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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前去传召的内官弘云与御林军统领周平一起,一脸愧色的跪在御书房里请罪。
弘云率先开口道:“陛下,奴婢有罪,奴婢与周统领一起北上传召宋将军,虽遇到了北归的宋家军,但宋将军与其亲卫,却并不在队伍中…”
周平也说:“陛下,臣询问了宋家军副将吴墨竹,他说他也不知宋将军去了何处。只是大军出发没多久,宋将军便说突然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要去处理,让他们继续北上回关外,自己则带着一队亲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见李庭言拨弄着手里的玉扳指并不说话,周平接着问道:“陛下,可要微臣率禁军全力搜捕?”
“不必。”李庭言缓缓说道,“军中事务繁多,他许是真有要事处理。姑姑还在京中,他没那个胆子谋反,随他去吧。”
待他二人退下后,李庭言看着御案上的一封奏折,是苏微澈呈上来的。
“承蒙陛下皇恩庇佑,臣与臣妹现已平定交趾叛乱,诛杀叛贼,交趾王爷已递上降书,愿以交趾北部十座城池为心意,请求陛下和谈。但臣以为,现交趾大军正值战后疲乏之际,若趁胜追击,定可使交趾国灭。故臣请陛下下旨,另派十万援军,臣可趁此良机入侵安南,吞并交趾,降服暹罗,往后陛下,将再无南方边患”。
伺机吞并南域,确实是很好的主意,只是苏家这些年,早已战功赫赫,功高震主。若是再许给苏微澈十万大军,待他吞并交趾,降服暹罗后,只怕南方只知吴越王,不知他这个天子。
故而他将奏折搁置一旁,只是回信说,“如今已入夏,交趾一带炎热潮湿,恐有瘴气侵袭,爱卿可让令妹先行准备和谈事宜,吞并一事,可待秋后再议。”
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南方瘴气弥漫,若是大军在夏日大举进攻一路南下,难免受瘴气侵扰,苏微澈也不会有异议。
至于他下旨让苏微澜负责和谈事宜,自有他的考量,她是个胆大心细之人,不仅精通律法与礼节,又亲身经历了交趾一役,战功卓着,比起朝中那些只知满腹经纶的文官们,她更能威慑交趾使者。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宋清朔又去凑什么鬼热闹,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李庭言这么想着,嘴角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看着那枚玉扳指,这是太宗遗物,原本,太宗是要送给宋清朔的,却被姑姑退了回来,而后才到了他的手上。
那时皇爷爷对他说:“长安和朕说,这扳指是朕的御用之物,阿朔那小子担当不起。她呀,和你皇祖母是一样的性子。这玉扳指,还是今纾在的时候送给朕的,阿朔是她唯一的孙辈,怎么又担当不起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他又问李庭言道,“庭言喜欢吗?”
李庭言立刻说:“此乃皇爷爷爱物,孙儿虽喜欢,却不敢觊觎。”
许是因为李庭言的容貌,长得极像太宗,竟使他有些忘了,他的父亲是贤妃林氏所出,他没有宋清朔那样的好福气,他并不是明昭皇后的血脉。
“小小年纪,说这些话做什么。”皇爷爷有些不快的说,“别和你爹学,嘴上说的,永远不是心里想的。”
说着,把这枚玉扳指放到了李庭言的手中,对他说,“朕觉得,这扳指,赠与庭言,甚好。”
当然,皇爷爷留给他的玄武卫,不是摆设。不出半日,探子便递来了消息。
李庭言看着那密折,不禁轻笑出声,宋清朔的确去了镇南关,却不是为了联合苏家谋反,而是那位心尖尖上的郡主不慎被瘴气所侵,高烧不退,怕军心涣散只得封锁消息,不敢上报,这病却是越来越重了。
他公然违抗圣旨,日夜兼程四千余里,只是为了带上医圣杜恒与特制的草药,去给那位郡主治病。
“的确痴情..”他自言自语道,“只是,苦了我的淮儿。”
宋清朔的事情,李庭言既已知晓,那姜淮这个宋清朔的暗卫之首,便不可能不知。
即便宋清朔不许旁人告知她,这消息,也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看着云舒呈上来的密函,不动声色的用烛火将那密函点燃,化成了灰烬。
“郡主安然无恙就好。”姜淮默默地说。她早就知道的,宋清朔定然早已知晓太后给她灌下红花一事,若是平日里,他或许会写个密信安慰几句,但现如今,他自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更何况她虽再不能生育,但太后也因此和皇上离心,失了朝政大权,于宋清朔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但他的微澜姐姐,却命在旦夕。
