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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脚店的活儿,在柳慕远眼中其实就不算事。

毕竟他曾经的工作量,比这多太多,只是现在这具身体太弱,加上饿,大半天忙活下来,有些吃不消了。

等到那些人实在再也找不出杂务让他做来的时候,找了个角落蹲下来,头靠在墙上,眯着眼先缓一缓。

“哎吆我去,这谁呀?怎么还在厨房睡上了呢?”

一下就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瘦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跟前,相貌磕碜了点,尖嘴猴腮的,说话的口气倒是跟长相挺配,阴阳怪气。

“咱家掌柜的男人~”

耳中传来胖厨子的声音,不屑一顾的那种。

猛的站起来,柳慕远有些头晕,但还是扶着墙,赶紧解释说:“东家,暂时没事情做了,我这才···”

“后生你真扯,哪里就没有事情做了呢,”老男人手指外头的偏房,“去,先将爷们的房间打扫干净了。”

这可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在这里,好像没处说理去。

打工者无可奈何,只好拿了扫帚簸箕走去偏房。

我去,一推门一股子酸腐恶臭扑面而来,柳慕远差点吐了,赶忙的后退几步,敞着门,等了半天才掩鼻而入。

是真恶心,吃完后的破碗碟丢在桌子上结了一层污垢,桌子上剩的半个炊饼都干巴了,桌子底下满是各种垃圾。

床上脏被子也不叠,胡乱推做一团,这人到底是怎么过的啊。

尽量的屏住呼吸,先将垃圾给清理了,收拾了碗碟给厨房,人家那边不收,只好又给他原样端了回来。

男人明显的面露尴尬之色,却又命令让去河边给洗了。

柳慕远翻了个白眼:“东家,你这吃饭家什都包浆了,想洗干净得用碱面,要不就是放河里泡上一天也行。”

碱面要不来,泡河里耽误吃饭,这所谓的东家只好作罢,就继续拿腔作势,指点着这个新来的伙计给屋里的桌椅板凳挪地方。

从左挪到右,再从右边放到左,主打一个瞎折腾。

终于又有人能使唤了,男人看见这个新人不甘而又无奈的样子,心情那叫一个舒畅,一种强烈的优越感由然而生,摇头晃脑,陶醉的眯上了眼睛。

“新来的后生呢?!”

伴随尖锐的声音,女掌柜急匆匆的寻到院里,见这情形,顿时明白了什么,斜眼看着自己的男人,眼中满是蔑视。

当着外人也不好训斥他,只是对柳慕远说道:“趁着没客人,你去店里帮着打扫一下,然后回厨房吃饭,一会就要忙起来了。”

如蒙大赦,他赶紧答应一声,拿着扫帚簸箕赶明退出那臭烘烘的偏房,又跑去河边洗了手,这才来到店里头。

“大哥是新来的吧?”

女人自去店门口招揽生意了,店小二正闲得发慌,见来个新人打扫卫生,顿时就有了精神。

“是的呀,来打杂的,小二哥以后可要多照顾啊。”柳慕远很客气的回答说。

“是不是做的很不爽利?”冲他挤挤眼,店小二一脸的坏笑。

柳慕远轻声叹口气,“去哪里打工还不都是一样,将就着混口饭吃呗。”

或许是听见这话深有感悟,店小二先是很认同的点点头,看着这个新人瘦弱的身躯,起了同情心。

于是声音压得低低的告诫道:“大哥,在这个店里做活,饭倒是能勉强吃饱,但是这工钱,可是不一定拿的到手啊,我看你是实在人,才好心的告诉你。”

心里一惊,柳慕远一边扫地,一边悄悄说道:“真的吗?望小二哥能告知详情。”

“嗯,是这样的···”

也是多亏了这个店小二,他才明白了,跟附近的店铺一样,这店一年到头都在招人,打工的换了一批又一批,就没有干足一个月的。

但凡招到新人,大伙就一起欺负,直到人家受不了走人为止,这样既省了工钱,又给干了最脏最累的活,正所谓两全其美。

至于那些受害者,在他们看来纯属活该,都给饭吃了,还想怎样?

店小二有点特殊,虽然也是招来的外人,但人家能说会道,这边还真离不了他,反正给的工钱很低,主要靠打赏吃饭,也就因此得以在此容身。

听了这些告密之言,柳慕远心里顿时凉半截。

手里的扫帚随意摆动,沉吟道:“按照小二哥的说法,去别的店也是一样的下场,那还不如现在这边将就几天,先混口吃的,然后看看能不能把交牙行的那一百文赚回来。”

“也行,”店小二点点头,然后提醒他说:对了,“后院那个瘦子是个孬种,不用鸟他。”

“他不是东家?”

