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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生所料没错,在大婚当晚,确实有人潜入淮南王府意欲置他于死地。
苻生与梁怀玉**过后从洞房中跳出去,斩杀数十人,肃清黑衣人党羽,让人把尚且活着的余孽拖下去严刑拷打。命人抬了酒来,大醉之后,也不管身上的血污,关了门摇摇晃晃回到洞房,拥着着梁怀玉入睡。
梁怀玉鼻尖萦绕的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和酒味,忍不住落下泪来。
大婚前,她坐在闺阁之中,看着铜镜里日渐消瘦的自己,听闻门外的锁被打开,知道是有人奉命送了饭来。云兮在屋中布置好碗筷,把食盒递给来送饭的人,待她们退下后,云兮上前来请道:“女郎,好歹吃点吧。”
梁怀玉看着镜中的自己,问:“云兮,这些天邓公子可来过。”
云兮闻言一愣,说:“不曾。”转而又说,“可是就算邓公子上门来,家主也不可能让他见到女郎啊。”
梁怀玉闻言,虽然心底早已放弃了邓羌会来带她走的心思,但听到邓羌不曾到府上来的话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说:“你说,前些天淮南王遇刺,那些刺客怎么就不把他杀死呢?”
云兮闻言,心底一惊,劝道:“女郎,何苦想这些?”
梁怀玉闻言,心底更是哀戚,叹息道:“是啊,都是命。”
正说着,忽而听闻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云兮听见声音跑了过去,才见梁夫人偷偷摸摸地走了进来。月余未见,梁夫人比梁怀玉消瘦得更厉害些。梁夫人急忙走到梁怀玉旁边,见梁怀玉指尖绕着发梢,对着铜镜正发呆,心底痛极,抱着梁怀玉就哭了起来。梁怀玉不为所动,任她母亲抱着,嘴角抽搐,对着铜镜流下泪来。
梁夫人用帕子拭泪,云兮为她搬了凳子过来,梁夫人坐下,拉着梁怀玉的手,小声说:“都怪娘无能,才让玉儿受这些苦。”说着又留下泪来。急忙拭了泪,梁夫人接着道:“前些天我让人去给那位邓公子送信让他来带你走,玉儿,邓公子就在小门外候着,你快随他走吧,啊,什么都别管,走的远远的……”
梁怀玉闻言心底吃惊,看着她母亲说:“娘,你去求一个不相关的人带你女儿私奔?”
梁夫人说:“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娘又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你这么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饿死啊……”
梁怀玉说:“你让人去告诉他,是他无能,不是我不嫁他。”
梁夫人拉着梁怀玉的手就往外走,说:“别逞能了,快走吧,走得远远的……娘也想过了,与其让你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受罪,还不如让你和邓公子远走高飞。”
梁怀玉被梁夫人拉着走到门口,只见梁安满面怒容,负手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她们。梁夫人一时愣了,刚想开口便被梁安一鞭子打翻在地。怀玉看着父亲拽着母亲头发将她一路拖到院中,用手里的马鞭打得母亲直叫唤,忙上前去拦,挨了她父亲一鞭子。
梁安见状收住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指着梁夫人大骂:“今日宫里边才传来消息让准备婚事,你就教唆她往外逃,你是要害死梁家吗?”
梁怀玉听见“婚事”二字,跌坐在地上,拉着满身狼藉的梁夫人,对梁安说:“你为何不打死我?还是怕打死我了没法跟那些人交代,就丢了你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梁安冷哼一声,道:“胡闹!”
梁怀玉惨笑着,说:“你信不信,我就算死,也不嫁苻生?”说完,不等梁安有反应,一头撞在院中的石缸上。待再醒来时,怀玉头上包着纱布,万念俱灰。本一心求死都死不成,如今醒来,更像行尸走肉般,一语不发。
腊月底,淮南王府的送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往梁府方向走,梁怀玉听见隐隐约约的喜乐声,才愣愣地开口问道:“云兮,外面是什么声音?”
云兮见女郎终于肯开口说话,一时又是喜,又是悲,落着泪答:“似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梁怀玉看着喜娘和满屋抬着凤冠霞帔的女奴,说:“云兮,我可以不嫁他吗?”
云兮说:“女郎这是说的什么话,云兮怎做得了主来?”
梁怀玉让云兮扶她站起来,站起身轻轻抚摸着做工精湛的凤袍。
结亲的场景,她心底想过千次万次,她想过千次万次嫁给苻苌,与他举案齐眉的场景,却从未想过那个人是苻生。
她想起幼时从府中出门玩耍,刚偷跑出来便在门口遇到一个算命的老道,老道拉住她的手,说:“看此女面相,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的人。”
那时的她头上两只总角,颈上戴着璎珞项圈,看着那老道说:“怎么个大富大贵法?”