正想着,宫女来报说:“娘娘,大长公主驾到。”
整个大梁,就只有一个金尊玉贵的大长公主,宋清朔的母亲,李长安。
宋清朔自成年后便搬出了国公府,独自住在将军府里,公主夫妇也甚少过问宋清朔的事情。
是以,姜淮见到这位大长公主的次数并不多,鲜有的几次,是李长安得知了一些消息,遂召姜淮前去,嘱咐她为宋清朔提前铲除一些麻烦。私下的往来,却是从未有过,毕竟华清大长公主,不是她这样的人想见就能见的。
华清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容色倾城,宋清朔的美貌便是遗传自母亲。如今年岁渐长,少了青春年少的娇媚,更多了些沉稳慈爱,她还是一样的美丽高贵,与姜淮以往见到的时候一样。
她走进了殿内,见到姜淮脸色苍白的坐在窗边,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忙拉住姜淮:“快坐下,身子好些了吗?”
“有劳殿下牵挂,臣妾无碍的。”姜淮的自称,让李长安忍不住心生愧疚。
李长安轻轻抚上过她额前的碎发,那么温柔的动作,她的手又暖又软,就像…阿娘的手,虽然姜淮早已忘了阿娘是什么样子,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也从未这么温柔的对过她。
李长安叫她“囡囡”,江南一带对女孩的爱称。
她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站在阿朔旁边,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阿朔跟我说,你是他的暗卫。我当时就想,这么瘦小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当他的暗卫呢。但是那时候,你那么坚定的看着他,我就明白了,你一定会是阿朔最出色的暗卫。你果然做的很好。这些年,阿朔欠你良多。”
“我对将军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即便是为了将军而死,也在所不惜。”姜淮知道李长安想替宋清朔弥补,但是宋清朔一没有强迫她,二没有给她任何的承诺,何来弥补一说。
“阿朔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你在他心里,是很重要的。”李长安叹了口气,知子莫若母,她清楚宋清朔深爱苏微澜,但姜淮对他,也绝不仅仅是区区暗卫这么简单。
“殿下,我从未想过,想要介入将军和郡主之间。”姜淮说道,“所以其实,殿下不必安慰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会幸福。”
姜淮说的是实话,苏微澜带她回去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
她是吴越王府嫡出的小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却无半点大家千金的骄矜,反而日日与兄长一道待在军营里。
别家千金的十几岁,是在闺阁之中学习琴棋书画,插花焚香,携三两姐妹上街游玩,又或是和母亲一起参加世家集会,相看别家儿郎。
苏微澜的十几岁,是每天和普通军士一样天不亮就起床,除了不需要做军中的那些杂活,练武、弓马、负重跑几十里,她没有一日落下。她武功高强,连苏微澈和她单独打斗练习时,都会败下阵来。
她对姜淮的训练严苛,对自己更是残忍。白日里练习武功和弓马骑射,晚上熬夜研习兵法制定战术。受伤了也不声张,只是自个儿用金疮药膏涂抹包扎便完事。
她是森林里的猛虎,是草原上的雄鹰,是大梁唯一的女将军,是让番邦闻之色变的长宁郡主,更是能带给宋清朔心安的微澜姐姐。这样的女子,怎能埋没于红墙之中。
李长安说:“微澜是女中豪杰,同为女子,我亦佩服于她。她和我母后有些像,我母后虽出身文官世家,但年轻时却跟着当时的苏家世子习剑,舞的一手好剑法。只可惜后来…但是囡囡,你也是个顶好的姑娘,你该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不该困囿于对阿朔的执念。”
见姜淮若有所思的样子,李长安直截了当地说:“庭言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与先帝,还有太后,都不一样。唯一不好的,也就是他心思太重,什么都藏在心底。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倒是真心的,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痴情。淮儿,你被太后灌下红花一事,你可以怪太后,可以怪阿朔,但是却独独,不应该责怪庭言。许多事情,他也是意料之外,他根本想不到太后会对你下如此毒手,如今太后已被他软禁,那是他的生身母亲,他也是没有办法。”