“屁的东家,切~”说的口滑,将店里的那点实底,都给抖露了出来。

原来女掌柜的就是这家店的东家。

店铺是她爹那时候置办的,厨子跟帮工的妇女也是他们一个家族的,都沾亲带故。

尖嘴猴腮的男子以前做帮闲,因为能说会道,被他爹相中招来做了个赘婿,当时表现良好,老人家很满意,提拔他当了掌柜。

数年前老人病故,遗产都给了独女,那人没了约束,就逐渐的原形毕露,每每拿了店里的钱去博,又总是输了个精光。

店里生意本来就一般,哪经得起这人如此霍霍,没多久,连买菜进货的钱都付不起了。

女子怒极,就联合店里的厨子、妇人将他痛打一顿,免了掌柜职务,安排后院一间偏房给他住,每日里只是跟那些族人一样,领些客人吃剩的饭菜度日。

那赘婿从高处跌落到店里人人嫌,加之断了财源,心理发生极度的扭曲。

干脆破罐子破摔,白天在家里睡觉,醒了吃点东西,赶进城里继续做帮闲,算着店里打烊,才回来搞点剩饭,吃完继续睡觉

这里正说着,女掌柜见街上没什么人,从门外回来歇脚,这俩立刻分开,各忙各的。

等倒完垃圾回到厨房里,就见几盘剩菜早被那几个妇人给吃个精光,而胖厨子则是吃着一碗猪下水,再喝一口小酒,优哉游哉的,人家地位高,谁都不敢跟他理论。

而给自己留的,就一个头天卖剩下的炊饼,跟碟子里的几根咸菜,都快饿死了,柳慕远几口吃完,不饱。

过一会天色渐晚,店里开始上客。

不多,但陆陆续续有来吃的,基本都是些附近的小摊贩跟码头那边的做工的。

一般是打上一角酒,然后切点下水跟豆干之类的,最后吃俩炊饼,就算一顿晚餐。

虽然说这家店的菜品口味那叫一言难尽,但胜在价格便宜,一餐下来花上个十五六文,也不觉得肉疼。

也有赚的多的,就呼朋唤友,猪下水、豆干之外,再点上几盘烧菜,畅饮着打发时间。

“这个胖厨子连起码炒菜基本功都不会!”

客人点烧菜的时候,柳慕远厨房里打着下手,暗中观察了一下,一眼就看出这人是个棒槌。

其中一份是烧豆腐。

就见大厨起锅烧油,锅热后不存在最起码的葱姜蒜爆香,豆腐、葱段一股脑倒进去就炒,没几下,糊锅了。

然后就见他直接加了半瓢水,再抓上一把盐,一看就是能齁死人的那种,接着倒酱油,继续鼓捣。

等到水收的差不多就好了,装盘、喊一嗓子,小二哥走来,将那盘带着浓烈焦糊味,黏糊糊黑漆漆的物件端去上桌。

下一盘藕片烧肉更惨,完事后都成了藕碎,白瞎了自己的刀工,肉黏在锅底,铲完后成了碳,等菜盛盘后,锅都没法用了。

完了,还要倨傲的训两句,“偷看啥!这是烧菜,看了也学不会的,好好干吧。等十年八年后,爷高兴了了,就收你为徒。”

“嗯嗯。”一旁的柳慕远虚心受教,然后惭愧的将脸别去另一边,打心眼里为这位同行感到羞耻。

这个时期的人们都是一日两餐,就是早饭跟晚饭,午餐极少有人吃。

而汴梁城又不实行宵禁,所以说人们都爱晚上出来娱乐消遣,混到三更半夜才散。

现在天冷人少,就算是这样,这家脚店也要墨迹到一更左右打烊关门。

都饿的前心贴后心了,支撑着帮着收拾完,来到厨房,就见那赘婿拿着包浆的碗盘,将留给自己的吃食扫荡一空,见他来了,还得意的一甩头,才得意洋洋的走了。

算了,不跟这厮怄气了,柳慕远离开脚店,还好自己带了钱,就在不远处买了几个肉馒头,拎着走回出下处,这一天算是熬过去了。

如此过了三五天,天气骤暖,河边的柳树枝最先泛绿。

阡陌的野花还没开,但是已经挡不住城里人荡漾的春心了。

憋了一个冬天,这就陆续有人出城郊游,这天晌午刚过,脚店里就开始上客。

都是春游的走饿了,来这里吃点东西先垫垫,然后站在门外欣然迎客的女掌柜,就不断听见店里头传来此起彼伏的骂娘声,接着,一波一波的客人找她理论。

原因无他,城里人口味多刁钻,胖厨子的手艺,给贩夫走卒吃还行,摆在这里给文人墨客品尝,人家可真的不乐意了。

掌柜的不为所动,因为年年都这样,反正不指望他们当回头客,不爱吃,你走就是了,正好给别的客人腾位置。

于是客人走一波来一波,到了下午,厨房里都是端回去的剩菜,这下可把几个妇人高兴坏了,笑嘻嘻的吃着残羹剩菜,还一个劲夸张院长手艺好。

赘婿也不去街上了,拿着自己的碗盘,一次一次的将残羹剩饭往自个屋拿,被人骂,也觍着脸不觉羞愧。

被夸奖的胖厨子此刻汗流浃背,他本来就虚,加上平时懒散惯了,猛然间出菜这么多,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更何况出菜再多,也一样是每月三贯钱的薪水,所以就不乐意了。。

这不,又有人来点葱烧豆腐,这还早呢,天都没黑,还不知要忙活多久。

大厨越想越气,正要发脾气撂挑子,猛然就想起一件事来,冲着身旁的帮厨试探道:“兄弟,我记得掌柜的说你上过灶台是吧?”

“嗯,”柳慕远点点头,“家里人在东岳庙摆摊做小吃,我也跟着学了点。”

胖厨子大喜:“兄弟,这豆腐帮我烧一下,爷坐下喘口气,”接着安慰道:“别怕,烧糊了也没事,那厮们不吃,顶多端回来你吃,反生他已是付了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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