老道闭眼掐指,说:“可不定会是一宫之主呢,只是可惜……”
梁怀玉不知“一宫之主”为何物,讷讷地问道:“可惜什么?”
老道正欲说,只见父亲寻了出来,丢给那老道几两银子,说:“借仙人吉言。”说着,拉着她回府去。
一早她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住在宫里的女人,所以最初见到苻苌,虽喜欢,总还是按捺着心性,一心想着借苻苌之力结交后赵皇子。只是天意弄人,直到后赵国灭,她也没能结识什么皇子。直到后来秦王入关,在长安自立为天子,立苻苌为太子,她才觉得一切都是天意,原来真命天子一直都在身边……
正想着往事,喜娘上前来说:“请女郎更衣。”
见梁怀玉无动于衷,喜娘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见她仍旧不为所动,站在屋内的一个女奴跪了下来,边落着泪边说:“请女郎更衣吧!”
众女奴端着喜袍齐齐跪下,方才说话的女奴又说:“请女郎心疼心疼夫人……家主说了,若女郎不肯嫁给淮南王,家主就要把夫人打死……”
梁怀玉看着那喜娘嘴里咆哮着斥责道:“少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说着就要把那名女奴赶出去。梁怀玉看着满眼的红,心说:就算要死,也把这个梦做完吧。
于是开口制止道:“别赶她了,更衣吧。”说完,两眼无光,被人拉扯着,为她换上喜袍,穿戴上凤冠霞帔,被拥上喜轿,被人拉着行过拜天地之礼,满眼的红。她只当与她一同拜天地的人,是她仰慕了半生的苻苌。
喜宴开始时,苻生命人打开府门,美其名曰“赈济灾民”,一众前来贺喜的官员屁股还没坐热,酒席上的饭菜便被一涌而入的灾民哄抢而空。苻生看着众人窘迫的样子,边喝酒边大笑。
入夜,苻生喝着酒,歪歪斜斜的闯入洞房。一把掀开梁怀玉的盖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把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指着梁怀玉说:“听说,你几次三番为前太子殉死?”
见梁怀玉不回答,苻生上前来,一脚踏在喜床上,一把扼住梁怀玉咽喉,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地说:“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掌心?我告诉你,休说你,就算是鱼小妹,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人,苻苌拥有的所有东西,我会一件一件抢过来,摔碎了给这老天看!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就算死,也是我的鬼!”
苻生说完将梁怀玉扔在喜床上,费时许久才做好的凤袍被撕成一缕缕没用的遮羞布,苻生看着梁怀玉洁净如玉的锁骨,目光迷离,低头咬了下去,对身下的人肆意蹂躏,没有半点怜惜。
梁怀玉被陌生的苻生扔到喜床上遭受被撕裂般的疼痛,心底一片澄静,却又十分恍惚,很恍惚,不明白自己是死是生。一阵折腾过后,苻生听见屋外的动静,放开她,随手抄起地上的衣袍,摔门走了出去。
苻生再回来时,见梁怀玉不知哪里翻出了一把剪子正欲寻死,也不顾满身是血上前劈手夺下,将她的手反扭到身后,扯着她扔回到喜床上,抚摸着她背后的鞭痕,一时也温柔下来,拥她入眠。
东晋,大雪。鱼歌坐在小屋里,看女奴往炉子里加了炭,止不住问:“东山居士真打算把令姜姐姐嫁给王家二公子?”
女奴边加着炭火,边说:“三姑娘这话说的,莫说我们当奴婢的不该议论主人的事,就算能议论,也不该质疑家主的决断不是。”
鱼歌往手里哈了口气,搓着手说:“是三娘冒昧了。”
那女奴见状,对鱼歌说:“三姑娘也无需这样说。这屋子里是不是太冷了,要不然,奴去把门关上吧。”
鱼歌摆摆手说:“不用,关上门太憋闷了些。”说完,看着火盆里的炭火,鱼歌忽而又想起今天白天去找谢道韫时听到的话来。
鱼歌早上醒来时已是巳时,起床看到大雪落了满院,心底高兴,就换了衣衫素锦顶着斗篷满心欢喜地往谢道韫屋子里走。女奴端着袖炉为鱼歌打着伞跟在后面,才进小院就听见院中有争执之声。鱼歌于是让女奴收了伞,站在回廊上,等里边歇了声气才进去。
鱼歌看着院中的雪景,偶然间听到屋内传来谢玄的声音:“阿姊,你要是嫁给那个傻货我就离家出走!”
