳莲子羹推给了郑晚月。

“来,银耳莲子羹,清热养胃,大小姐多喝一点。”江折雪语气诚恳。

郑晚月比她小两岁,还是个白白嫩嫩的漂亮小姑娘,江折雪稀罕得很,实在生不起气来。

再者,这个地方最穷的人就是她,她生气又能怎么样,做人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

混进这里这么多次,郑晚月还是第一次尝到宣家的菜品,而且是宣郁亲手做的。

她受宠若惊地接过这碗银耳莲子羹,小心翼翼地尝过一口后感叹道:“好好喝……”

这碗银耳莲子羹火候把握得很好,甜度适中,莲子软烂,色泽剔透,出胶也很丰富。

枸杞和红枣不会破坏清甜口感,反而是恰到好处的点缀。

郑晚月小姐下意识就要问宣家的厨师是哪位,能不能接受挖墙脚,愿不愿意去她家当厨子?

第二口浓郁甘甜的羹汤咽下喉咙,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宣郁自己亲手做的。

宣郁,亲手,做的。

那个永远带着白手套坐在书房里翻阅古籍的宣郁,那个永远坐在茶室里闭眼品茗的宣郁。

如果江折雪能听到郑晚月的心声,必定要忍不住吐槽:宣郁他一天到晚坐在书房坐在茶室,屁股不会长痔疮吗?

被自己心中的偶像光环神圣化,郑晚月早已忽略了这件事的荒谬程度。

在这个小姑娘眼里,宣郁就是那手指不沾阳春水的男神,他学识渊博,他温文尔雅,他勇斗下流无耻猥琐的卑鄙小人,是世间正义和善良的代表。

他是电,他是光,是唯一的神话。

但现在她的电光神话居然走下神坛,洗手做羹,这让郑晚月难以接受。

她宁愿花高价从巴黎或者洛杉矶空运米其林三星的大厨来家里做菜,也不愿宣郁走进厨房沾染油烟。

白月光就应该好好地当白月光,而不是跑到别人灶台上当煤气火炉。

心中的白月光变成了煤气灶,郑晚月内心悲痛欲绝。

破碎的少女心事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于是郑晚月继续绷着脸。

她放下勺子和碗,相当严肃地看着对面两人,问:“所以,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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