姜淮原以为,李长安是来为宋清朔说话,却不想,她竟是来给李庭言当说客的。
她没有正面回答李长安,而是对她说:“公主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公主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李长安知道她对宋清朔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能放下的,于是也不再多言,只对她说:“你明白就好。其实,阿朔也好,庭言也好,都不如你自己来得重要,囡囡,你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夜里,李庭言还是来了关雎宫。姜淮身子未好不能侍寝,但他还是日日都来,若是她不想见他,他便歇在寝殿外的暖阁里。
“李庭言。”姜淮走到暖阁里,见他正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脸上虽露出疲态,却并未懈怠,一旁的蜡烛也已经燃了大半。
她记得宋清朔曾对她说,“我不喜欢李庭言,但若说做皇帝,只要他能约束他那整日里无事生非的亲娘,那他也算个不错的皇帝”。
见她到来,李庭言有些喜出望外,又见她只穿了单薄的寝衣,忙拿过一旁的外衫给她披上:“手这样凉,你现在身子虚弱,若是再染上风寒可怎么好。淮儿是有什么事吗?”
“如今已到夏日里了,暖阁里闷热,陛下明日还要上早朝,睡在暖阁里恐休息不好。”姜淮说道,“若是陛下无事,还是回圣宸宫歇息吧。”
“怎么不叫我李庭言了?”李庭言从一堆繁杂的奏折中抬起头,微微浅笑,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薄丝寝衣,瘦削的身材配着苍白的脸,显得整个人更加弱柳扶风。他有些心疼。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只穿了一件素白的诃子裙,那时她手臂上有长期练武所致的肌肉,虽不似其他女子那样纤细,却别有一番风情。那时她的脸色,也没有这么苍白。
“如此大逆不道的称呼,也不知陛下怎么这么喜欢。”姜淮的话中确有不解,但看着他丰神俊朗的脸庞在烛光下对着她含情微笑的样子,心中也难免悸动。
特别是那双眼睛,她那么熟悉的那双眼睛,此刻正深情凝望着她。
“因为只有你敢这样叫我。”李庭言笑了笑,此处没有旁人,他走上前环住了她的腰,竟是带了些撒娇的语气说,“我就不能在你的寝殿睡嘛。”
“臣妾身子未愈,尚不能侍寝。”姜淮冷着脸推开了他些许。
“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李庭言有些委屈,“我就想陪着你…”
“陛下若是不嫌挤,就来吧。”姜淮没有拒绝他,反而对他说,“臣妾困了,先去睡下了。陛下也早些歇息吧。”
半梦半醒间,姜淮感觉李庭言翻身上了床榻,他许是以为她睡着了,怕吵醒她声音,所以动作很轻,也没有碰她,只是独自在外侧睡下。
只是他不知,多年来的习惯,便是有一点风声姜淮也会醒转,她不愿多事,故还是闭眼假寐。
“又踢被子。”李庭言略带宠溺的嗔怪了一句,给她盖好被子,却发现姜淮醒了,“吵醒你了?”
“没有,臣妾本也没有睡着。”她说着又把被子踢开了,“热的慌,陛下还不许臣妾用冰。”
“太医说了,你现在最忌寒凉。”他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拿过一旁的白玉骨扇,轻轻给她扇风,“你睡吧,朕在旁边给你扇扇风,还热吗?”
“陛下没用晚膳吗?”姜淮也是心直口快,见李庭言扇的慢慢吞吞,一时没注意就说了这句话。
但话出口,才知有多不知好歹,立刻请罪道,“臣妾一时口无遮拦,请陛下降罪。”
李庭言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呀,真是恃宠而骄。朕不是怕冷着你吗,现在这样,贵嫔娘娘可满意?”
姜淮听到他的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她看着李庭言一代君王,却半倚着身子,给她扇风的样子,第一次因为他湿润了眼眶,伸出手抱住了他,小声说:“李庭言,谢谢。”
李庭言还是微微笑着,轻吻了一下她的唇:“淮儿,你我之间,不必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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