谢道韫柔声细语道:“你离家去哪里?”
谢安跺着脚说:“我离家投军去!死在战场上也不回来!”
谢道韫制止道:“腊月忌尾,可别说这些混账话。”见谢玄不答话,谢道韫又说:“我也不想嫁给他,只是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姊也不例外,懂吗?”
谢玄怒道:“叔父怎么能这样呢?哪怕是徽之肃之两位兄长呢,也比那个傻货强许多倍不是?”
谢道韫听到谢玄张口闭口称王凝之为“傻货”,忙制止道:“叔父许有自己的考量,快别说了。”
谢玄怒道:“本来就是个傻货怎么还不许人说!叔父也忒不近人情,为何要把阿姊嫁给那种人!我不管,我非得找叔父问清楚去!”谢玄生着气从屋里跑出来,随侍的书童小厮见状,赶忙上前为他披上斗篷生怕他冻着,一行人撑着伞急匆匆往外走。
到门口看到鱼歌,鱼歌向他福了一福,谢玄愣了愣,向鱼歌抱拳,喊了声:“三姑娘。”红着脸径直往门外走去。
鱼歌沿着回廊往屋内走,见到谢道韫一副淡淡的样子,边在火炉上温着茶边剪着梅花往瓶里插,边柔声说道:“让妹妹见笑了。”
鱼歌坐下,忙说:“姐姐说的哪里话?”停下来,看着瓶中娇艳欲滴的梅花,鱼歌道,“方才在无意在门边听到姐姐和谢玄的话,鱼歌想问,府主为姐姐订的亲事是哪一家的?”
谢道韫依旧淡漠地说:“王家二公子王凝之。”说着,脸上有些哀怨转瞬即逝,强颜欢笑道:“可巧还是你来了,不然我还得让人去请你。”
鱼歌闻言,惊诧道:“请我?”
谢道韫笑道:“这样美的雪天,这雪景没人共赏实在可惜了些。”
鱼歌闻言,见谢道韫和自己想到了一处,自己也是因这个原因才从小庐踏雪而来,于是笑道:“也是。”
看着屋外扑簌簌的落雪,忽而听到谢道韫对一旁的女奴说:“去,到屋里帮我把我的青梅酒取出来。”
鱼歌心底惊讶道,原来谢道韫也是喝酒的。谢道韫见她一脸惊讶的样子,笑道:“妹妹何事竟惊讶至此?”
鱼歌讷讷地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衬着这雪景,实在是极妙极!”
谢道韫笑道:“妹妹方才两句可真妙,也难怪会被人称为胡地奇女子了。”
鱼歌一愣,想起这两句出自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白居易是中唐的人,还在魏晋的几百年后,也不便说是拾人牙慧,便歇了声气说:“姐姐谬赞。”女奴端了酒上来,为鱼歌和谢道韫温着酒。
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屋外漫天飞絮,屋中玉人成双。围小桌对坐,桌上白瓶酒盅衬雪梅,待奴把酒温。
两人看着屋外的雪景,各自闲话。
直到黄昏,屋外雪仍旧下个不停。鱼歌与谢道韫微醺,谢道韫杵着脑袋看着火盆里的炭火发呆。
鱼歌转头看着屋外簌簌的落雪,想起之前从山居外中回山阴城时,她和谢玄策马上山,并肩坐在草坡上等着众人车马慢慢走到山下才策马下山。那天她和谢玄说了许多年少时的事,也无意间说她幼时曾见过所谓的“鱼小妹”,而鱼小妹与她一样也早已有了婚约。谢玄虽皱着眉,也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
她邀谢玄骑马,本来也是因为曾听闻谢玄仰慕胡地“鱼小妹”的事情,想早早地告诉他自己有了婚约,叫他断了念想。看着他皱眉的样子,鱼歌虽心疼,还是觉得达到了目的。
下山的路上,鱼歌骑在马儿上问:“若我回胡地去了,你可会想我?”
谢玄答:“你要是敢向上次那样不告而别,我这辈子都不会思念你半分!”
正想着,忽而听见谢道韫说:“前些日子我听闻你向谢玄告别?”
鱼歌闻言一愣,只见谢道韫把手搭在她肩上,小声说:“我既然已许了人,大婚之日也只在年后。你要走,如今乱世,也不知一别何时才能重逢,不如喝完喜酒再走,如何?”
鱼歌看着她,眼底忽然有些潮湿,讷讷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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